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尝一口——画盏眠
时间:2020-03-28 08:16:07

  被拒绝,被冷战,被接纳,在一起,然后被表白。
  她喜欢把脚搭在黎嘉洲腿上,假装看书其实在看他。
  她口嫌体正直,总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她喜欢点黎大厨做菜,尤爱排骨。
  她的笑、泪、开心、不满……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黎嘉洲都记得无比清楚。
  她声音轻细温软,唤“黎嘉洲”“狗”“你是猪”“学长”。
  似娇似嗔。
  每一次唤的语气都仿佛回荡在耳边。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笑吟吟说等他回去要给他惊喜,而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买了机票。
  好好一个人,怎么忽然就……
  “尸骨无存”四个大字被纸媒放在封面最醒目的位置,黎嘉洲明明眼里没泪,却头朝后仰做了一个捱回眼泪的动作。
  他一天没喝水,嘴干得好像要裂开,黎嘉洲去厨房倒杯水,刚喝一口觉得恶心,伏在水槽倏地吐了口血出来。
  胃出血。
  黎嘉洲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他闭上眼睛,完全站不稳,只能靠在流理台上,可闭上眼睛还是可以感觉到光,他害怕地朝墙角缩了缩身体,一缩,再缩,直到整个人完全躲在阴影里。
  断崖下草木茂盛,虽然搜寻工作还在继续,但警方几乎排除了生还可能。
  媒体在等黎嘉洲发声,收购在等黎嘉洲推进,陈潜、陶二婶的经济犯罪案在等待后续证据补充,警方一直向他发送聊胜于无的搜救进度,断崖下发现血迹,是陶思眠的,有头发丝,也是陶思眠的。
  一切乱乱糟糟等着黎嘉洲处理,偏偏黎嘉洲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他一个人在家安安静静待了一整天,然后下楼打车。
  司机问他去哪,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司机把车停下,他又不下车。
  直到傍晚。
  黎嘉洲如梦初醒,挤出两个字:“景山。”
  “现在已经快六点,圣泉寺关门了,你去景山做什么,山上有没有住的地方,”司机回头看向后排,劝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你告诉我——”
  黎嘉洲只是重复:“景山。”
  司机无法,只得挂了档一路疾驰。
  到山脚,天已经擦黑。
  山两边的树木蓊蓊郁郁,动物掠过树林留下一串轻微的响动。
  山路上没有其他人,黎嘉洲的呼吸和踏在青石板的每一步声响震着耳膜。
  那个人说陶思眠天煞孤星命格不凡。
  那个人说陶思眠克父克母克子。
  那个人说陶思眠一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没到一年,只用了一个月。
  现在,晶科的搜救队找不到陶思眠,警方找不到陶思眠,全世界都找不到陶思眠。
  黎嘉洲是个无神论者,可他不相信也不接受尸骨无存,他只能寄希望于非自然力量,哪怕他心里明白,这样的希望,无异于在零点等天亮。
  黎嘉洲背了个黑色书包,看上去很重。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一步一步爬上山顶。
  他脑海空空,沿途的花草都如同记忆程序般刻进了脑海。
  越是这样,她越清晰。
  圣泉寺是古建筑,红墙飞檐,古朴厚重。
  门口有几个小和尚在扫地。
  黎嘉洲拦住其中一个,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你们住持。”
  小和尚快步进去。
  一会儿后,他出来朝黎嘉洲阿弥陀佛:“施主是不是曾和师父在江边偶遇。”
  黎嘉洲眼里一亮:“是。”
  小和尚道:“师父不见。”
  黎嘉洲从背包里拿了十摞现金装进牛皮袋,迎着小和尚惊诧的神情把牛皮袋递过去,神情冷漠:“麻烦再通传一次。”
  小和尚快步进去。
  几分钟后,小和尚把牛皮袋还给黎嘉洲:“师父不见。”
  黎嘉洲把整个背包递给小和尚:“麻烦再帮我通传一次。”
  几分钟后,小和尚宛如受惊般出来把背包还给黎嘉洲:“施主切莫如此。”
  黎嘉洲嘴唇嗫嚅,强颜欢笑:“麻烦让我见一下,我想知道她在哪。”
  “阿弥陀佛。”小和尚向黎嘉洲行礼,关上了寺庙大门。
  黎嘉洲拍门,无人来开。
  “求求你们让我见一面,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他喃喃:“我不信尸骨无存。”
  “你看得到克父克母克子看得到血光之灾,你一定看得到他,你告诉我她在哪。”
  “求求你让我找到她。”
  沉重的木门坚硬如铁,所有的力道都由黎嘉洲砸出去,又回到黎嘉洲手上。
  一声,一声。
  一下,一下。
  “是不是因为一百万少,”黎嘉洲想到什么,急忙道,“我还有钱,很多钱,我还有股份、房子、车子。”
  “我可以重修寺庙,政-府我也认识人,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
  夜雨突如其来,黎嘉洲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
  可他全然顾不得,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那个人,知道陶思眠在哪,他不信陶思眠会出事,为什么会出事,为什么,为什么!
