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如果是他年轻的时候得到这样一个美人,什么剑道生死大约都可以放到一边。
黑雾轻轻地把床榻上的美人抱起,他甚至没有点她的穴道。
李凝睡得并不安稳。
但她不仅没听见一丝响动,就连被抱起的时候,她也是以一种平躺的姿势睡着的,连一丝异样都没有。
然后她就醒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边躺着的人绝不陌生。
西门吹雪堪堪在她睁眼前醒觉过来,于是看在李凝的眼里,就成了他躺在边上睁着眼睛看她醒来。
几乎是同时,清晨的京城天空上迅速地聚拢起了乌云。
李凝什么都想通了。
白衣公子——西门吹雪一贯穿着白衣,做派除了像个剑客,也像个公子哥。
两百万两银票——万梅山庄来历不明,但极为富庶。
悄无声息——她的武功还没恢复,以西门吹雪的武功,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在雷霆即将打碎屋顶的前一刻,西门吹雪冷静地说道:“你又中毒了。”
李凝的注意力立即被转开,她惊声说道:“我昨天刚看过大夫。”
西门吹雪仍旧很冷静,说道:“配不出解药的大夫。”
李凝几乎要忘记自己还躺在西门吹雪的床上,但她随即就醒过神来了,立刻掀开被褥,好在她这几天都是和衣而眠,身上穿着白日里的裙裳。
西门吹雪冷静地看了一眼屏风上的衣物。
意料之中地不见了。
西门吹雪在视线里,红袖刀在衣袖里,李凝瞪着西门吹雪,如果不是想起他先前的救命之恩,她早就像这些日子以来计划好的那样,一道天雷劈把人劈死了账。
西门吹雪并不起身,只道:“不是我把你带来的,门可能锁了,你可以把门砸开。”
李凝挪着步子平移到门边,手在身后推了推,门果然是在外面锁起来的。
她仍旧有些警惕,说道:“怎么会有人……”
西门吹雪说道:“最近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面前,自称是我父亲,他想阻止我与叶孤城一战。”
送女人只是其中一件。
李凝也不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她拧着眉头推了推房门,又不敢背对着西门吹雪,只好咬牙狠狠向后一踹,将房门踹开。
西门吹雪指挥她道:“向北走第三间房,里面有我的衣服。”
李凝连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几件衣服从窗口被扔了进来,李凝露出一个脑袋来,小声地叫道:“外面没人,我走了!”
西门吹雪住在客店里时曾经历过一次令他印象深刻的捉奸,他还记得奸夫临被捉之前也是这么叫的。
他看了一眼李凝的半个脑袋,冷静地嗯了一声。
李凝松了一口气。
此时外间天将亮,李凝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飞掠离开,直到急急忙忙出好远,才有些回过神来。
如果她没记错,西门吹雪的住处似乎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那家糕饼店“合芳斋”。
江湖上一直没人找到西门吹雪,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闭关,大约是没人想得到西门吹雪会藏在一家糕饼店里。
李凝自己的无妄之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69章 陆小鸡传奇(15)
入夏时新律颁布。
律法的实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即便新律已定, 也要经过一段漫长的实行期,期间需要查缺补漏, 原本就算忙也轮不到李澈的,但王相有意抬举他,所以交给他不少事情去做。
虽然差不多都是苦差。
李澈不怕差事苦累,他也坐过高位, 比起那些同僚更明白上位者的想法,是有意折腾他还是在考较他, 他是看得出来的。
离京前他仔细地交代了府中事务, 但没对李凝说什么,他知道七月十五的决战李凝是一定要去的, 不会在京城留待太久。
李凝已经很有出行经验, 京城到秣陵有水路,两千里路程要比陆路快得多,只按天算,六月登船也不算迟,但六月正值酷暑,到那时出门,就算是在船上, 也免不了一番折腾。
所以五月初旬, 她就定了去往秣陵的船。
从京城到秣陵的船大多是商船,极少有专门的客船,且客船大多在三四月开船, 所以有钱也定不到,好在珠光宝气阁每个月都有开往江南的货船,由于运送的货物不多,住着倒比一般的客船还要舒服。
临行之前,李凝又一次见到了江宸。
之所以说是又,是因为那次毒栗子的事情之后,她见过江宸一次,也许皇帝都是很直白的,江宸问她愿不愿意入宫为妃,见她并不情愿,他又改口,说自己喝醉了。
即便那时他坐在茶舍里,滴酒未沾。
李凝见过的皇帝不算多,但像江宸这样不肯勉强人的皇帝还是第一次见。
仍旧是巧遇。
江宸立在一处酒楼的栏杆前,见她从底下过,即便戴着蒙头遮脸的帷帽,他也还是认出了她,也许是这一次真的喝醉了的缘故,他一手凭栏,一手对着李凝招了又招,高声呼喊道:“李姑娘!”
