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时镜
时间:2020-03-27 08:05:10

  萧定非惊讶地笑:“连姑娘也知道我的身世啦?”
  姜雪宁已走到自己房门前,冷笑。
  萧定非于是故意摆出一副风流的姿态来,朝她暧昧地眨眨眼:“等回了京城,本公子可就是国公爷世子了,姜二姑娘不考虑——”
  “砰!”
  回应他的只是姜雪宁面无表情关上自己房门的声音。
  还没说完的话登时都给关在了外头。
  萧定非顿觉无趣,朝着门里嚷嚷:“京城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样冷面无情吗?也太不把本公子放在眼底了吧?”
  门内没传出半点声息。
  萧定非站了半晌,终究是跺跺脚走了。
  姜雪宁竖着耳朵,听着那脚步声远去,才重新开了条小小的门缝,见庭院里果然没人了之后才松了口气,想自己总算是把这块牛皮糖甩掉了。
  *
  次日白天,萧定非也没出现。
  姜雪宁心里安定了不少。
  到得傍晚,酒楼的厨子早早来把一桌席面都做好了,特意挑了上清观观后僻静的一处道藏楼盘盘碗碗地给摆上。她这才先叫小宝去知会张遮一声,然后换上那身水蓝的衣裙,披了鹤氅出门,要顺路去叫上张遮一块儿。
  可谁想到,才走到半道,一条人影便从斜刺里跳了出来,笑道:“好呀,可算是给本公子赶上了,听说席面已经摆上,现在就去?”
  这一瞬间,姜雪宁脸都黑了。
  她停住脚咬牙:“定非公子,我说过不请你!”
  萧定非狡猾得像头狐狸,摆了摆手:“嗨呀,没关系,我下午时候已经代你先去请过张大人了,这时候正好大家一块儿去,岂不正好?”
  下午他先去请过张遮?!!!
  姜雪宁鼻子都气歪了,抬了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我准备的席面你凭什么去请?不对,你这人脸皮怎这样厚呢!”
  萧定非耸耸肩,一副无奈表情:“张大人回说晚些时候同去,唉,若姜二姑娘实在不愿,那我只好同张大人那边告个罪,实话实说了……”
  姜雪宁噎住:“你——”
  这天底下总是不要脸的欺负要脸的,厚脸皮的欺负脸皮薄的,在这一点上姜雪宁与萧定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实在不能及得上,一个闷亏吃下来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死。
  她咬着牙,绷着脸,盯着对方,终于是慢慢把那股火气给压下去了,反而嫣然地笑了一笑,连道三声:“好,好,好。”
  今日又下了大雪。
  整座上清观没清扫过的地方都似被雪埋了,一脚踩上去能留个印。她人站在雪里,撑一把油伞,一袭水蓝的裙裾被雪白的狐裘裹着,扬眉一笑实在惊心动魄。
  萧定非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对长得好看的从无抵抗力,差点就想说“那我不去了”,还好话到嘴边时险险收了回来,讪讪一笑:“这不也是没地儿吃饭吗?见谅,见谅。”
  这副模样真是见了就叫人生气。
  姜雪宁往前走了两步,脾气上来,实在觉得心里有点过不去,扔了伞弯了腰,干脆两手一捧从地里团了个雪球,便朝萧定非打去!
  萧定非哪里料到横遭惨祸?
  他叫嚷起来:“哎你这姑娘怎么回事?说不过人就动手,你还是君子吗?我这可是这两日刚买的衣裳,杏春楼的姑娘昨儿才夸过好看的!别,哎,别打啊!”
  姜雪宁哪里肯听?
  一句话不说,只一意团了雪球打他出气。
  萧定非爱惜那衣裳,不由抱头鼠窜,一路朝着张遮的住所去,一面跑还一面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姜雪宁不疾不徐跟在他后头,谅他不敢还手。
  没两步便到张遮那边,小宝正好在屋檐下站着,张遮也才从门里出来。
  远远见着张遮,姜雪宁收了手,跟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从外袍已经被雪打了个狼藉的萧定非身边经过,到屋檐下站着,又恢复了一副良善模样,熟稔地打了招呼:“张大人气色看着又好了些。”
  张遮也从台阶走下来,看见外头还洒着细面子雪,不觉蹙了蹙眉。
  他道:“二姑娘出来没打伞吗?”
  自然是打了的。
  只不过刚才嘛……
  姜雪宁刚开口想说自己是忘了,谁料想,这时站在她身后的萧定非眼光一闪,竟是也不知哪里来的包天的狗胆,抓起地上一团雪捏了就照她后脑勺丢去!
