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声鼎沸,暗香沉浮于衣袖间,随着人流涌动。
新酒本来还担心自己可能会跟不上宇髓的步伐——毕竟宇髓的个子摆在那。但是走了一段路之后,新酒便讶异的发现,宇髓走得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快。
准确的说,是宇髓一直有注意她的速度,在刻意的迁就她的速度。
“我没让你和锖兔一组,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喧闹的花街里,却并没有被淹没。新酒正左顾右盼,闻言艰难的抬起头来与宇髓对视。
对方正垂眸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新酒摇头:“我不认识路,锖兔对花街明显也不熟,我们两个一组不是去送菜吗?”
送菜?
被这个形容词逗笑,宇髓捂着眼睛笑出了声——新酒揉了揉自己抬酸的脖子,一脑袋问号:“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不——没什么。”
宇髓干咳一声,把头转到另外一边;他此刻大概可以理解一点锖兔了。
小麻雀虽然长得不怎么华丽,但是性格还挺可爱的。
“到了。”
朝着某家花里胡哨的大门扬了扬下巴,宇髓叮嘱新酒道:“见花魁的规矩,你都记住了吗?”
新酒点头。
宇髓满意的点头:“那我们分开进去,不管花魁相中了谁,记住都不要过夜。”
新酒再次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两人分开进入游女屋,新酒按照宇髓的吩咐,把里面最贵的点心和茶全都点了一遍;服侍的小女孩捧着漆盘退下,临走前脸颊都是红的。
一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客人确实俊俏,讨人喜欢。
二是因为,新酒出手十分大方。接待了这样的客人,她也能得到一笔小小的奖金。
不一会儿老鸨捧着点心上来,跪坐在新酒身边,言笑晏晏:“这位小先生,是第一次来吧?”
老鸨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新酒分不太清是香粉还是什么的味道。她镇定的掂了一块点心掰开,研究里面的芯子:“是。”
“我同学推荐的。”
她看出来点心里面包的是栗子,还有淹渍的樱花瓣。
新酒把掰开的点心又扔回盘子里,抽出面巾纸细致的擦着自己手指,和声细气道:“我想见见你们的花魁,希望妈妈能为我引荐。”
少年人抬眸望过来时,眉眼都含着笑,很有亲和力。
老鸨一把年纪的人了,却忽然被少年眼瞳里细碎的光芒给闪到,感觉自己都有些心跳加速。
她借着摇扇子的动作,隔开少年的目光:“当然可以——您来我们这里就来对了,不是我吹牛,咱们京极屋的花魁……”
“我想见蕨姬。”
少年浅棕色的眼瞳里流转着光华,侧目望过来时,连空气都变得干净澄澈起来——老鸨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神情上的不妥,连忙赔笑道:“蕨姬不是一般的花魁,她未必愿意见您。我还是为您引荐……”
老鸨的话还没有说完,房门被人敲响;她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好歹记着自己是在客人面前,压着嗓子质问:“什么事?”
门外传来女孩子稚嫩又怯生生的嗓音:“蕨、蕨姬姐姐,要见您……”
在听到‘蕨姬’两个字之后,老鸨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挫败下来。
她勉强对新酒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先失陪一会儿。”
新酒摆手:“没事。”
眼看着老鸨退出房间,新酒慢悠悠的掰开第二块点心:嚯!这次是豆沙馅儿的。
花瓣好像也换了……玫瑰?感觉不是常见的品种。
吱吱吱——
桌子底下突然传来老鼠的声音,新酒掀起桌布,只见底下钻出一只硕大强健的老鼠。
它举高胳膊,递给新酒一张纸条,上面明显是宇髓的笔迹:我被拒绝了。
无需多言,新酒立刻明白了宇髓的意思。她拿过纸条,在背面写上:我还有希望。
把纸条卷一卷塞回老鼠手心,那只老鼠迅速的跑没了影。
新酒看得叹为观止,心想:不愧是忍者,连信使都这么与众不同。
不一会儿,老鸨就回来了,只是她的脸色有些难看。新酒注意到她似乎重新上过妆,右半边脸也有点肿。
她向新酒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道:“恭喜您……蕨姬很中意您,打算见你。”
新酒有些意外;因为宇髓告诉她,要见到花魁的话,至少要来三次。
而且前两次都要付出不菲的价格购买游女屋里昂贵的点心和饮料,才有可能被邀请见面。直到第三次见面时,再由花魁本人决定要不要接待你这个客人。
一个客人如果成为了花魁的入幕之宾,那么就不可以再和其他的游女来往。而与之相反的是,一个花魁却可以同时拥有数个入幕之宾。
正是因为需要见到花魁的条件过于苛刻,所以才会被宇髓他们直接放弃。
新酒一直没动,老鸨心里顿时忐忑了起来,小声的询问:“客人?”