李凝回过头,透过帷帽那一层薄纱见到了江宸微微有些模糊的脸庞。
江宸把腰间一方白玉印章连带着挂绳一起摘下,抬手一抛,抛给了李凝。
李凝看了一眼手里的印章,上面只刻了一个宸字。
江宸高声说道:“日后不要再蒙面了!”
李凝把印章收进怀里,顿了顿,抬手取下帷帽,远远地看了江宸一眼,对他微微点头。
那张令江宸魂牵梦萦的容貌终于展露在天光之下,刹那间万物为之失色。
江宸醉里笑出了声。
倘若他还有一分清醒,都不会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佳人离去。
但当他晚年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觉得后悔,甚至还有些得意。
得不到,就要她记得他最好的年华。
李凝登船之后,把那方天子私章挂在腰间,倘若不仔细看,倒是很难看得出那私章上的龙纹。
江宸的意思李凝是清楚的,他以为她一直蒙着脸是因为怕惹事,所以给她私章庇护于她,但他不知道,原本她在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是不遮脸的。
李凝收下的是心意。
珠光宝气阁的货船不像寻常商船那样几乎可以算是船队了,货船连带四百多号人手一共也只有两条大船,事实上他们真正的货物加起来也就十来个箱子。
大船顺水而行,一路上极少靠岸,行程过半的时候也快到六月了,李凝有些晕船,成日里无精打采,好不容易靠了一次岸,她还没换了衣服下船缓一缓,就听人来报,说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改地方了。
说眼前一黑都是轻的。
那早一步下船的显然也是个江湖人,一边喷着吐沫给李凝比划,眼里都冒着光亮,一边说道:“原本是七月十五紫金之巅,现下西门吹雪一定要改在八月十五,地点也从紫金之巅改成了太和殿顶,真正的紫禁之巅!”
八月十五,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李凝起初没听清,等到那人比划完,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紫禁之巅?”
大小姐温温柔柔的话语让那人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剩下重重点头,如果把头点断了能得大小姐笑一笑,他怕是也不会犹豫的。
李凝别说笑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货船运送的是江南各地珠宝阁的尖货,耽误了就要损失不少进账,李凝没有让货船返程的意思,她自己带了些银票下船,也不要随行的人手,她一时间也没心思立即折回,而是找了家客店休息。
晕船晕了大半个月,李凝的脚踏上地面时都觉得像晃荡的甲板,走起路来飘飘摇摇的,上楼梯的时候更是一脚踏空,险些摔倒。
之所以说是险些,是因为以她的武功,脚刚踏空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只是不必等她自己醒神,就有一条手臂稳稳当当地揽过了她的腰。
李凝站稳之后,眼神发飘地看了一眼来人。
好像有些眼熟。
她轻声道了一句谢,推开那人,飘飘摇摇地上楼去了。
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片倒吸凉气的声响。
李凝晕晕乎乎地推开客房的门,和衣而眠。
一觉睡到隔日,天光大亮。
李凝醒来时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她整理了一下从船上带下来的东西,准备去买一匹马,就在这时,她翻了翻衣裳里面,又摸了摸包袱,忽然反应过来。
银票没少,包袱完好,只有玉印不见了。
李凝有些怔愣。
实在不怪她,以她的武功,别说是被小偷偷走东西,就算是稍稍近了她的身,她也会立刻反应过来,更何况从她来这里十八年,她还从来没被人偷过东西。
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可那方玉印是江宸给的,天子私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还回去,要是丢了,她拿什么去还?
李凝连忙换了衣服,急匆匆下楼,一路上都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但她被人看惯了,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这些目光和平日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又或者说是她一贯不在意这种目光。
一下楼,看她的人更多了,还有一些人在窃窃私语。
李凝走到客栈掌柜面前,温声问道:“你们这里的官府在什么地方?我丢了东西。”
客栈掌柜起初还有些怔怔的,毕竟昨天的事情都可以算作他这个客栈一年的谈资了,但听清了她说的话,身为掌柜的自觉立刻涌了上来,他连忙说道:“客栈里人来人往的,不知道姑娘丢了什么东西,小店可以帮忙……”
李凝想了想,说道:“是一方白玉印章,离京前一个朋友送的,我记得昨天来客栈之前还在身上,如果不是在客房里无意丢到找不到的地方,那应该是被人拿走了。”
她其实有一点怀疑昨天扶了她一把的那个人,毕竟她隐隐约约记得从下船起她也就和这么一个人碰过,但她没有说出来,如果是误会,人家好心扶她,她反倒要讹人家偷她东西么?