  姜雪宁看不见背后动静,自然察觉不到。
  张遮却是面向她而立,清清楚楚看个正着。
  那原本便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只将还未来得及说话的姜雪宁往自己身前带了一步,然后抬了宽大的袖袍,挡在她脑袋后面。
  “哗”地一下,那一抔雪全砸在了张遮衣袖上,散了一片,粘得一片狼藉。
  姜雪宁差点撞到他胸膛上,直到那袖袍将她挡了,感觉到视线暗下来,又听见背后的声音,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抬眸看着眼前这张刻板寡言的脸,但觉心跳如小鹿。
  不由呆了有片刻,她才陡地反应过来,从张遮护着她的袖袍下转出身来,对后头那笑嘻嘻的萧定非横眉怒目:“你找死啊!”
  萧定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是仗着自己腿长,拔腿就跑。
  姜雪宁却是觉得自己面颊烧红,只因今日来时心里有些不可告人的念头,便不很敢去看张遮此时神态,见萧定非跑了,便作势追了他拿雪团打。
  萧定非这回不敢还手了,只道:“可真不留情啊!”
  姜雪宁骂:“人都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倒好,蹭本姑娘的席面还敢还手!”
  张遮看着她那颇有点落荒而逃架势的身影,无言低垂了眼帘,轻轻抬手将袖袍上沾着的雪沫拂去了,方才抬步跟上。
  他住的地方,距谢危住的地方也没两步。
  若要去道藏楼,正好会经过。
  转过小半条甬路就是。
  姜雪宁一团雪还击在了萧定非后脑勺上,出了口恶气,然后一抬头就看见这大夜的天,剑书竟然抱剑站在外头。他身后那半间小院落里的雪几乎扫得干干净净,一眼看去漆黑的一团,屋里屋外都没点上半盏灯,好像根本没住着人似的。
  姜雪宁不由一怔:“你没同先生一块儿去?”
  剑书远远就看见他们过来了,却奇怪:“去哪儿?”
  姜雪宁道:“除夕犒赏兵士啊。”
  剑书冷冷地道:“先生没去。”
  谢危没去?
  姜雪宁微微一愕,下意识朝着剑书背后那漆黑的屋舍望了一眼:除夕夜不去犒军,又听闻他远在金陵的双亲都已故去,倒也没听说他还有什么别的家眷……
  张口想说点什么,可一念闪过又收了。
  谢危可不是萧定非这样的。
  她慢慢“哦”了一声,忽略了心底那一点隐约异样的感觉,笑笑道:“那就不叨扰了,我们先去了。”
  在这儿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原本一路追着打雪仗过来的姜雪宁和萧定非都安安静静的,一行三人带个小宝,便从甬路上走了过去,踩着那咯吱咯吱作响的厚厚积雪,进到那道藏楼中。
  小院前头,剑书却还立着没动。
  每到一年这时候,他们总也不敢离太远,只好都陪着一起熬。
  想起方才见到的场面,剑书默然半晌,道:“宁二姑娘是个没长心的。”
  身后院墙上的阴影里,有道声音竟反驳:“有的。”
  剑书回头看去。
  刀琴的身影在那一团黑暗里也看不清,倒清醒得很,补了一句:“只不在先生身上罢了。”
 
 
第137章 万幸
  上清观是个道观, 道观里自然藏着道经。
  道藏楼原来便是藏书之用。
  只是荒废已久也被天教占据久了,没谁去看那破败的道经,大半都被人抢去烧在灶里, 如今正好辟出来给姜雪宁摆年夜的席面。
  小小一栋楼, 上下两层。
  上头甚至有些破败了。
  席面便摆在楼下。
  屋里早已经生了炉火,煨了一壶花雕,中央一张圆桌上已经放了一桌上好的热菜。既然已经多了个萧定非来搅局,这一顿饭也就成了真正的年夜饭, 姜雪宁干脆叫小宝别走,留下来一道吃。
  小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想想并未拒绝。
  萧定非在天教里就是同小宝见过的, 此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自己咕哝了几个字。
  姜雪宁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正将外面披着的鹤氅解下来,搁到一旁的椅子上, 张遮则在外头收伞。
  萧定非朝她凑过来,声音细如蚊蚋:“你可得谢我啊。”
  姜雪宁挑眉,看向他。
  萧定非只要笑不笑地朝着刚要转身走进来的张遮投去视线,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姜雪宁下意识也朝张遮看过去。
  方才在路上, 原本没朝她还手的萧定非,到得张遮门前时却一反常态团了把雪来扔她。她看不到,张遮却看得到。
  眸光微微一闪, 她明白了。
  萧定非这意思是:他刚才是故意的。
  萧定非早发现这姑娘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了, 得意地扬眉笑起来:“怎么样?”
