苏文卿在苏俞进来的前一秒故意将头发放下来些许, 做出一副病中强撑的样子, 她气若游丝地扶床撑起, “爹爹。”
苏俞气急败坏,“你还有脸叫我爹爹, 我没有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儿,若不是早上户部有事,今晨我就打死你了!”
苏文卿故作一脸惊慌不解,“女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爹爹如此生气。”
“你还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苏俞拿起桌边的鸡毛掸子就要往苏文卿身上抽,“我打死你算了,省得你给我在外面丢人现眼。”
卧槽,要凉!
苏文卿电光火石之间祭出昏厥大法, 翻了两下白眼,晕倒在床上。
“文卿,文卿, ”苏俞紧张地拍了拍苏文卿,“来人,取我的名帖去请太医!”
苏文卿听见房中一片慌乱,她不确定苏俞还在不在,不敢睁眼也不敢动,结果躺着躺着就差点睡了过去,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不少,只有外厅还时不时传来一点声音,像是老太君在骂苏俞。
“我今早和你说的话都是白说了,你怎么不干脆找个白绫把你女儿吊死算了!”这是老太君的声音,听起来还挺生气的。
“她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要我怎么和三皇子交代,我现在是真的想一白绫将她勒死!”这是苏俞的声音。
老太君道:“谁家闺中女儿没有个倾慕之人,我已经吩咐要芷凝不准多嘴,此事也就是我院里那几个下人们知道,传不出苏府,你这么着急上火做什么,打死她你就和三皇子有交代了?难不成你还打算抬具尸体出去嫁给三皇子?”
苏俞压着怒气道:“问题是现在三皇子已经知道了!今日我在户部,三皇子来找我,他旁敲侧击地问我文卿和谢家什么关系。”
老太君沉思了一会儿道:“三皇子知道的不一定是这件事情,他既然是旁敲侧击,说明也不确定,估计是听说了谢夫人几次请文卿去谢府小叙的事情。”
苏俞闻言脸色缓和了下来,今早他听完苏芷凝的话后就一直心惊胆战,听见三皇子的问话下意识就往这上面想了,竟忘了谢夫人邀请苏文卿去谢家的事情。
“母亲此言也不无道理,若是三皇子真的听说了文卿说的话,估计就不是旁敲侧击那么简单,而是该质问了。”
老太君没好气道:“你的火气倒是来的快去的快,文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去哪里变一个女儿嫁给三皇子。”
苏俞看见昏迷不醒的苏文卿也有一点后悔,他坐立不安地等了会儿,起身对屋外伺候的小斯催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去请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还没有到,再找人去看看。”
苏文卿竖着耳朵将老太君和苏俞的对话听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装晕装得及时,要不然非得被那鸡毛掸子抽成麻花。
“大人,老太君,刘太医请来了。”
苏俞和老太君闻言急忙起身出门相迎,“这么晚麻烦刘太医真是不好意思,小女突然晕厥,还请您帮忙看看。”
刘太医一路被小厮催促,向来齐整的白胡子显得有几分凌乱,他提着药箱摆摆手,急喘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碍事不碍事,我先看看苏姑娘的症状。”
苏文卿听见太医来了心中一阵紧张,她从小没看过几次中医,也不知道把脉能不能看出是装昏。
她几相权衡之下,最终在太医手指搭上她脉搏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颤动了几下睫毛。
“刘太医,适才我看见文卿的眼睛动了一下,她这是没事了吗?”老太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太医摸了摸自己长长的白胡子,语气不急不慢,令人听起来很想点一个‘倍速播放’。
“苏姑娘自小体弱......气血不足......但总得来说并无大碍,但......我今日切脉,隐隐察觉苏姑娘有些气滞血瘀、心肾不交之症......怕是......不太好啊......”
苏文卿差点笑出声,哪来的庸医,真是天助她也。
苏俞紧张地站了起来,“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昨日人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太好了?”
刘太医摇头道:“瞧苏姑娘这个症状昨日应该就不太好了,只是苏姑娘心志坚定,一直在苦撑,今日才表现出来罢了。”
苏俞眉头深皱,“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文卿一直好不了,和三......”
“你给我住嘴,”老太君瞪了苏俞一眼,继而转头慢慢向刘太医询问道,“刘太医您只说不太好,却没有将话说死,是不是说明还能治?”
刘太医面色沉沉地摇了摇头,“不好说啊......苏姑娘病得突然......毫无预兆......我只能开点药调理......但是能不能熬过去......怕是还要看苏姑娘自己的造化......”
