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也不敢哭,温尚书板着张脸,丧气无比。
皇帝心气难平,对着满朝文武就劈头盖脸的骂:“一个个说起来都是国之栋梁,饱读诗书,这么一点事都闹不清楚,还要让太子操心,朕要你们何用!”
满朝文武多冤枉啊,皇帝自个儿都没想到的事情,旁人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敢说啊,也唯有太子殿下不怕。纵然冤枉,听皇帝发脾气,众人也只能受着,跪地请罪。
沈穆眉头都不皱一下,“儿臣便想着是有人蛊惑父皇,否则依父皇英明神武,当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如今看来,连掌管天下礼仪的礼部都不曾察觉出问题,父皇日理万机,更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这是在给皇帝开脱。皇帝听了,心情果然轻松积分,叹息道:“多亏有你在,否则这事儿办的,岂不是叫人笑话!”
“纵使儿臣不说,父皇也能察觉到问题。”沈穆没什么压力地开口。
皇帝点点头,又叹息道:“旁人察觉不到问题还可说,但沁嫔自己也给儿子请封亲王,便是真的迷惑君上,其心可诛了!”
这次,沈穆没有说话。
目光扫过自己的臣子们,皇帝点了柳中郎起身回话,“柳爱卿,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沁嫔?”
“回禀陛下,内廷之事,臣不敢多言!”
“朕要你多言!”
“自然是按律例惩处。”柳中郎一派朗然正值,“宫规森严,臣以为交由皇后娘娘处置,便极为合适。”
皇帝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沈穆神色淡然:“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哦?”
“按照宫规,沁嫔当禁足三月,降位份,剥夺嫔位待遇。”沈穆看着皇帝,“然二弟大婚在即,若沁嫔如此,这婚事该如何行进?”
皇帝也犹豫起来。
柳中郎笑道:“二皇子殿下嫡母正位中宫,万事自有皇后娘娘操持,沁嫔娘娘倒是无碍。”
他的目光落在沈穆背影上,衣袖里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心里升起一股慎重。
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个人物,做足了手足友爱的体面,还将沁嫔送去二皇子婚礼上,将皇后给捞出来。可是皇子大婚,新妇跪拜妃嫔和跪拜皇后,岂是一个档次?
便是沁嫔做贵妃的时候,也没法子跟皇后比。
跪拜皇后,那意味着她是正经的皇室新妇,是帝后的儿媳。可跪拜妃嫔的话,皇帝不会和妃子一起受礼,她的长辈,便是这位妃子,帝后算是君主。
其间差距之大,不言而喻。
往常唯有被帝后厌弃的皇子,才会在新婚时跪拜自己生母,无论如何,柳中郎都不能让二皇子落到这个地步。
沈穆轻轻一笑,眼睛不眨地开口:“母后近日随着皇祖母斋戒,给父皇祈福,二弟的婚事只能交给沁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二弟的婚期提前,母后实在抽不出空。”
他看向柳中郎,笑意温和,“想来柳大人和礼部,应当不会挑母后的礼吧?“
第92章 三谢兄长
柳中郎愕然,下意识道:“未曾听闻皇后娘娘要斋戒的消息……”
“这等宫闱小事, 柳大人怎么会知道?”沈穆疑惑反问, “本就定好母后从十月初一起斋戒十日, 也不至于耽搁二弟的婚事,谁曾想沁嫔娘娘非要把婚期提前, 实在是没法子。”
柳中郎脸色变幻不定,几乎维持不住他惯常的笑容, 嘴角几次耷拉下来, 都强行提了上去。
沈穆神色平静不动, 静静看着他。
自食其果的痛苦, 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若沁嫔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不作妖,现如今安稳地做着她的贵妃,那老二封亲王,让皇后参加婚礼,都不在话下,何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
沈穆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柳大人不会真的有意见吧?”
柳中郎纠结片刻,勉强道:“皇后娘娘为陛下祈福,乃中宫之责, 臣自然不敢多言。”
罢了, 不管跪拜谁,温家女儿都是二皇子的正妻, 位份不会有所改变, 此事并不要紧, 最要紧的还是二皇子的王爵。
还得从长计议,切不可真的让二皇子沦落为郡王。
只要二皇子还在,来日登基为帝,别的繁文缛节都不重要!
“如此,只能暂且放过沁嫔娘娘了。”柳中郎向皇帝道,“二殿下婚事要紧。”
他这边妥协了,温尚书却已经气到心口疼,脑袋一阵一阵嗡嗡作响。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叫他的女儿在婚礼上跪拜沁嫔吗?
