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放心,儿媳并未让他们伺候。”柳念絮乖巧地扯着沈穆的手,乌黑的瞳仁里全是信赖欢喜,她软声道,“儿媳觉得不像,昨日便让她们回去了,她们虽不听我的话,好在还有太子殿下能威慑一二。”
她们虽不听我的话……听听看,一群奴才都敢忤逆太子妃,还要靠着太子震慑才肯听话,可见宫中规矩松散到何种地步了。
若像皇后说的,昨日闹将起来,皇帝也得跟着后宫没脸。
皇帝神情温和:“你是个好孩子。”
没有当众给皇帝没脸,如此识大体懂规矩,当然是好孩子。
柳念絮心中冷冷一笑,面上依旧欢喜不已:“多谢父皇夸赞。”
在新进门的儿媳妇跟前丢了脸面,儿媳妇乖巧懂事,却被自己的妃子奴才欺负,皇帝内心的恼怒可想而知,这个沁贵妃,平日里在后宫中耀武扬威便罢了,如今敢闹到外头去,真是令人生气。
可是又不能承认是自己的错,只得勉强道:“穆儿,你带太子妃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皇后处置便是。”
柳念絮低头答应,却狠狠掐了沈穆一把,示意他不许走。
沈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接拉着柳念絮坐下:“还是算了吧,若不教太子妃看着他们受罚,日后还不知道这群奴才会做出何样的事。”
“父皇当着我的面处置,也让儿臣给妻子出口气。”
皇帝瞪着自己儿子,想让他走,沈穆当仁不让的看着他,一动不动。他倒是想走,但柳念絮掐着他的肉,若是张口要走,凭她这副决心,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沈穆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皇帝拗不过他,移回目光,怒道:“宣内务府总管过来,淑妃,你们先退下!”
淑妃正是三皇子生母,现如今正领着后宫妃嫔充当背景板。
这不是第一次了,皇帝宠爱贵妃,给她无数特权,导致太后跟皇后娘娘三天两头挤兑他。但皇帝素来不以为意,积极认错,坚决不改,继续让贵妃飞扬跋扈。
后宫妃嫔习以为常,都不当回事。
但是像今天,贵妃欺负到儿媳妇头上这件事……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每次都将贵妃骂到没脸没皮,这次要处置内务府,恐怕也轻省不了。淑妃和诸位妃嫔被沁贵妃欺压已久,今日真的很想留下看热闹。
可是皇帝眼睛一瞪,众人只好告退离去。
皇帝揉了揉额角,挣扎道:“穆儿……”
在母亲和妻子面前丢人现眼,这不算什么,反正早就习惯了。但是儿子儿媳跟前,还是要维持长辈的尊严的。
“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沈穆惊讶询问,“若是有,那儿臣先告退。”
柳念絮也拉着他的手劝说,“殿下,我们回去吧,我……我不要紧,不看也没什么的。”
“反正……反正一点小事,我并不在意。”柳念絮抬起头,乖巧地看着皇后,怯生生道:“娘娘,要不还是算了吧。”
皇帝揉了揉额角,看着她那双天真无辜的眼睛,心中很是苦恼。
柳爱卿这么一个黑狐狸,怎么生出只小白兔的?难不成不是亲生的?
可人家小姑娘一脸害怕的说不在意,说不要紧,这副模样,可见被欺负的有多惨,他若真觉得没什么,旁边那位冷着脸的儿子,恐怕就要跟他吵起来了。
皇帝摇摇头,喝道:“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沈穆回头,低声问柳念絮:“你要干什么?”
柳念絮眨眨绝美的眼眸,眼眸含着雾气,压低声音回答:“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看在帝后眼中,却是儿子在小声哄媳妇,那温柔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得理不饶人。
皇帝摇摇头,微微叹息。罢了罢了,这位太子妃柔弱无能,但太子喜欢她,就比什么都重要。这般想着,皇帝看一眼面色稳重的皇后。
这么多年,因为不喜欢,苦了皇后多矣。
内务府总管小步跑上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开口就是:“陛下饶命,皇后娘娘饶命,昨日之事不是奴才做的,是底下人私自做的,求陛下饶命。”
皇帝冷眼看着他,“说实话!”
柳念絮弱弱道:“父皇,看这位公公着急的模样,说不定是真的另有隐情呢。若是因我冤枉了她,儿媳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朝着内务府总管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公公,若有隐情只管直言,陛下圣明烛照,定不会冤枉人。”
这般求情,还不如不求。
温柔善良地暗示,这事儿背后另有幕后主使,请皇帝彻查,不要放过幕后之人。但话是内务府总管自己说的,这事儿不是他做的,那肯定另有隐情,柳念絮没有说错一个字,也没有添油加醋。
沈穆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低声道:“你留下,就是为了这些吗?”
