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时镜
时间:2020-03-27 08:05:10

  萧定非若有所思:“是不该。”
  姜雪宁注视着他,心知这是个一肚子坏水儿的,今日来找自己只怕也没打好主意,可也不介意相互利用一下,于是慢悠悠道:“你初到京城,若不知怎么搞事,要不我教教你?”
  萧定非终于灿烂地笑了起来:“二姑娘对我可真是太好了。”
  绕半天,他要的就是这话!
  光他自己可不敢去搞事,天知道那姓谢的得不得拿自己开刀?可倘若他从姜雪宁这里“学”了招数去,姓谢的可就怪不到他身上了吧?何况他顺着姜雪宁的话一琢磨,姓谢的虽从未跟他交代过到了萧氏要怎么做,可他若真当了个缩头乌龟,姓谢的嘴上不说,心底必在冷笑。
  当下姜雪宁便扬声叫外头守着的小厮滚远点,等人走开了之后,才叫萧定非附耳过来,叽叽咕咕说了大半个时辰。
  萧定非频频点头。
  末了告辞时,他满面春风,看姜雪宁跟看庙里供的菩萨,拱手道:“皇帝赏赐了我好些东西,怕该送下来了,改日我叫人抬了来孝敬二姑娘。”
  姜雪宁看着他也觉心情大好,客气两句,目送他从厅内出去。
  *
  国公府的马车在外头候了已不知多久。
  管家和车夫脸色铁青,在入夜的寒风里缩着脖子,冻得瑟瑟发抖,眼见萧定非脚步轻快地从姜府出来,差点没恨得咬碎一口钢牙!
  萧定非可不搭理。
  他从姜雪宁处告辞之后,就跟拿了免死金牌似的嚣张,鼻孔朝天,谁都不看一眼,跳上马车便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小爷回府看看去。”
  管家险些气晕过去。
  可毕竟也是在国公府这样的地方混出点资历和位置的,倒也忍得气,且还想萧定非这样的必定成不了大器,等回去之后禀告夫人,夫人一高兴说不准大大有赏。
  是以他一路都压着火,只等着回府看公爷和夫人治治这狂徒。
  定国公府可是京中豪门,宅邸占了有半条街,钉着门钉的朱红色大门外头两座石狮子看着异常威武。
  这会儿府门大开,可马车却要往侧门去。
  萧定非从车里出来便瞧见了,眉头一挑,竟根本不搭理那管家的引路,抬脚就往大门走。
  管家吓了一跳,拦在萧定非面前:“公子,这大门可不是给您走的。”
  萧定非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
  他就是个横的,冷笑一声,一脚就给这阴阳怪气的老东西踹了过去:“公你妈子!你小爷我是二十年前先皇就亲自封过的世子,再瞎他妈叫一声儿,老子就砍了你脑袋提到宫里去!看看谁给你个公道!”
  管家一路接他回来,虽觉得他不大爱搭理人,可也没觉得他有这般嚣张,哪里能料到他才一下车来就能变脸,径直给自己一脚?
  膝盖上一痛,人就直接被踹翻滚了出去。
  跟个滚葫芦似的,地上灰尘沾了满身,脑袋也磕到了正门前的台阶上,痛得他叫唤起来。
  萧定非却是看都没多看一眼,天教里更惨更狠的事儿见多了,这点连个屁都算不上,甚至懒得挪个位置,顺便一脚踩在这人胸口上便踏上了台阶。
  守门的侍从早都看呆了,谁敢拦他?
  就这么埋下脑袋眼睁睁看他走了进去。
  这会儿宫里来送赏赐的传旨太监才刚走,厅里面萧氏一干人等都在,桌上摆的饭菜早凉得差不多了。
  萧远一张脸难看至极。
  萧烨在通州坏了一条腿,如今带着伤也坐在旁边。
  国公夫人卢氏年纪比萧远小上几岁,如今看着还是风韵犹存模样,保养得极好,只是聚拢的眉目间难免也多几分阴沉。
  萧姝今日也特意出了宫。
  在听到萧定非回京的消息时,太后就已经昏厥过去,太医诊治说是情绪太激动。慈宁宫对外都说太后娘娘是看到萧氏的骨血回来,高兴得昏过去的。
  可萧姝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对整个萧氏来说,甚至对皇族而言,“定非世子”这四个字都像是一道魔咒,打落下来便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让人且惊且怒且怕。
  打从萧定非踹了管家从大门走进来时,就有人一溜烟跑在前面进来通传。
  萧远一听便是冷笑。
  他决心要给这不孝子一个下马威,好生治治他,是以故意端了架子,远远见着人进来,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一下,只道:“还知道回来!”