若是这般进门,日后还怎么跟太子妃逞凶斗狠?有什么资格跟太子妃相提并论?柳大人竟也同意了,分明最开始是他说,要提前婚期,给二皇子谋求前程,怎么闹到最后,吃亏的唯有自家女儿?
若说二皇子和沁嫔不疼不痒的,毕竟是皇室中人,逃脱惩罚倒也正常,可是凭什么他柳大人依旧被皇帝信重,可自己被皇帝厌弃,女儿还要遭此羞辱?
紧紧握着拳头,刚被皇帝训斥过,温尚书不敢在大殿上多言,只恨恨瞪着沈穆和柳中郎,心中自有计较!
他险些给忘记了,太子妃正是柳大人亲生的女儿。父女不和只是表面上的,血脉相连的父女,联合起来岂不是比旁人更便宜?
如今二皇子和沁嫔娘娘屡屡失手,都因柳大人的计策,说不定这位柳大人早就投靠太子,来做内应呢!
温尚书的手微微发颤,头上厚重的官帽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浑身颤抖,他却一无所觉,心中充满了斗志。
得早点告诉二皇子和沁嫔娘娘,让两位主子早些提防才好!因着这个想法,温尚书心中郁气消了大半,只看重柳中郎时,眼中泛起丝丝怒火。
说完婚事,沈穆不管别人的想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今日众位爱卿都在,不如父皇给二弟赐下爵位,也省得礼部继续忙碌,还是二弟大婚和皇祖母千秋更要紧一些!”
“你说的有理。”皇帝点点头,“既然如此,你觉得何处适合给老二做封地?”
沈穆心中陡然一震,抬眸对上皇帝的眼睛,微微一笑道:“父皇觉得,燕王如何?”
“燕地?”皇帝沉吟片刻,“大了些,往常都是亲王的封地。”
“二弟毕竟是父皇爱子,若跟旁的郡王一样,难免委屈了他,如今给一块大些的封地,也便罢了。”沈穆显得十分大度,“毕竟二弟被沁嫔连累,刚受了委屈,好歹要安抚一二。”
“你不舍得齐地,竟舍得燕地吗?”皇帝看着自己的长子,慢悠悠道,“那么大一块封地呢?”
沈穆平静道:“儿臣并非不舍得齐地,只是碍于规矩法度,不能给二弟亲王爵位,否则底下三弟四弟的生母皆位列四妃,高于沁嫔,要怎么分封他们呢?”
他笑笑:“只要名份合乎规矩,至于封地何处,儿臣并不在意,父皇也大可册封二弟为齐郡王。”
可惜,朝中恰有一位齐郡王,皇帝总不能生生夺了人家的爵位给自己儿子。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这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将二皇子的前程定了下来,惹得许多二皇子一脉的官员心焦不已,都匆匆看向主心骨柳中郎。唯有温尚书,见柳中郎不曾出言阻拦,心中确定他已投靠太子,连二皇子被封郡王这般大事,都不带开口的。
他哪里知道柳中郎的苦。
柳中郎屡次想要反驳,可反驳的话在口中还未说出来,便已经被沈穆堵了回去。
譬如刚才,他正想要说,既然太子殿下不在乎封地,不如给二皇子换个地方,结果他就直接说,皇帝可以册封二皇子为齐郡王。
这位太子殿下,就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
缓缓闭上眼,柳中郎竭力挣扎:“陛下,燕地苦寒……”
话未说完,沈穆先笑起来,“燕地的气候是不如齐鲁,但二弟日后住在京中,又不用亲自过去,怕什么?”
“再者说,燕地再怎么苦寒,又如何比得上应天府湿冷。”沈穆淡淡一笑,“孤都能忍,二弟难道比我还娇贵么?”
普天之下,谁敢比太子殿下更娇贵?
“可是燕地粮食不丰,文武皆……”
“瞧柳大人说的,又要粮草又要文风昌盛,还要军队,你这是要封地呢,还是要造反呢?”沈穆温和一笑,“我相信二弟绝无这样的心思,自然不会嫌弃燕地,不知柳大人为何嫌弃?”
这般话说下来,柳中郎着实没了办法。
这事儿太子殿下委实办的体面漂亮。先靠着规矩体统狙了二皇子亲王之位,刚结了仇,转脸立刻施恩,不仅将沁嫔从宫规下捞出来,还送一大片封地,大度知体统。
今日之事传出去,谁不说太子殿下忠孝仁义?
便是二皇子自个儿,也要谢太子殿下。
一谢兄长仗义执言,使自己免于无礼的不义之地;二谢兄长大度,赠予封地,使他余生富足;三谢兄长慷慨直言,救母于危难之间,使得婚礼能顺利进行。
这才叫做帝王之术呢,分明是你吃了亏,人家还能做的像是你占了大便宜,需要尽心竭力地跪地感激!这跟赐个柳中郎承恩侯的爵位,手段有什么差别?
