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尝一口——画盏眠
时间:2020-03-28 08:16:07

  陶二婶道:“我和老二现在在当局, 发言权和持股比例多少挂着钩。”
  陶老爷子“哦”一声:“那就动陶然的,”他瞥陶二婶一样, “反正陶然年龄小, 又是你们亲儿子,帮你们出点力是应该的。”
  语气似曾相识, 像是戳了什么痛脚。
  陶二婶辩驳:“就是因为陶然未成年, 各种手续走程序很麻烦, 所以我们才想到动七七的——”
  陶老爷子厉笑打断:“今天我还在你就能提这样的要求,是不是今天我死了, 你能立马在股东名单里剔除陶思眠,甚至让她陶思眠滚出陶家!”
  陶二婶不相信听到什么般, 几欲泫然:“爸!”
  陶老爷子更喝:“这样的事情难道你们做得还少吗?”
  一秒,两秒,三秒沉默。
  陶老爷子眼角发红,眶内蕴着微微的湿意, 阖上眼眸。
  陶二婶自然也想到老爷子眼里的人,她似是笑了一下,也似是没笑,空气里卷着一点故人的边角轮廓,风声被放得很大。
  ————
  和所有电视剧桥段一样,陶行渝是陶老爷子不受重视的二儿子,而在陶行渝头上,一定有个光芒四射的大哥。
  陶行川就是这样的角色。
  上学时成绩永远是第一,数学题永远有不一样的简便方法,篮球一定是在女生尖叫中三分命中,陶行川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很清楚,也会在比别人更高的台阶上努力拿到。
  别人上大学之初在为新鲜的环境而高兴,他去了南方报业端茶倒水。别人毕业之际在为出路焦头烂额,他已经坐到了内容主编。两千年初一部日漫爆红全国,南方报业作为首家做周边的副刊一天发行量超过十万册,扉页的陶行川跟着红遍传媒圈,而在三年后,南方报业重组,陶行川在风雨中走到了最高位,然后在第一个大合作案里,认识了从枪林弹雨里捧出普利策大奖的宋安雅。
  宋安雅头上有个创始《民报》的祖父,圈内熟识的人会昵称她安雅。
  和陶行川很像,安雅也是个极度清醒的人,她可以为了一篇报道在中东待三个月,也能在所有人面前对着敬酒的陶行川说“我不喝,谢谢”。
  私下多约几次之后,陶行川问安雅要不要做他女朋友,他的第一个女朋友。
  安雅说无所谓,然后行吧。
  陶行川是个磊落的人,告诉安雅说,他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安雅说没关系,我也只是跟个项目,我家在纽约,没准备回来定居。
  两人恋爱一个月,安雅搬到了陶行川公寓。
  两人恋爱两个月,陶行川为安雅单膝跪地。
  一场近乎私密而神圣的空中婚礼几乎轰动,而之后,南方报业的规模与日扩大。
  陶行川三十岁那年,南方报业厮杀三个月完成对周刊的收购,由安雅主导南方入主的一休传媒挂牌上市,至此,南方系版图全面形成,陶行川夫妇成为传媒圈近乎不可撼动的传奇。
  同年,安雅怀孕。
  孩子出生时,陶行川很开心,开心得转圈圈,开心得像个大男孩,开心得整个南方系所有头版都是一个婴儿皱巴巴的丑模样,大boss还逼着所有人标“可爱”加感叹号。
  安雅取了“慎思”的“思”,“安眠”的“眠”。
  陶行川以为安雅说从前的生活需要慎思,现在只用安眠。
  安雅告诉他,遇到他之前是慎思,遇到他之后是安眠。
  腥风血雨,美眷如梦。
  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匙和万千宠爱的,陶思眠。
 
 
第61章 五十七口
  不管陶行川和安雅在外人面前多么强势不可靠近, 对于陶思眠, 两人都是宠爱甚至带着点纵容的。
  只要两人在家有时间,他们会陪陶思眠看故事书、下象棋,或者去游乐园画陶罐, 陶思眠要爸爸背, 陶行川就背陶思眠, 然后牵着安雅的手, 安雅偶尔会揪一下女儿的小辫子, 陶思眠倏地转头瞪安雅, 小脸气鼓鼓地嗔:“妈妈。”
  “好了好了。”安雅乐得不行,摸摸女儿柔软的发顶, 顺便踮脚亲老公一下。
  这种时候, 太阳已经藏了半边到地底,温暖金黄的光散而漫地铺在城市上。
  为什么会把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种时候对陶思眠来说, 少之又少。
  更多的时候, 是她放学后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回家, 陶行川打电话回来说“在开会,晚点回”, 安雅打电话来说“在现场”。
  是学校要求开家长会的时候,陶行川整日整夜待在公司, 安雅没日没夜泡在医院。
  那时候,“众志成城,战胜非典”的横幅拉得铺天盖地,安雅穿着防菌服出现在萧瑟静穆、每个人脸上都如临末日的病房。