  萧定非一路从大门走到此处,只觉萧氏这府邸实在是太大了,入目所见假山亭台,雕梁画栋,简直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太奢侈了!
  想想这以后都是自己的,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因而他抬脚走进门时,脸上也是挂着真挚至极的笑容的:“哎呀,都在等本世子呢?你们懂事可就再好不过了,本世子也正琢磨刚回来,要给你们立立规矩呢,眼下都在倒省得本世子一个个去寻你们。”
  什么?!
  萧远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猝不及防之下甚至没想到要接什么话。
  萧烨可说是心里那口气最不平的人。
  往日京城里谁不敬他是未来的定国公世子?父亲母亲也一直告诉他,待得他及冠之后,便可名正言顺向圣上为他请封世子之位。
  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如今竟然告诉他,他当年那个救过皇帝、被先皇封过了世子的兄长,竟然没死!
  他一见到萧定非,一双眼都要红了,骂道:“凭你是谁也敢立规矩?长幼尊卑,父亲可还在呢!你不先向父亲行礼吗?”
  萧定非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他不由转过头来,左瞅瞅,右瞅瞅。
  对对方的责斥,他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当乞丐从小被人打骂大,可不是三两句就会被激怒的性情。
  只是瞅瞅吧,觉得这小公子长得也实在太次了点。眼睛眉毛固然好看,拼起来却显得刻薄阴毒,一股小家子气,纵然是他素来不想承认姓谢的神姿高彻,可打量萧烨,实在赶不上谢危十中一二。
  萧定非不由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过来。”
  萧烨一愣,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萧姝看着这人一身的做派,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起了当初在宫里,姜雪宁公然栽赃尤月时那种有恃无恐、嚣张到目中无人的架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萧定非见他不过来,心想这小朋友还不大好骗,于是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抬脚踩在了他面前那一方摆满了玉盘珍馐的方案上,左手拿起了盘里一只鸡腿,啃了一口,笑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萧烨坐着,他却抬脚踩着他桌案。
  这俨然一种侮辱!
  从小到达萧烨又哪里受过这等鸟气,开口便冷笑想要羞辱他:“果真是天教蛇鼠贼窝里学来的下等人架势——”
  可根本还没等他把话说完!
  亮堂堂的厅里只听得“啪”一声脆响!
  萧定非右手抬起来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耳光,力道之狠,打得他脑袋都偏了过去,差点一个趔趄摔到旁边地上!
  “烨儿!”
  “你做什么?!”
  两声惊急的怒喝几乎同时响起,是萧远和卢氏万万没想到他竟忽然向萧烨动手,终于没能坐住,豁然起身来,向他怒目!
  萧姝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浑人?
  那一巴掌之狠,让萧烨半张脸都高高肿起来,看着触目惊心!
  她眼皮跳了起来,寒声道:“定非兄长才回家中,便这般容不下手足兄弟,传出去怕要败坏德性吧?”
  萧远则是沉着脸朝萧定非走过去。
  萧定非瞅他一眼,回眸来看见刚才被自己一巴掌打蒙的萧烨好不容易又坐直了回来,张嘴似乎便要向他说什么,喉咙里便发出低低一声笑,反手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厅里萧远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厅外伺候的仆人更是全都吓傻了!
  萧定非把眼看着便要昏过去倒下去的萧烨拎了起来,似笑非笑回头向萧远道:“劝你冷静一点,要知道我可是谢少师这一趟带回来的重要人,圣上剿灭天教可还指望着我给消息呢。你要敢对老子动手,老子就能让你这两个‘续弦生的’变成‘奸生的’!”
  萧远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气血乱串,人年纪大了,何曾受过这么强烈的刺激?
  抬手捂着自己胸口,他眼前一片发花,竟是站不大稳当。
  身子一阵摇晃,险些跌坐在地。
  卢氏惊惧交加,眼泪都出来了,抢上去忙将萧远扶住,哭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萧远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儿,颤抖着道:“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定非只觉得这家人安生日子过惯了,这一点折腾都受不了,实在太他妈扫兴,不由摇头叹了气,凉飕飕道:“不想干什么。只是吧,你们这帮狗日的好过了,老子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实在不是老子想跟你们作对嘛。
  他心里想,你们的好日子今儿个就算到头了,要不搞死你们老子可不好交差!
  萧姝自来是难得的聪明人,曾在脑海中无数次构想过萧定非回到萧氏之后的情况,可却没有一种能跟眼前的场面对上。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谁见了都觉得棘手。
  只是她还算得上冷静,悄然紧握了手指,强迫自己不要发作,挂上笑容道:“圣上器重兄长,世子之位总归是兄长的,他日国公府也是兄长的。同是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兄长实在没有必要对我与弟弟如此忌惮……”
  “你这臭娘们儿再敢叫一句‘兄长’,我保管你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萧定非听了这“兄长”二字都感觉出了万般的虚伪,瞧她虽然一张好看的脸,可从头发丝儿到衣角片儿,没一处不透着让人厌烦的假,看一眼都觉得倒了胃口,不由轻轻嘀咕了一句,“妈的长这样脱光了求老子上老子也不上。”
  虽是嘀咕,可声音却不小。
  萧姝读的是诗书礼仪,何曾听过这般污言秽语,一瞬间已是脸色大变!