柳念絮偏头看他一眼,笑容甜美,一言不发。
内务府总管跪在地上,哭诉道:“这事儿奴才真是不知情,不然无论如何都不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鉴!”
“明鉴什么明鉴?”皇帝恼道,“谁做的,你把人交出来就是!”
“哭哭哭,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没有一点规矩!”
柳念絮靠在沈穆耳边说句话,皇帝问:“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柳念絮一脸犹豫,看看沈穆,沈穆朝她点点头,她才软声道:“昨日,内务府送来的几个侍女,也在我跟前哭哭啼啼的,我觉得不吉利,才让喜娘把她们赶走。我还以为只是她们不懂规矩,没想到……”
她瞟一眼内务府总管,咬着下唇没敢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内务府总管也是个不懂规矩的,在主子大喜的日子里哭哭啼啼,可见跟那几个人一脉相承,若是再说跟他没关系,谁信啊。
内务府总管的哭声噎在嗓子里,柳念絮低着头,一脸愧疚。
皇帝恨铁不成钢叹口气,怒道:“太子妃是朕的儿媳妇,是皇家正妻,岂容许你们欺辱。”
“陛下,奴才没有……”
“给朕闭嘴!”皇帝怒气冲冲,“这个内务府总管你不必做了,自己去领三十杖,然后去行宫当差吧。”
从内务府总管到行宫,堪称云泥之别,更不用提那能要去半条命的三十杖了。
内务府总管脸上当即失了血色,伏地喊道:“陛下,奴才冤枉!”
“就算不是你亲手做的,可身为内务府总管,若说你一点不知道,谁信呢?”太后淡声道,“不是你做的,也是你授意底下人对太子妃不敬,否则那些小宫女哪儿来的胆子!”
“太子妃,你觉得陛下的处置如何?是否太轻了?”
柳念絮迷茫抬头:“皇祖母,臣妾……臣妾不知……”她有些害怕,“我还是想知道,何时得罪的这位公公,要他如此针对我,若他说出缘由,当真是我的过错,还请父皇饶了他吧。”
她弱声弱气开口:“否则,恐怕我日夜难安。”
沈穆点点头:“这倒也是,念念久居深闺,统共进宫两回,连内务府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怎么也不会得罪宫中宦官,我也想知道,他为何要如此针对太子妃?”
沈穆轻轻一笑:“毕竟是大罪,冒着这般风险做事,若是无缘无故,说出去恐怕没有人相信。”
内务府总管跪在地上,一个字不敢说,只浑身颤抖着。
“看他这副模样,想来内情要比犯上不敬还要严重些。”沈穆冷淡一笑,咬着牙齿道:“比这更严重的,该不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想借着太子妃,离间皇家和柳中郎的关系吧。”
“可我与父亲关系并不亲近。”柳念絮迷茫握紧沈穆的手,“父亲岂会因我被离间?”
他们父女的关系人尽皆知,柳中郎有多么讨厌这个女儿,不用问,皇帝清楚地很,显而易见,沈穆这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不等内务府总管松口气,柳念絮坐在那里,忽然失落道:“会不会,是想借着害我,从而拉拢父亲,让父亲为他们效命?”
她紧紧咬着下唇,失魂落魄,“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恨我至此。”
皇帝脸色微变,看向内务府总管,“你们在谋划什么?”
“谋逆吗?”天子一怒,使人心惊胆颤,“那就休怪朕心狠手辣,株连九族吧,至于幕后主使,朕总能查出来。”
“陛下饶命,不是奴才,是贵妃娘娘,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内务府总管被谋逆的罪名吓了一跳,连忙叩头,“奴才绝无不敬之意,全是贵妃娘娘的吩咐!请陛下明鉴!”
第72章 降妃为嫔
内务府总管之所以一直不说话,当然是因为畏惧沁贵妃, 生怕自己将她抖落出来, 来日没有好果子吃。
可现在却顾不得这些了。
像谋逆作乱的话, 陛下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可太子殿下冷着脸咄咄逼人, 万一陛下为安抚他,真的将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 那该如何示好。
这般一想,便俯身道:“陛下,是贵妃娘娘让奴才这样做的。”
他也不傻,不会给贵妃盖上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只连忙道:“贵妃娘娘说, 太子妃新入宫,正是万事不知的时候,便想趁机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 什么人是她得罪不起的。”
“还有……还有就是, 二皇子妃也将入宫,正好能跟太子妃比较,显出皇子妃的气度来。”内务府总管越说越不怕,将沁贵妃的底牌全都给掀了出来, 以增强可信度,“贵妃娘娘说的时候, 奴才也曾劝说过, 可贵妃娘娘却说, 若是奴才不肯照做,就革职查办。”
“奴才实在不敢不从,请陛下明鉴!”