  安雅举着话筒面对屏幕语速不急不缓:“真实场景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很多, SARS患者腹部积水的情况还是没能得到有效控制,今天我们的采访对象是最新一批感染患者张守正,在感染之前,他是市人民医院第一急诊科主任医师……”
  家长们会议论:“南方系真的是唯一还能走进去的平台了,太可怕了。”
  另一人:“这不是开玩笑的啊,那么多医生护士都感染了,而且现在还没个疫苗。”
  再一人:“就是,我家楼下药店板蓝根早被抢完了。”
  陶思眠跟小大人一样坐在座位上,想让妈妈站得隔病床上的叔叔远一点,但她知道妈妈听不见。
  再有就是安雅连续三个月不在家,陶行川送陶思眠上学的路上频频看后视镜。
  三个月后,“诈-骗-传-销”“落网”“卧底调查”“虎口脱险”,安雅伴随着这些字眼回家时,整个人瘦了一圈。
  陶行川一言未发,只是紧紧地抱住安雅。
  安雅轻轻拍了一下陶行川的背,然后蹲在陶思眠身前,疲惫但温和地笑:“这段时间有没有想妈妈。”
  陶思眠有些委屈:“有。”
  可她再看安雅时,安雅的视线已经落在了电视新闻上。
  陶思眠试过打架、晚归、考倒数,甚至试过随便牵一个男孩子的手,可越试,她越是意识到工作对于父母的意义,自己在安雅和陶行川的事业里,好像并没有太多话语权。
  她见过安雅在圆桌会议上罢笔,偌大的会议室鸦雀无声。
  她见过陶行川说“让步只分零次和无数次,今天主要我人还坐在南方系,你来一次,我敢一次”。
  她见过南方系太多第一个发声,也被从直接鸽掉颁奖典礼的父母抱在怀里,满是愧疚。
  陶思眠见不得他们愧疚,也明白自己的所有无理取闹都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在许意菱和沈途学着长大的时候,陶思眠学会了天不怕地不怕,做个不太需要父母管教的小魔王。
  直到11岁生日那天。
  陶行川和安雅在陶思眠那里积攒了太多违约,陶思眠想一次用完。
  她想爸爸妈妈完整地陪她一天,陶行川和安雅说好。
  她想早上起床吃自己很喜欢的过桥米线,上午去电玩城打电动,中午去吃自助烧烤,下午去游乐场,晚上陶行川在家做饭,然后她要一个大大的蛋糕,最上面是果酱,中间是珍珠,下面是椰果,然后点蜡烛,三个人一起吹,陶行川和安雅说好。
  她想爸爸妈妈一天不接电话,即便接也是把工作留到明天,陶行川和安雅说好。
  陶思眠几乎不敢相信,但这一切也确实发生了。
  她早上吃了自己喜欢的早饭,上午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去打电动,中午去吃了自助烧烤,下午从游乐园回来时,陶思眠脸蛋晒得红扑扑的。
  车到门口,陶思眠蹭地梭下去,举着风车朝前面边跑边喊:“安雅你看!爸爸你看!这个风车超好看!”
  安雅笑着走在后面:“宝贝儿你慢点。”
  陶行川停好车追上来牵起安雅的手小跑。
  安雅惊呼:“你做什么。”
  陶行川:“你快说宝贝儿你慢点。”
  陶思眠回头朝爸爸妈妈做了个鬼脸。
  安雅笑着掐了陶行川一把:“不要脸。”
  门前花园种满了玫瑰和蔷薇,向日葵也开得灿烂,陶思眠看着安雅和陶行川对视那一眼,只觉得之前那些等待和失落都烟消云散。
  看吧,她真的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她妈妈很美,她爸爸很好看,他们只是工作忙了一点,但他们感情很好,他们很爱她。
  “傻笑什么呢像傻子一样。”安雅走过来揉陶思眠脑袋。
  陶思眠眨巴着又大又亮的眼睛看陶行川:“爸爸晚上我想吃糖醋排骨。”
  陶行川:“好。”
  陶思眠:“我想吃宫保鸡丁。”
  陶行川:“好。”
  陶思眠:“我还想吃水煮牛肉清蒸鲈鱼粉蒸排骨土豆牛腩……”
  安雅对陶行川道:“我给你打下手。”
  陶行川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好不容易给七七做一次饭,你别又把厨房吊顶烧了……”
  “什么叫又。”陶思眠问。
  “没什么。”安雅一边宠爱地给女儿整理衣领,一边暗暗踩在陶行川脚上。
  陶行川敢怒不敢言。
  陶行川厨艺是极好的,几道家常菜烧得色香味俱全。尤其糖醋排骨,澄黄酥香,馋得陶思眠没等到菜上齐就偷吃了一块,酱汁都滴在了桌子上。
  陶老爷子在国外度假,卡着饭点给陶思眠打了电话。
  二叔二婶忙着工作,礼物也提前几天就寄到了。
  陶思眠反而更喜欢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一起吃吃饭,一起说说话。陶思眠平常也爱吃蛋糕,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期待。
  陶行川和安雅在拆盒子。
  陶思眠一边等一边给爸爸妈妈软声软气说着碎碎的话:“我前桌女同学好像和沈汤圆谈恋爱,我看到那个小姐姐亲沈汤圆了。”
  安雅问:“你们老师有管吗?”