老太君撑着扶手起身道:“要不然这样刘太医,我们去外间说话,让文卿好好休息。”
“好好,”刘太医起身将脉枕收进药箱,“请。”
苏文卿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才贼溜溜地睁开眼睛,她不会是要否极泰来了吧?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如此一来她装病就能顺理成章了!谢世安果然说得没错,车到山前必有路!
苏文卿激动地翻了一个身,突然摸到适才太医放脉枕的地方多了一小包东西,她心中一动,猛地坐了起来。
果不其然,其中包了几个小巧精致的竹筒和一封信,信中详细介绍了每一种药丸的使用方法和效果,并且在最后嘱咐道这些药丸都有不小的副作用,可以应急,但是最好不要常用。
苏文卿看着谢世安信中最后一行的“刘太医可信,好处已给,可放心使唤”不由笑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瓶在被褥下藏好,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流向四肢百骸。
——
有刘太医的保驾护航,苏俞再也不敢对苏文卿疾言厉色,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弄得自家女儿撑不到出嫁那一天。
老太君为了让苏文卿静养,也为了彻底杜绝传言中她那非谢世安不嫁的少女心,派人将她的院子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就连丫鬟和小厮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
苏文卿整日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刘太医每次过府切脉成了她日子的唯一盼头。
她将刘太医送走后将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她趴在床上激动地将适才“暗度陈仓”的信从袖子中拿出,往日都是小小一张纸条,这次却格外厚,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苏文卿细心地将宣纸一层一层轻轻展开,只见画中漫山桐花粉面羞,灵雀与蝶或立于其中,或翩翩起舞,风起花落,隔着画都像是能闻见桐花轻轻淡淡的清甜香味。
一张纸条从画中掉落,‘闻言你近日在房中养‘病’,西郊春色正浓,恐你错过良景,存于画中,聊作赏玩。’
苏文卿捧着画看了半天,将画中每朵桐花都来来回回地看了数十遍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去书桌上回信。
‘春景动人,然而画技有限,不能回礼,近日罚抄《女诫》,感觉字大有进步,再抄几遍或许能够独创一家字风。’
谢府,谢世安看见宣纸上狂野不羁的字笑了起来,他提笔。
‘字,着实别具一格,若想装裱建议挂于内室,《女诫》此书通篇胡扯,练字尚可,万不可深记于心。’
苏府,苏文卿看见字条后开心地床上打了几个滚,如此看来,未来她走投无路街边卖字或许也能活得不错?
苏文卿正想提笔夸谢世安有眼光,写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不对,挂于内室?这不就是不要让人看见的意思吗!!
苏文卿将夸赞的话一划,洋洋洒洒地画了一个小人怒而将皮球踢飞的简笔画送回去。
谢世安看到画的那一刻笑出了声。‘画不错,比字好,母亲托我转达想念之情,说麻将已做好,只待你来谢府。’
苏文卿这一次看完后没有着急回复,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盯着床梁,其实她也知道,装病这个方法最多拖时间,治标不治本,而且她只是一颗联姻的棋子,若是情况危及,即使她还剩一口气,都会被抬去三皇子府……
苏文卿叹了一口气,只字未提这些难处,只是笑着回了一个‘好’字。
谢世安看见那一个龙飞凤舞的‘好’字眼神温柔了下来。
马车外,小斯低声回报,“公子,苏大人过来了。”
谢世安将纸条收起,抬头的那一瞬间已经将种种情绪隐藏在精致的面具之下。
谢世安掀起车帘,“在下一直仰慕苏大人的风采,前面酒楼已经备好茶水,不知道苏大人是否有空能与在下一叙。”
第三十五章
苏俞微微一愣后只能让车夫跟上谢府的马车, 他不好拒绝,也没法拒绝。
同朝为官,虽然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兵部, 但是苏俞也曾和谢世安共事过几次, 谢世安和他父亲谢旻不同, 谢旻手段强硬,然而谢世安却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最令苏俞印象深刻的就是去年今上让谢世安处理逆王之案, 他身处风暴中心, 处理的结果却能让各个方面的人都满意。
谢世安看起来永远是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 苏俞却知道他比他父亲谢旻更难对付, 喜怒不形于色, 好恶不言于表,谁也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苏俞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细细琢磨了一遍, 隐隐约约觉得谢世安来找他是为了三皇子,谢家与裴家一向不和,若王家与苏家站在裴家这一边,那到时候谢家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谢世安笑道:“若是苏大人喝不惯这茶, 我也可以让人来换一壶。”
苏俞回过神,他笑得客套,“贤侄是为裴家的事情而来吧,其实你也知道, 苏家无意掺和谢家与裴家的恩怨......”
