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阳光下,几乎能从彼此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有人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有人含着一丝笃定难掩的浓情。
不超过五秒,许鹿率先低下头,拨弄了一下熊掌叶子:“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想还给我,我还不要呢。”
陆俭明深吸口气,脸色有些沉郁:“我以前到底说过多少这种话,让你记忆犹新?”
许鹿脱掉大衣,露出一身干练的套装,卷着西装袖子眯着眼笑:“你真想听吗?”
陆俭明递筷子给她,认命道:“还是吃饭吧。”
许鹿先到洗手间洗手,出来的时候,已经擦掉了口红,露出原本鲜嫩的唇瓣,她边吃边点评陆家阿姨的手艺,垂着眼时眼妆有些明显,跟她清爽的嫩色唇瓣风格不太搭。
她喜欢虾仁,陆俭明将整个餐盒推给她:“为什么让助理夸你?”
许鹿漂亮,却不是多喜欢臭美的人,几乎谁见谁夸的好样貌,何必特意让助理吹捧。
许鹿以为他还在意台阶上她夸钟渝那两句,夹着菜解释说:“工作习惯而已。”
说起这个,许鹿想起来:“你以前不是还嫌弃我吗?然后被我当耳旁风,结果去上海后,吃过好多亏。”
尤其刚去的时候,她穿衣打扮都在学习,有一天连续跑了两家公司,到第三家的时候,早忘记检视一遍仪容,会上明显感觉对方接待的很敷衍,面上难掩嫌弃,等去洗手间才发现,眼线晕成了熊猫,丝袜也开了线。
后来那单生意真的没成,许鹿之后每去一家公司,进门前都会先找个地方照镜子,等有了钟渝,就拿钟渝当镜子。
现在作为一名合格的白骨精,自然早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保留这个习惯,更多的是为了提提精神气,听着高兴。
许鹿美滋滋地喝汤,为如此花哨的精神胜利法感到骄傲。
陆俭明却想到了她上次喝醉酒,睡着前说的一句话。
“之前说你……”陆俭明当时逼问得痛快,此刻却连张口都艰难,“虚与委蛇”四个字说不出来,只能换了一句:“还受过什么欺负?”
许鹿转转眼珠,咬了下筷子尖:“也不算被欺负吧,没经验估计都会遇到一些类似的事情……”
的确还有过别的,她以前对人坦诚,他们能够打包提供的服务,具体涵盖哪些方面,他们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价格如何,她在谈业务时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客户,以为能换来一份信任,哪知道对方转头就拿着她们的方案和报价,换了别家。
这种事她以前在薛幼清面前干过,当时直白地建议她换一家调查公司,薛幼清选择了再给她一次机会。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是薛幼清,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许鹿一样坦诚。
那天错失客户后,许鹿买了罐酒去外滩吹风。
她以前小聪明不断,成为KCS的骨干后,更以为足够独当一面,去了上海才知道,之前的轻松,只是现实没有好好教她做人。
陆俭明站在落地窗前往外望,背对着许鹿没说话。
“原来成为一名像你们这样的霸总,也很不容易。”许鹿打趣,“我这才刚干两年,就体会到了你们的心酸。”
陆俭明像是被她逗笑般勾了下唇角,他偏头问:“在上海,开心么?”
那看过来的目光黑沉,许鹿有些吞声。
她在上海两年,其实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哪怕陈美珍和许志平,也只是问她适不适应新环境。
许鹿放下筷子,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指,一时间没有说话。
陆俭明踱到她身前,单膝着地的蹲下身,一手撑着沙发扶手,一手探进她绞在一起的手心里,握住她的手。
许鹿下意识往后躲,但他抓得牢,声音也低低地诱哄:“告诉我。”
他手心温度炙热,烫得许鹿抿了下唇,随即如实道:“比较充实。”
她在这座城市读的书,又工作三年,城市偌大,却让她觉得包容,她熟悉这里许多好玩的店,周末约过同学到处吃饭,闲着没事干也曾追过星。
虽然做事五分钟热度,但她有时间,有闲钱,大追求没有,小爱好不断,没有一天不开心。
去了上海,绝大部分时间都被工作挤占,偶尔闲下来的周末,会更想闷在家里睡一觉休息,唯一培养的爱好大概是游泳,之前在陆宅,唐绍棠喊她玩游戏,其实她都不太会玩了。
陆俭明握着她的手收紧,重逢以来,第一次提起她的离开:“当初去上海……是不是因为我惹你伤心?”