 
 
第146章 翁昂
  第二天一早, 姜雪宁听说,昨晚国公府打起来了。
  世家大族里做事的下人到处都是,随便出去个人做采买, 消息就传遍了全京城, 进而传到主子们的耳朵里。
  更别说大清早直接闹到宫里去了!
  萧定非着实是个狠人,一句话得罪了萧姝。
  哪个大家闺秀能容忍他口出如此狂言?
  盛怒之下一言不合,竟叫了人,两相动起手来。本也没准备真对萧定非怎样, 岂料这无赖一点亏也不肯吃,口出狂言之后还半点不觉得有错,下人们想要上去按住他, 他一脚踹一个。拉扯之间, 难免有些皮肉上的小伤。
  这下好,萧定非不干了。
  大晚上就跑到那院墙上面坐着嚎, 口口声声控诉萧氏一族容不下他,要谋财害命。嚎完人就溜了,当夜住在了京中最奢华的青楼藏娇阁里, 抱着那温香软玉睡了一晚不说, 还挂了房账说他日定国公府自会来结。
  嫖个妓都要让萧氏掏钱!
  天还没亮,直到凌晨才好不容易把气血顺了睡过去的萧远,还没一个时辰就被人吵醒了, 竟是管家哭丧着一张脸战战兢兢来报说, 藏娇阁的龟公来府里要账。
  萧远一口气没喘上来,气上头来,一头栽倒在地!
  公府里顿时哭天抢地一片。
  这边厢慌忙去请大夫来看, 那边厢却是宫里直接来了传召,要宣萧氏这一干人等觐见——
  原来萧定非这孽障从青楼里出来, 一大早直奔皇宫。
  竟然是恶人先告状!递了牌子入宫向皇帝状告他们容不下自己,称萧姝区区一个大小姐,没名没分却敢唆使府里的下人责打他。
  皇帝面前,衣裳一解。
  好家伙,果然是有些青紫的伤痕,分明昨夜新伤!
  沈琅虽也约略得知如今的定非世子已非当年的定非世子,多半已经成了个混账,只是人才回去一天,就闹成这样,实在让他这个当皇帝的面子上过不去。
  甭管暗地里怎么想,明面上萧定非还是他救命恩人。
  天下万民看着呢。
  当时便勃然大怒,立刻叫人去宣萧氏上下入宫来听训。
  萧远年纪大了身子骨本就差些,昏倒之后好不容易救起来,却是身子发软不很站得起来,皇帝又要召见,无奈之下只好叫人抬着入宫,也好在皇帝面前卖一回惨,想自己昔日受宠,萧氏又是太后的母家,该不会真把萧氏怎样,多半也就做做样子。
  可谁能想到,沈琅竟不买账!
  大殿之上,声色俱厉地责斥,质问他们是否容不下萧定非,若真容不下,那也不要萧氏容了,即刻便将他这定国公的位置交出来给萧定非,萧氏一族干脆搬出京城来分作两支,也好过成日闹事没个体统。
  萧氏上下顿时大惊。
  皇帝的态度着实在他们意料之外,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吓得腿都软了。
  这一来哪里还敢谈追责萧定非的事情?
  萧姝倒不觉得自己没有道理,声称是萧定非出言不逊,冒犯了自己。
  可要问她究竟是骂了她什么,她又说不出口。
  女儿家面子薄,只是其一;
  临淄王沈玠选妃在即,则是其二。
  她固然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萧定非那句污言秽语若是传了出去,纵是清白也能传得难听,名声轻而易举就坏了,是万万不敢再说给谁听的。
  一时真是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临走时,皇帝还冷着脸直接下了令,拨给了萧定非一队亲卫,护他安危,另外责令萧远以“以下犯上”之名惩戒当日敢对萧定非动手之人,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可怜那帮下人,是听了萧姝的命动的手。
  主子们入宫回来却还要对他们严加惩戒,由萧定非一一指认,凡是昨晚出手拉过他哪怕一下的,全都被拉了出来摁在院子里打个五十大棍,两条腿血肉模糊,不养几个月绝对下不了床。
  为主子尽忠,主子却护不住自己,甚至反将他们推出来当替罪羊,当下人的哪里想到能遇到这种事?
  挨打的那几个且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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