  姜雪宁一转念,微笑道:“到京城我罩着你。”
  萧定非要的就是这句话,登时喜笑颜开, 也不多言,在张遮进门的时候就退了开, 结结实实地伸了一把懒腰,浑身没骨头似的瘫在了圆桌旁的椅子上,竟是拿起筷子就开吃:“为了吃这顿饭,我中午可故意没吃把肚皮空了出来,让我先来尝尝这厨子做得怎么样!”
  这架势一看就没什么教养,在外头嚣张惯了,半点规矩和忌讳也没有。
  小宝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姜雪宁看了他这样倒觉得真真的,上一世她最喜欢的莫过于同萧定非坐在一起大快朵颐,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统统都是狗屁。
  没成想,这一世竟还能碰着。
  她实没有太多的反感,只道一句:“我们也随意些吧。”
  本来就是人在通州,几个交情或深或浅、身份又迥异非常的人坐在一起凑一桌年夜饭罢了,又不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更不是规矩森严的皇宫,实在没必要穷讲究。
  姜雪宁就坐在张遮旁边。
  那壶花雕早就煨热,小宝提起来,她将其接过,便先给四个人都满上了一盏,举杯道:“大家都算得上是落难通州,风雪围困,纵萍水相逢一场也算有缘,说不准往后便交成了知己。瑞雪兆丰年,我先敬上一杯!”
  萧定非格外捧场:“说得好!”
  小宝默默递他个白眼。
  张遮抬目,恰对上姜雪宁在昏黄灯火映照下亮晶晶的一双眼,端起面前那小小的一盏酒来,到底还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便见她面上都绽开笑来,同大家一道举杯饮了。
  花雕正当热着喝,酒味浓郁,犹似一股醇厚的暖流在喉间化开,润到肺腑,让人觉着整个身子都跟着慢慢地暖起来,倒是消减了方才在外头沾着的几分寒气。
  张遮惯来寡言少语,也就不怎么说话。
  萧定非这人却是个自来熟,因为知道过不久就要去京城,若无什么意外的话只怕就要成为定国公世子,是以对着众人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好,话里话外都要问问京城那些个世家大族的格局,俨然是已经在为入京做准备了。
  姜雪宁知道这么个坏胚定是萧氏一族的克星,巴不得这人在京中混个如鱼得水,要看看萧氏那一帮人见了萧定非之后是什么脸色,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京城一干世家大族的老底儿都给萧定非扒得透透的。
  谁叫她上辈子是皇后呢?
  坐的位置高,能看到的东西就不少,虽然眼下自己用不着,但可以拿出来给别人用嘛。
  萧定非听得连连点头,一副已经把姜雪宁当成了兄弟的模样。
  有他在,这顿饭吃得倒不冷寂也不尴尬。
  连小宝有时候听多了他阿谀奉承的话都要忍不住插嘴刺他一句。
  萧定非也不介意。
  谁叫他知道小宝是谢危的人呢?且旁人刺他一句又不少块肉,权当耳旁风,吹过就过了。
  张遮酒量不好,素日里也不大喝酒。
  那日围剿天教的时候,因形势所迫喝了三大碗,内里便晕头转向,只不过没叫人看出来罢了。后来被人一刀劈到肩上,痛起来,再醉的酒也醒了。
  现下却是陪着喝了好几盏。
  他饮酒易上脸。
  那一张冷肃寡淡的面容上,已微微见了薄红,倒是难得消减几分平日的刻板,酒气醺染清冷,灯火烛照之下,也是五官端正,面如冠玉。
  姜雪宁夹菜吃时不意瞥上一眼,只觉心惊肉跳,却是有些不敢再看,便连自己原要与他攀谈的话都忘了。
  她端了一盏酒站起身,道:“这杯酒我要敬张大人。”
  桌面上顿时静了一静。
  张遮同萧定非完全两样,是个克己守礼的人,当下也执了酒盏站起身来。
  在这小小一间屋子里两人相对而立。
  萧定非面上便挂了怪异的笑。
  姜雪宁也不看旁人,只看向张遮,异常认真地道:“此番涉险辗转来到通州,一路上多劳大人相助才能保得周全,今日座中仅有薄酒一盏,堪表谢意,还望大人不嫌。”
  张遮道:“也该张某谢二姑娘的。”
  前面固然是他护着姜雪宁,可后面那刀光剑影的乱局中,若无姜雪宁带了府衙的兵来,只怕他也葬身于刀剑了。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毕竟中间还牵扯着那位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的谢少师。
  姜雪宁那日带了人来救,却被他厉声质问为什么回来,心中不免有几分委屈。眼下却不曾想到张遮会对着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知道,他记得。
  也不知是方才喝下去的几盏花雕滚烫,还是此刻微有潮湿的眼眶更热,她忙掩饰般地仰首将盏中酒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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