客栈掌柜连忙让人去李凝的客房里翻找,还让小二去请官府衙役过来。
李凝于是就在大堂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这间客店不算大,但门匾雕梁墙面粉白,显得十分精致,李凝昨天虽然晕船晕得狠了,倒是也记得住店要住好店,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丢已经丢了,多想无益,李凝去洗漱了一趟,回来看了看店牌,要了几样招牌菜并一壶酸梅汁。
上菜要等一会儿,酸梅汁倒是来得很快。
这时楼上有人下来,李凝正在喝酸梅汁,却忽然听人低低叫了一声“白云城主”。
她有些好奇地看去,只见一道白衣身影缓缓地从楼上走下来。
白云城主叶孤城。
李凝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会拿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比较。
因为他们实在相似得过分。
同样是一身白衣佩剑,同样的目若寒星,甚至给人感觉也是同样的冷厉,只是西门吹雪尚有几分人气,叶孤城则全然像个冷冰冰的玉石雕成的人。
她忍不住摸了摸被寒气煞到的后脖颈。
叶孤城的身后跟着六个同样白衣的侍女,她们的武功不低,身子连歪都没歪一下,就在地上铺出一道雪白的长绫。
甚至还有两个侍女在提着篮子把鲜花撒在白绫上。
同样的事情,如果换个人来做,李凝大约都要笑出声来了。
但叶孤城踩着鲜花走出去的时候,她却只感觉到一种端庄肃穆的气氛,令人不敢作声。
叶孤城坐上了白云城的软轿,那六个侍女抬起轿子,运起轻功,宛若天仙一般飞离了众人的视线。
李凝倒是没像那些人一样追出去看个究竟,她只是觉得有趣。
司空摘星好不容易把自己伸长的脖子从白云城的仪仗那里拔回来,一转头就看见李凝捧着一杯十文钱一壶的酸梅汁浅啜一口,脸上露出了能让周幽王亡国的笑。
甚至他要是有个国的话,他立刻就去烽火戏诸侯,谁劝都不好使。
但他只是像客店里所有的男人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到昨天美人在怀,神情也没什么变化的叶孤城,司空摘星不由得感叹,剑仙就是剑仙,天底下大约没什么能打动他那颗高踞白云之上的心。
第70章 陆小鸡传奇(16)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
失物上报一般要走流程, 大宁的官府纪律严明, 从不会有什么衙门口朝南开的说法,但其实大部分的情况下是找不回来的。
毕竟除了官府登记在案的当地惯偷, 大部分丢失的财物都是被江湖人窃走,美名其曰劫富济贫。
被劫的富只要不是像阎铁珊花如令那样的一地巨富,没有点江湖上的关系,就算知道是谁得去了, 一般也是拿不回损失的。
天子私章的事情可大可小,私章毕竟不是玉玺, 没法下旨没法调兵, 常人拿了无用,但若有人拿着天子私章招摇撞骗, 就不是件小事了。
按理如果是个平头百姓报案说自己丢了天子赏赐的私章, 当地官府怕是要把人打几十板子轰出去,但说出这话的是个美貌无双的江湖女侠,事情一下子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李凝描述了一下私章的形制样式和刻纹,又被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府衙,她的心情有一点沉重,但到底也只是有一点,说到底她是个江湖人, 不是时时刻刻都得面见天颜。
司空摘星是在把玩印章时发现不对劲的。
印章这种东西只要不是古董, 再值钱也有限,毕竟花得起好材料制印的人家当然也看不上这点材料,而以司空摘星的眼光来看, 被那个天仙似的姑娘带在身上的印章除了材质贵重一些,应该算不上什么宝物。
直到他摸到印章上影影绰绰藏在山石间的雕龙纹。
然后他又看了看印章底下的篆字。
司空摘星的脸色变了。
温润的白玉印章一下子就变得烫手起来。
平心而论,司空摘星算不上罪大恶极,他平生爱玩爱闹,最喜欢偷盗,但他并不以偷盗为生,偷来的东西往往玩上几天就会还回去,比起一般的小偷,他更喜欢的是偷盗本身。
见到有趣或是贵重的东西时,司空摘星常常无法思考,并且控制不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