许鹿垂着眼,盯着他覆在自己膝头的手,觉察到那紧握的力道,她说:“怎么会,虽然有一点点,但主要是我又穷又菜,亟需提升自我。”
她说穷,陆俭明低问:“是想提升自我,还是被我逼的?当时不是找我借钱,又哪来的余钱还我?”
许鹿说:“跟爸妈要的……”
“说实话。”
许鹿舔了舔嘴唇说:“我们老板借给我的。”
陆俭明问:“所以匆匆去了上海?”
许鹿点头:“本来不太想去,后来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机会成长……”
为什么不太想去,陆俭明没有再问,他拽住她的手,低头抵上她肩颈,心头宛如烈火灼烧,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给过他机会,就在这间屋子里,因为不想离开,因为还对他们两个有憧憬,所以找他来借钱。
他当时又做了些什么。
颈间的气息烫热,烧得许鹿怔忡,她喜欢陆俭明,连带他偶尔的骄矜和臭脾气,都让她心动,因为那背后,是他的自持和端方磊落。
她认为最过分的,是不愿放下面子低头,可此刻……他正埋在她耳边说抱歉。
阳光把茶几上的熊掌叶照得通透,许鹿轻声问:“你会烧菜吗?”
陆俭明从她颈窝里撤出一点距离,说:“不太会,但可以学,给你做龙井虾仁。”
许鹿点了两下头。
如果说这几天的胡闹,她还能勉强抽身,现在却是真的想再给彼此一个机会。钟渝说不会的可以引导,可以调/教,陆俭明的自学能力恐怕有些强,她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
陆俭明跟她商量:“周末去你家烧给你吃?吃完带你打游戏?”
许鹿沉默片刻,说:“你真的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办公室温暖如春,许鹿吃完饭倚在沙发上玩手机,上午开会耗精力,中午又吃得饱,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大衣就在旁边,陆俭明却存着私心,从衣架上拿来自己的,给她盖上,旋即开门去了吸烟室。
吸烟室在阴面,不冷,很清净。
陆俭明点了根烟,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站在窗台边去看。
书页被开着一点的窗缝吹得翻飞,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心里却被挤压的生疼。
她斥责手下时的严厉干练,应酬喝酒时的圆滑,跟合作方开会前和助理的互相夸奖,都是这两年练出来的。
曾经她不求上进,知足常乐,陆俭明觉得她多少有些得过且过,但那眉眼里的灵动,性格上的跳脱,心理上的豁达,也都是无忧无愁的生活赋予的。
那时候不懂,所以肆无忌惮地想要在一段感情里占据上风,得一份体面,但一个人占了上风,势必就有另一个人的委曲求全。
钱包里那张糖纸,是他感情的开始,她缓和他跟陆士诚的关系,陆俭明却没能学会如何在感情里放下身段的坦诚。
烟雾熏红了眼,陆俭明深吸一口,将剩下一点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
她能再给他机会,大概就是三生有幸。
回到办公室,人还睡着,碎发被光打出一片阴影,落在许鹿耳侧,那双睫毛,依旧浓的像个小妖精。
陆俭明看了片刻,想起他给她起过的外号,勾唇笑了笑,旋即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
咔嚓一声——
许鹿醒了,看见怼在自己跟前的手机,反应奇快:“你偷拍我?”
忘记关声音的陆俭明,被抓了现行,绷着表情说:“该上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不更了,周四更哈
谢谢你们的体贴!有被安慰到!我会好好写的,就是可能也未必能让大家满意,有点怕怕的……就是那种有责任,所以有压力的怕……感谢在2020-02-24 23:57:11~2020-02-25 23:2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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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晃眼在北京出差半个月, 许鹿早上起床的时候,接到陈美珍打来的视频, 她钻进洗手间,背对一片米色瓷砖接通。
瓷砖颜色跟她在上海的公寓比较像, 陈美珍果然没有发现, 见她嘴里叼着牙刷, 问:“今天不是周末, 怎么起这么早?”
许鹿反问:“周末你还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陈美珍笑起来, 许鹿也眯起笑眼,解释说:“一会儿去游泳。”
陈美珍说多锻炼好,然后商量着问:“最近忙吗, 我是想问问你,要不要过去陪你住几天?”