都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罢了!
柳中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知道这位太子爷是如何长出的七窍玲珑黑心肝,能有这千般手段使出来?
直到散朝,柳中郎都没能缓过来,在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看见沈穆的身影,深深叹口气走过去,冷笑道:“太子殿下好手段。”
“好说好说,不及岳父。”沈穆脸上泛起清淡的笑意,“我要回东宫,岳父要一同去瞧瞧太子妃么?”
柳中郎在他身侧冷然开口:“燕地苦寒,无论文武皆不成行,甚至于粮食都只能一年一季,便是有天大的地盘,也没有丝毫用途,太子殿下这一招,可真叫人惊讶!”
沈穆回头看他一眼,轻笑道:“柳大人的话,我不太听得懂。”
他深深叹口气,“我不过是友爱手足,不舍得二弟因沁嫔之过受委屈,才请父皇多给他划一点封地,万万没有柳大人所想的七窍玲珑心。”
“我也不懂柳大人日子是多苦,怎么就把人心想的那么坏。”沈穆悠悠叹口气,“柳大人还是轻省些吧,好好过日子,也省的太子妃忧心,让我也跟着忧心。”
柳中郎脸色难看的出奇。
沈穆却已走远了。
温尚书自认察觉了柳中郎的大秘密,又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决定要潜伏在柳中郎身边,打探太子的消息,这会儿在身后看着柳中郎和沈穆说话,凑近了只听见一句“让我跟着忧心”,更坐实心中想法。
他不敢露出端倪,怕被柳中郎灭口,揣着手凑到柳中郎身边,跟往常一样叹息:“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个人才。”
“是啊。”柳中郎眼中泛起一丝寒光,“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让这样的人物登基做君主,只有被他掌控的,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个不受重用的臣子。哪儿比得上无能的二皇子和沁嫔好掌控,将这对母子扶持上位,他才有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看着沈穆气度高华的背影,柳中郎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回头看一眼温尚书,冷漠道:“今日的事,你去告诉二皇子吧,至于你女儿的婚礼,不必放在心上,这等细枝末节,影响不了我们的大业!”
温尚书小心翼翼询问:“那柳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柳中郎冷然一笑,“这与你无关!”
第93章 你故意的
回到东宫时, 沈穆心情颇为愉悦, 踏进寝殿内, 看着坐在窗前看书的柳念絮, 笑道:“看什么呢?”
柳念絮扬起手中书册, 露出封皮给他看。
--偌大的“春恩秘事”四个大字, 亮晃晃的,想忽视都难。
活生生一本讲房中术的淫书。
按理说这也没什么, 却不料沈穆两步跨过去, 捏住她的手腕将书夺过来,“你哪儿来的这种东西?”
“母后给的。”柳念絮不大在意,靠在榻上懒懒开口,“前几天给我的,母后说这里头有生子妙法,让我拿来看看, 争取在二皇子之前生下嫡长子。”
沈穆:“……”
惊愕已经无法形容他的情绪了, 几度想要说话,都没想起来自己准备说什么。
他怎么都没想到,母后会给柳念絮送这种东西。沈穆没忍住想, 母后是不是在心里怀疑什么?
好半天,在柳念絮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沈穆将那书掷到一旁, 轻叹一声, “别看了。”
“子女是天定的缘分, 该来的总会来, 何必与旁人争强好胜。”沈穆叹口气,坐在她身侧道,“这世间许多所谓的生子妙法,大都是假的,不过哄骗妇人做伤害己身的事情,你小小年纪,何必如此?”
柳念絮眼中泛起一抹轻笑,“我也没说要做跟着做呀?”
她搂住沈穆的脖子,笑眯眯哄着身边这个有些不高兴的男人,“母后也是一片好心,怕你我被二皇子压了过去,才给我这种东西,又不曾逼我们什么,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再者说……”她拖长声音,靠在沈穆耳边,“殿下用不用得着这种东西,我还能不知的吗?”
话音未落,先被捂住了嘴,男人恼道:“胡言乱语!”
柳念絮才不怕他,这人装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几句闲话都要捂嘴,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比这过分多少倍,也没见他恼过自己。
靠在他肩上,柳念絮叹息一声,“殿下这么清楚,是不是也看过这种东西?”
“是。”沈穆并不瞒着她,“年少时候心中好奇看过几本,只觉得无趣的紧,其中所述皆极尽夸张之能事,还不如看医书来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