谢世安笑着打断道:“苏大人错了,我此番前来,非是为了谢家, 也不是为了裴家,只是单纯想告诉苏大人两个消息。”
苏俞愣住了,“消息?什么消息?”
谢世安抿了一口茶,不急不慢道:“苏大人还不知道吧,王家有意要将女儿嫁给二皇子。”
苏俞手一抖,杯子的茶水洒了出来,“二皇子?”
淑妃的外祖母出身王家,王家利用这一层关系搭上了三皇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王家是站在三皇子这边的,如今三皇子正春风得意,王家怎么好端端的反而要把女儿嫁给庸碌无为的二皇子呢?
谢世安道:“二皇子幼年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故而右脚一直有沉疾。你我都知道,今上立二皇子为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苏大人觉得王家此举会是因为想赌一把,压一个谁都不看好的皇子吗?”
苏俞在这些拉帮选边的事情上反应不比谁慢,他闻言心沉了下去,储位于二皇子无望,这是明摆着的事实,王家是想借与二皇子联姻的机会与三皇子划分界限。
但是为什么?如今的局势明显对三皇子有利,若是联合裴王苏三大世家,诸皇子中还有谁能和三皇子相争?
谢世安轻轻用盖子将杯面上的茶叶拨开:“苏大人不需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您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我没法胡说。”
苏俞压下心中的震惊,眉头紧皱,“你前面说有两个消息,那另一个是什么?”
谢世安不急不慢道:“提议让三皇子和裴家联姻之人......不是淑妃娘娘,也不是三皇子自己.......而是今上。”
苏俞吃惊道:“今上?怎么会是今上?今上不是一向不喜世家与皇子联姻?”
谢世安轻声笑道:“是啊,可是今上偏偏就觉得裴家的女儿可堪为三皇妃。”
苏俞端着茶杯的手微颤。
“其实今上一直都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想想当年的梁太师,想想每年上巳节的莲花灯,”谢世安笑容意味深长,“苏大人还不明白吗?”
苏俞顿时脸色煞白,一步错,步步错,三皇子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若他现在反悔,未来万一三皇子登基,他们苏家也会受灭顶之灾,事已至此,不如破釜沉舟,全力一搏。
谢世安看出了苏俞的想法,他笑了一下,缓缓道:“启明兄任工部侍郎,听闻最近在江州负责水利之事?”
苏俞心猛然下沉,他那个混账儿子在江州负责防洪筑坝之事,谁知竟然听信小人谗言,为了一点小钱在筑坝的材料上面偷工减料,结果洪水决堤,冲毁了好几个村子。
苏俞强装整定,“正是,不知贤侄何故提起此事?”
谢世安从怀中拿出一沓供状和密报,“启明兄出身世家,没想到竟然也会在乎这点小盈小利,数百条人命,苏大人打算怎么和皇上解释。”
苏俞拿起桌上的供状,里面全是在告他儿子苏启明贪污受贿,私吞水利公款,草菅人命。
苏俞将供状放回桌上,冷笑道:“贤侄久居安京城,对这些刁民不甚了解,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仗着自己是弱者,拼了命地想吸公家的血,弄出这些供状不过是想多要点钱罢了。”
谢世安面容不变,“这么来说的话,启明兄身边的那位师爷,抛妻弃子,费尽心思带着证物逃跑,也是为了公家那一点赔偿金?”
苏俞闻言嘴唇血色尽失,只有那个师爷不甘心顶罪,带着不少来往信件逃跑了,至今没有找到人,“他在你手上?”
谢世安笑容不变,“这位师爷可真是赤胆忠心,为了能还世道一个公正,一路从江州逃回京城,躲避了一轮又一轮追杀,幸而被我手下的人遇见,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苏俞道:“不过是卖主求荣的东西,难道贤侄觉得今上会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对苏家下手?”
谢世安笑道:“苏家国之栋梁,今上自然不会对苏家下手,但是苏家其他几房的人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苏家家主之位,启明兄是苏大人的独子,您说若是他们知道此事,会不会去御前‘大义灭亲’呢?”
苏俞目眦尽裂,“你想威胁我?”
谢世安将茶盏轻放,慢条斯理地向门外走去,“说威胁就严重了,苏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