她真怕这位少年忽然兴起,不去见蕨姬了——她总不能勉强客人吧?
如果蕨姬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到时候遭殃的,恐怕又是自己。
“刚刚在想事情,走神了。”
新酒笑了笑,站起身道:“请带路吧。”
老鸨松了口气,带着新酒穿过走廊,穿过人群和丝竹管弦乐声,最后停留在一个幽静的房间门口。
她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新酒,才去敲门:“蕨姬,那位……那位客人,过来了。”
“进来吧。”
娇气又颐指气使的声音,打着弯儿从里面转出来,轻飘飘的落进人耳朵里。
绕是新酒一个女孩子,都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热。
她抓了抓自己的耳朵,看向老鸨。老鸨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沉重的香气,从房里涌出来。
不同于一般游女身上甜甜的香气,这个味道是沉重又张扬的,就好像锋利鲜艳的红色高跟鞋。
新酒不由得捏了捏眉心,被这股香气熏得有点晕。
她朝屋内看去,屋里点着昏暗的灯光,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正背对新酒,端坐在屋子中央。
她的发髻乌黑如同上好的绸缎,妍丽的红色和服领子敞开,雪白的肩背在昏暗灯光下,莹润生辉。
修长的脖颈微微晃动,她侧过头,在新酒面前露出小半张正脸,姣好的五官,金色眼瞳灿烂绚丽,樱红的唇往上挑起一点弧度。
“晚上好,客人。”
“您真年轻啊——”
第79章 车速一百八
花魁的皮肤极白——不同于新酒的白,那是一种常年不见太阳光的苍白。偏偏眼尾和唇都描着鲜艳的红, 在室内昏暗的暖黄色灯光下, 变成了暧昧又透着欲望的色彩。
她的声音也好听, 咬字清晰又透着笑意。
新酒抬腿进去, 身后的门被人推着关上了。
蕨姬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桌子,眉眼间都是风情:“坐。”
新酒依言坐下,房间里的地毯很软, 浓郁的香味熏得人昏昏欲睡。但新酒可不敢睡, 她掐了把自己的胳膊,打起了精神,仔细去观察坐在自己对面的蕨姬——花魁姿容艳丽, 慵懒又多情, 看不出什么破绽。
至少在新酒眼里, 这位花魁看起来还是比较像人的。
“我听梦子说, 你点名要见我?”
蕨姬懒洋洋的看着她, 微微上翘的唇角好像无时无刻都在轻笑;新酒被美人扬唇一笑的美貌给击中了, 感觉自己的心跳扑腾扑腾在飙车。
她揉了揉自己涨红的脸, 道:“我同学告诉我,您的美貌就如同辉月姬下凡。”
“我刚开始还嘲笑他无知, 直到现在亲眼看见您, 我才知道如同辉夜姬一般的美貌, 原来是真的存在的。”
少年大约是觉得羞耻, 脸颊和耳廓都红得厉害, 湿漉漉的浅棕色瞳眸仿佛凝结的琥珀, 里面流转着蜂蜜一样甜蜜的光泽。
那双眼眸害羞又专注的望着自己,仿佛是全身心的爱慕与倾心。
这样的表情,蕨姬第一次见到。
她怔了怔,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自从成为鬼之后,久违的心跳再次从胸膛里传达出来。
但很快,蕨姬便笑了起来——她笑得并不淑女,甚至有点肆意跋扈,殷红的嘴张开,露出上下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左右都有虎牙,尖尖小小的两颗。笑起来的时候,她的虎牙便抵着下唇,把娇嫩的唇瓣压下一个凹陷。
新酒露出不解的神色:“你笑什么?”
“客人的嘴真甜。”
蕨姬俯身,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新酒的脸颊:“你一定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你刚刚说到你同学——你还在念书吗?”