  陶思眠:“老师管不住沈汤圆,”陶思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我想做什么,老师也管不住我。”
  “你呀。”陶行川轻轻刮了一下陶思眠鼻尖,陶思眠没有躲。
  可陶行川刚放好蛋糕,点上蜡烛,比生日快乐歌来得更快的是安雅的电话。
  陶思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可安雅的电话比新闻更快。
  安雅歉意地看了一眼陶思眠,接了起来:“说。”
  陶行川停了动作,陶思眠也没有出声。
  对方环境嘈杂,快而急的语速响在偌大而安静的空间里。
  “滨江新区”“化工爆炸”“规模太大”“确定死亡人数已经到了13,才十分钟”。
  对方道:“滨江新区这边的生化院牵扯到整个北部招商引资,现场发回这块我们还在沟通,确实牵扯到太多方……”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震得听筒失音。
  安雅电话没挂已经站起身来。
  陶思眠眼神追着安雅。
  陶行川不忍:“不然我们吃块蛋糕,现场也是体力活——”
  安雅:“陶行川你觉得等得了吗?”
  陶行川跟着站起身。
  车在来的路上,不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
  安雅蹬蹬蹬上了一趟楼又下来,语速和动作一样快:“嗯,二十分钟内到,我会到,我一定会到。”
  陶行川打电话让保姆过来照顾陶思眠:“这次去的时间应该不长,最多两三天,老爷子也快回来了。”
  临出门前,安雅穿着鞋跑到餐桌前:“七七,妈妈爸爸回来一定给你补上,这次说好补妈妈一定会补,妈妈不补妈妈就是小猪,爆炸不比其他,真的太急了,七七你要理解……”
  “理解理解理解我当然理解,”陶思眠红着眼眶,“我理解你们在说好游园会丢下我,我理解你们在我发烧咳嗽超难受的时候丢下我,我理解你们在我生日的时候丢下我,我理解你们在答应好的时候丢下我,每个电话之后都丢下我。”
  “放学人家都是爸爸妈妈接,我是司机接,要么一个走,周末人家都和爸爸妈妈玩,我蹭许意菱和沈汤圆的爸爸妈妈,”陶思眠已经开始哽咽,“明明我也有爸爸妈妈。”
  安雅不忍:“七七……”
  陶思眠拉住安雅的袖子:“就明明说好了今天陪我,今天一天就好,公司那么多人,让其他人去好不好妈妈,”陶思眠乞求,“就今天一天,妈妈我真的等好久了,我好久好久都没和你们说今天这么多话了。”
  安雅手握上陶思眠的:“七七。”
  陶思眠泪眼望着安雅:“你们不要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们。”
  陶行川:“七七。”
  陶思眠小手紧紧攥住安雅袖口不肯松:“以后我每次考试都第一好不好,以后你们走我再也不拦着好不好,以后我比以前更听你们的话好不好。”
  司机在门口催:“先生,太太。”
  安雅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陶思眠:“七七……”
  “你们走走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谁稀罕你们!谁要求你们!我一个人也能过生日,也能过很好。”陶思眠哭着近乎吼出来,然后倏地安雅跑上二楼。
  安雅怀里空落落。
  可她终究连追上去的时间都没有,朝上望一眼,匆匆出了门。
  ————
  陶思眠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太对。
  陶思眠看到了安雅和陶行川歉疚的眼神。
  她想给爸爸妈妈打电话道歉,可他们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说好的事情变卦,是他们永远都匆匆忙忙丢下她,为什么自己还要道歉,为什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