  可一次次敲门,一次次无人回应。
  “凭什么,去你妈的血光之灾,去你妈的克父克母克子……”
  黎嘉洲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恶毒字眼都用上了,然后踹门,一脚一脚踹,耍尽了这辈子的泼皮手段。
  可无论他怎么做,门就是不开。
  双手都砸出血来,火辣辣,但不痛,门不开。
  “为什么不见……”黎嘉洲慌乱无措。
  一捆立在墙边的木头倒地。
  黎嘉洲骤地失去力气般摔倒在雨里,那个人不见,他是不是连最后希望都没有了。
  陶思眠在哪?
  他的恋人,他的爱人。
  黎嘉洲勾勾唇角,眼眶便湿了。
  他看着背包里被打湿的钞票,只觉得生死面前,钱渺小得可笑。
  他很想哈哈大笑,可一开口,哽咽到无法发声。
  这个晚上,公众知道的是周识理伙同陶二婶□□,凶手在潜逃路上被捕,陶思眠出事并非偶然,但至今没有搜寻到尸体。
  肖旭主动爆出投毒事件始末及其中细节,自损八百也要让陈潜罪加一等。
  这个晚上,大家不知道的是,陶老爷子在黎家父母陪同下静坐、数着秒度过时间。
  无数人沉默,又有无数人出声。
  而一向骄傲的黎嘉洲在寺前大门跪了整整一夜。
  他大哭不止,数度崩溃,整个人如丧家犬般泥瘫在瓢泼大雨里。
  ————
  清晨的露珠从树叶中间滑至叶尖,将坠不坠,然后掉入土壤。
  陶思眠的意外让一切陷入混乱,又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春雨后让局面重新洗牌。
  秦夏从陶思眠去年去霍尔斯卧底调查开始,就在跟进这件事,陶思眠的意外让她被迫从幕后的提供者转到台前做第二证人并整理证据链。
  之前一直吸纳南方系散股的不明游资在周一忽然退场,南方系直接跌破发行价,董事局股东给陶二叔施压,希望尽快和晶科达成百亿合作及时止损,而黎嘉洲已经报出了新的价格。
  腰斩,50亿。
  公众一片哗然。
  更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在南方系董事局连夜开会唇枪舌剑讨论收购的日子里,黎嘉洲决定承担一天五千万的停工违约金,直接让晶科停掉了南方系产业园的全部工程。
  南方系产业园只是晶科的一个承建项目,一天五千万的违约金黎嘉洲手上的基金付得起。
  而南方系根本拖不起。
  停工第一天,还有股东说晶科欺人太甚,明明南方系产业园在二月顺利完成第一阶段进入融资招商的话,南方系被奶一大口,很可能起死回生打个翻身仗。
  停工第二天,大家意识到黎嘉洲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吞掉南方系,而任何挡他路的人或事,他就除掉。
  其中包括执意拖垮谈判的陶二叔。
  停工第三天,陶二叔代理董事局主席的职务被撤掉,南方系董事局加速谈判。
  停工第四天,黎嘉洲再次腰斩价格,报25亿,南方系董事局代表在收购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如果说陶思眠在,黎嘉洲要考虑陶思眠,考虑陶家,考虑陶然,考虑陶二叔陶二婶。
  现在陶思眠不在了,黎嘉洲眼里没有任何人。他先用游资吸纳南方系散股,以极度狠辣的腰斩谈判将南方系收入囊中,然后开始救市,用基金拉抬股价,用一休拉抬,甚至用晶科给南方系做背景直接拉了三十个涨停板。
  低位进场,高位抽资。
  从市值100亿到25亿,亏的是陶二叔陶二婶以及各大拥趸陶二婶的大股东的钱。
  从25亿到300亿,赚的是二级市场股民的钱。
  从始至终,黎嘉洲浅入深出,没有代价。
  入驻董事局数次洗牌后,黎嘉洲占股75%,晶科5%,陶二叔在25亿时赌南方系会破产抛掉的20%剩1%就像个笑话,没有自己儿子陶然的2%高。
  不仅董事局换血,陶二婶心腹全部换掉,陶二婶娘家人大到副总裁小到清洁工,黎嘉洲杀伐果断赶尽辞绝不留余地。
  然后是返聘所有曾经出走的深调骨干、资深媒体人、推动南方系专题APP上线各大平台。
  黎嘉洲的意图太明显,鸡零狗碎甚至转型他全部不要。
  他只要每一个稳扎稳打的事实,每一个稳扎稳打的真相。
  媒体对此褒贬不一,有些人认为是这样的文化复辟成本高耗时长且需要门槛,不适合一个上市公司的经营和发展,有些人认为黎嘉洲抓准了精髓。陶行川和安雅将南方传媒聚于南方系,陶二婶将南方系散开至根基不稳摇摇欲坠,黎嘉洲一针定海将南方系重新聚于一体。