皇帝的脸色,跟那宫廷画师的砚台差不多,什么颜色都有,五花八门,难看的不行。
革职查办,好一个革职查办!
区区一个贵妃,竟然敢如此威胁皇帝亲自任命的内务府总管。
皇后不咸不淡地开口:“纵然是本宫,尚且没那么大的口气,贵妃果然不凡呢。”
内务府总管只顾着磕头:“求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冷笑一声:“你们针对的,是本宫的儿媳妇,还想要本宫明鉴,放你们一马吗?”
柳念絮似乎愣住了许久,这会儿才浑身晃了晃,握住沈穆的手臂,脸色苍白,哑声道:“殿下,我何时得罪的贵妃娘娘,她要这般针对我。”
沈穆将人抱在怀里安慰:“跟你无关,别怕。”
“若真与我无关,贵妃娘娘岂会屡次害我。”柳念絮趴在他怀里哭,一声一声催人心肝。
她紧紧抱着沈穆的手臂,伤心欲绝,“殿下,让我回家去吧,我实在受不知贵妃娘娘一次又一次折腾,再这样下去,我只能被她害死了。”
“我一个人不要紧,只怕我太无能,连累了殿下,那真真是万死难辞。”柳念絮泣道,“殿下,让我回家去吧。”
沈穆摸摸她的脑袋,蹙眉道:“别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害怕,日后我自会保护好你,不让她找你的麻烦。”
沈穆叹口气,“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听话。”
“殿下可以保护我,可殿下总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柳念絮才不管皇帝的脸色,只顾着哭。
“殿下忘了吗?纵然是大婚,她还能教人给我没脸,让个女官来背我上花轿,谁知道日后会生出什么样的事儿来,我实在招架不住。”柳念絮哭诉道,“我原以为她是一番好心,若非父亲发火,真真没想到贵妃娘娘如此算计我。”
皇帝轻咳一声:“贵妃也是体谅你兄弟年幼……”
话音未落,柳念絮泪眼朦胧从沈穆怀中抬起头,拎着裙子,俯身下拜,“陛下,若您不满我做您的儿媳妇,休了我便是,只求陛下劝说贵妃娘娘,留我一条性命。”
柔弱的小姑娘哭的泪眼朦胧地跪在地上,哭诉道:“总之,我断然没有听说过,让夫家的丫鬟来背新娘子上花轿,是体谅的意思!”
柳念絮哭的喘不上气,“若要让侍女来,难道我柳家连个丫头都买不起吗?纵真的买不起,那么多亲朋好友,便不能去借一个来?”
皇帝被堵的无话可说,只看了沈穆一眼。
沈穆蹲下身子,将人扶起来,也不说话,只给她擦了擦眼泪。
贵妃这两件事做的,着实令人恶心,皇后和太后都没给皇帝解围,齐齐道:“快别哭了,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太后娘娘恕罪。”柳念絮擦了眼泪,红肿着眼睛低声道,“是我的错,一时没忍住。”
“好孩子。”皇后站起身,给她擦擦眼泪,“不是你的错,这事儿若连你都有过错,本宫真是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的是皇帝还是皇后,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沈穆扶着柳念絮,冷淡道:“父皇,儿臣先带太子妃告退。”
“去吧。”皇后柔声道,“可怜的孩子,大喜的日子被人搅和,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
沈穆半搂着哭哭啼啼的柳念絮离开,室内终于只剩了太后和皇帝皇后,皇后淡淡道:“照理说这事儿该臣妾处置,只是事关陛下宠妃,还请陛下自己来吧,只是臣妾总得给自己儿媳妇出气。”
她看着皇帝:“等二皇子妃的婚礼,臣妾会派沁贵妃的女官,背她上轿,此乃其一。等她进门,臣妾也会给她安排好侍奉的丫鬟,此乃其二!”
皇后神色冷漠,“贵妃找来六个花容月貌的丫头,若说没别的心思,恐怕陛下自己都不信,既然如此,臣妾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沁贵妃娘家有个侄女,生的姿容娇艳妩媚,颇有贵妃之风,又是中表之亲,不如娶来给二皇子做个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