许鹿心里一咯噔, 赶紧说:“我正想自力更生做饭吃呢,你一来我就又退化成巨婴了。”
许鹿在上海忙, 陈美珍担心她每天吃外卖不健康,时不时会过去小住一段时间照顾她,平时许鹿举着双手双脚欢迎, 现在做贼一样说瞎话。
陈美珍被转移注意力,新鲜地笑:“乖宝还学着做饭呢?”
其实严格来说, 是陆俭明要学着做饭……许鹿哄人:“等学会了做给你吃。”
陈美珍笑着说不得了,许鹿见她心情好,问一句:“我爸最近怎么样?”
陈美珍笑意微敛,说:“不知道。”
许鹿叹着气挂了电话。
小区里有健身中心, 去的路上,唐绍琪打来电话,约她出去玩,许鹿想了想干脆叫她一起来家里打游戏。
到健身房顶层,换完衣服,许鹿要把手机锁柜子里时,看见陆俭明发来的消息,问她家里怎么没人。
许鹿:上午九点……你是来给我做早餐还是午餐?
陆俭明回:我就是为了做顿饭?
许鹿装傻:那为什么?
陆俭明发来俩字:为你。
更衣室里,许鹿穿着薄薄的泳衣,却觉得热,她匆匆回一句在泳池,让他在车上等会儿,然后扔下手机,一头扎进温凉的池水里。
周末早上游泳的人不多,空旷的水池里只有寥寥几人,许鹿来回游上几圈,趴在池边沿喘气。
离她三两米远处,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游过来:“姐姐,敢跟我比赛吗?”
现在小学生口气都这么大吗……许鹿说:“姐姐有点怕。”
“不怕。”小学生游过来,“看在你漂亮的份上,让你两米。”
许鹿感动:“你真大气。”
说比就比,两个来回,对刚游过好几遭的许鹿还真不容易,但她赶时间,想着游完赶紧回去,因此一口气扎进水里,像条游鱼般蹿远。
陆俭明在楼底下抽完一支烟,没坐住,找物业问了健身中心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踱过去。
他脚步缓,像是算着时间接孩子上完兴趣班的家长,又像是忌讳男女有别,不愿意接近女儿国国王的圣僧。
但到底七情六欲都还在,上了健身中心顶层,看见水花下摆动的身影,没多想就站了过去。
许鹿最后憋着一口气游了好长一段,触到池壁后立刻水声哗啦地探出脑袋,抹一把脸,入眼先是一双浅白运动鞋。
往上是灰色运动裤,敞着怀的羽绒服,以及被一身休闲装衬得恣意的帅脸,低头跟她对视上时,似笑非笑地一扬眉。
许鹿惊讶:“你怎么来了?”
她穿一件雾霾蓝的连体泳衣,衬得肤色雪白,肩头上蒙着一层水珠,沿着锁骨处的细吊带,往V字领的交叠处滑,遇上起伏,水珠速度慢下来。
陆俭明看不下去,别开脸:“催你回去。”
许鹿扎了个丸子头,把脸上的碎发抹到脑后,笑着示意:“我跟一个弟弟比赛呢。”
话刚落音,身边小炮弹般溅出一团水花,小学生甘拜下风:“姐姐你好快!”
许鹿得意:“是吧?没让我两米都比你快。”
小学生抬头看见陆俭明,问:“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等许鹿说话,陆俭明先翘起一点嘴角:“是。”
小学生仰着头问:“那你快吗?”
陆俭明:“……”
他不说话,小学生又扭头问许鹿:“他快吗?”
多有灵性的问题,许鹿说话含混:“我哪知道啊……”
小学生不依不饶:“你们俩没试过?”
许鹿看都不敢看陆俭明:“没有……”
“这么没劲吗?”男女朋友都不比赛游泳的吗,小学生想不通,扎个猛子,游远了。
许鹿扒着池边不知道该不该动,还是陆俭明先出声:“想泡到什么时候?”
从健身中心往家走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许鹿试图找一个话题:“中午给我做什么?”
陆俭明说:“不想做了。”
许鹿硬着头皮:“童言无忌……”
“他童言无忌,有人的嘴,可是什么都说过。”
许鹿要窒息了:“追人还带翻旧账的?”
陆俭明一双冷峻眉眼睨向她,许鹿自知理亏,咬着下唇压着眼尾,示弱地往回看。陆俭明以前受不了她这样,现在更受不了,一张冷脸再绷不住,伸手推了她脑门一下:“我就是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