  如果说这些是黎嘉洲朝南方系的陶二婶系派下手,那么,陶二婶曾经给陶思眠签的那张股权转让-巨额借款合同则是将有陶二婶入股、陶二婶娘家人的其他公司彻底逼至破产。
  陈潜、周识理和陶二婶第一次庭审之后,每天的头版头条都是黎嘉洲。
  关键词全部放大加粗。
  “商海沉浮”“战神”“极端冷静克制”“反人类的清醒”。
  彼时,黎嘉洲不过26岁。
  不到两个月,当他彻底吞掉南方系时,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有的说他和陶思眠一开始就不是爱情,他就是冲着陶思眠的南方系去的,陶思眠出事黎嘉洲也有动手的可能。
  有的说他为什么年纪轻轻这么可怕,未来不可限量,我真没有感情冷血杀手型总裁。
  有的说陶思眠死得好,陶思眠不死黎嘉洲不能将南方系动得这么干脆,南方系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涅槃重生。
  四月槐花飘落,一地甜香。
  南方系总部大厦大门口架着长-枪-大-炮,各路记者翘首以盼。
  一辆黑色幻影由远及近,在喧哗声中缓缓停住,秘书下车,快步拉开后座车门,后座男人单手按住西服第三颗纽扣从车内腾身而起。
  连续聚集的闪光灯下,男人身形颀长,西装笔挺,俊美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副金属细边眼镜将他眉眼轮廓勾勒得深邃雅致,神情则是淡泊的,就是这样的淡泊,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几乎是黎嘉洲站定那一秒,记者们蜂拥而上。
  “黎董您好,请问您对南方系前董事局主席梁素初审判决三年缓期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等像一系列裁决满意吗?”
  “黎董您好,有消息称您和梁素在梁素出事前曾共进午餐,是真的吗?”
  “黎董您好,梁素在法庭上称南方系产业园是她的乌托邦,希望工程能继续,同时也减少损失,请问您怎么看?”
  “……”
  黎嘉洲在一行高管的簇拥下朝里走,眼神都不曾给一个。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终于停下脚步,偏头看向提问的男记者,困惑:“和我有关系吗?”
  梁素的乌托邦,和他,有哪怕半毛钱的关系吗?
  他不在乎。
  男人极度光风霁月,言辞极其薄情寡义。
  重组、裁员,影响无数个家庭和失业率的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四个字。
  权衡利弊。
  被反问的记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黎嘉洲上至顶楼,连续开了三个会,他没吃午饭,下午喝了杯咖啡,晚上七点,让秘书把自己送回翡翠园。
  虽然黎嘉洲有更近的房子,但他坚持每天回翡翠园。
  回到家关上房门那一刻,他好像卸下了所有防备,整个人柔软得不可思议。
  排骨和蔬菜是秘书买好放在门口的,黎嘉洲直接拎到了厨房,他把西服外套脱了搁在客厅沙发,卷起衬衫袖子系上围裙开始做菜。
  排骨焯水,玉米切段,萝卜和番茄都打片装好,捞起排骨后再统统倒进砂锅里。
  炖排骨的时间略长,黎嘉洲就一边等一边做炸酱。
  排骨炖好了,肉香溢满屋。
  黎嘉洲先盛了一碗满满的肉和汤,然后是自己的。
  黎嘉洲把那碗热汤放在对面位置,对着那碗热汤喝汤、吃饭,然后用筷子敲了两下碗,再去洗碗。
  饭后,黎嘉洲在客厅看了会儿书,剥了把瓜子,剥完了似是不想吃,他把瓜子仁倒掉。
  然后,上二楼,洗漱,躺到床上,黎嘉洲开始回复各种各样的微信消息。
  他戒指没取,仍戴在中指,黎嘉洲眼角偶尔掠过,没有异常。
  哪怕黎妈妈都觉得黎嘉洲悲伤已过,一切恢复如初。
  陶思眠的意外终于不再对黎嘉洲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他已经忘记了她。
  黎嘉洲回完消息差不多十二点,他放下手机,把自己这边的枕头和旁边的枕头都放平之后才躺下。
  不知怎么的,今晚,戒指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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