花魁的手很冰,冻得新酒打了个哆嗦。她摸了摸自己被冰到的脸,总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
她道:“还在念书,不过快毕业了。”
“我很少接待学生。”蕨姬看着对面俊俏的少年,弯起眉眼。她掂着一杆烟枪,往裹着碧色翡翠的烟嘴里塞进烟草,点燃。
白色烟气顿时袅娜的扶摇起来。
新酒被烟气呛得微微皱眉,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含糊道:“我和其他学生不一样。我快毕业了,等到毕业,就不算学生了。”
少年的这番话稚气得很,蕨姬捏着烟枪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也被烟气呛到,大声咳嗽起来。
她摆手示意新酒不必担心自己,同时将烟枪扔回桌子上。新酒瞥了一眼那张桌子,上面凌乱的扔着许多东西:有开了一半的口红盒子,也有沾着香粉的华美发簪。
蕨姬咳嗽完之后,双手支在自己下巴上,托着那张小巧的脸,漂亮的眼睛泪蒙蒙的望着新酒:“你进来了这里,我就不会把你当成学生——你是我的客人。”
“你叫什么名字?”
新酒想了想,答:“白银泉。”
“是假名呢~”
蕨姬捂着嘴轻笑,眼底含着蔑视:“是害怕会被朋友发现吧?发现自己来花街与我有来往。”
她一早就发现了:虽然少年穿的衣服料子一般,但是言行举止却很有礼貌,不论是坐姿还是日语的标准发音,都漂亮礼貌到令人无可挑剔。
礼仪这种东西,向来是上流人士才会如此苛刻追求的东西。
年纪轻轻的少年在各方面的礼仪都完美得令人无可挑剔,只能说明他出生良好,从小就有受到相关方面的教育。
“是真名,”新酒无奈的看着她,眼神真诚甚至有点无辜:“能和蕨姬小姐认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怕被别人发现呢?”
事实上,新酒还真没有撒谎——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是个情种,非要将母亲的姓冠给自己的话,自己本来的名字确实应该叫白银泉的。
直到现在为止,每次回去探望爷爷奶奶的时候,爷爷都还固执只肯叫自己‘小泉’。
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指掐着新酒的脸颊,新酒无辜的眨了眨眼,举起一只手发誓:“以耶稣的名义起誓——”
蕨姬挑眉:“天主教?”
新酒笑:“我母亲信这个。”
“那就是你不信了。”松开新酒的脸颊,蕨姬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讥笑:“你们男人嘴里,果然是没有一句真话的。”
她把手缩回宽大的袖子底下,拇指并食指无意识的揉搓着:虽然男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但是这个少年的血,真的很香。
屋子点着这么厚重的香薰,都挡不住那股血液诱人的甜香味。
“都是真话哦。”新酒凑近了一点,隔着桌子,她看见蕨姬赤金色眼瞳里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她刻意伸长了脖子,黑色的发越发显得那段脖颈白皙而脆弱——新酒在心里忍不住吐槽:这算什么?兔子故意伸长脖子去测试大灰狼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吗?
蕨姬眼眸一暗,嘴里的尖牙蠢蠢欲动的探出些许,眼底的光也越发明亮了起来:天色渐晚,是时候开饭了……
“蕨姬小姐,会弹三味线吗?”
耳边少年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蕨姬的思考——她的脑子里停顿了片刻的空白,忽然反应过来。她瞥了眼角落里放着都快积灰的三味线:蕨姬当然会弹。
当了快六七十年的花魁,就算是只猪也会弹了。
只是她弹得不好,毕竟也不靠这个为生。
既然新酒问了,好歹是客人,蕨姬也敷衍了一句:“会的,客人想听吗?”
新酒眼睛发亮,点了点头;蕨姬哼笑一声,捧着自己的脸,嘴角微翘:“可我不想弹。”
性格古怪且刁钻的花魁,眼珠儿一转,心思起来了,笑眯眯的逗弄少年人:“你会弹吗?给我弹一曲,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其实新酒的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食物说的话内容是什么都不重要。
只是这个少年格外的嘴甜,说话也讨她欢心,所以蕨姬才决定多和他说会儿话,让他死得快活。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漂亮的花魁真的不是很聪明。
新酒有些为难。她把角落里的三味线抱起来——这是把细杆的三味线,象牙拨子,红木琴杆,造价不菲。
“我弹得不太好,”新酒一面向蕨姬解释,一面调弦:“而且也没有试过细杆。”
以前还留在本家的时候,倒是听奶奶弹过,也跟着学了一点皮毛;不过那时候常用的是义太夫,常盘津和清元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