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价太狠的会被伢婆子骂,说什么穷酸,买不起别乱摸,仿佛他是一件物品,供人挑选的那种。
在那个地方大概站了一个上午的样子,下午来了个老太监,出手大方,将他买了下来。
老太监对他很好,给吃给喝,总会说一些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他之类的话,还教了他许多伺候女人的手段。
他那时还小,懵懵懂懂,后来被送到丽妃那里才明白过来。
丽妃年纪大了,皇上有了年轻貌美的新妃子,不常来她那里。
三十多岁正是龙虎之年,所以……
他第一次被叫到屋里时吓坏了,因着不肯配合,被丽妃安排去了杂役处,叫他吃一番苦头后,自己想明白再回来。
杂役处很累,累到吃了饭,便想不到其它的,他每天都数着日子,避开各种刁难和刻意欺凌,艰难过活。
也想过要不要回去,给丽妃服个软,丽妃身边还有他一席之地,但是尊严又不许他如此。
他便在杂役处熬啊熬,熬了大半个年头,期间丽妃派人问过他,肯不肯回去?
他态度坚定,不回,于是刁难和欺凌越发的多,倒也还受得住。
再后来他被杂役处的管事看上,也想……
他不肯,便搬出丽妃,管事说丽妃宫里早就新塞了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太监,没他的位置了。
他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继续干最脏最累的活。第二,跟着他过好日子。
他选了第一种,无非还过以前的生活罢了,欺负和刁难也没多到那里去。
但是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在半路上被人拖到草丛里……
无论遭受了多大的打击,生活还是要继续过的,往好处想,也是有便利的,比如很多人都羡慕他,傍上了管事的大腿,轻而易举得了些旁人得不到的东西。
再比如别人想走这条路,也走不了,先天条件不足。
起码他现在吃喝不愁,干着最轻松的活,拿着最高的月例,还不用再跟其他人挤一个房间,闻他们的臭脚。
也不是经常来,偶尔那么一次,阉人也做不了其它的,最多啃两下,他就当被狗咬了便是。
夜里凉,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去院里打水,给自己擦身子,边擦边在想。
今儿白天长锦宫在烧什么饭?为什么那么香?
*
花溪这一觉睡的很香,难得旁边的小崽子因为昨天太累,今儿半夜没怎么折腾。
他晚上不起夜的,如果头天安排好,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孩子就是这点好,完全没有烦恼,说睡就睡。说睡死,真的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叫她半夜不放心,起来上茅房时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死,好好的。
最近不老是喊母妃了,前两天睡梦中经常会喊母妃,偶尔闹一闹,要母妃抱抱,母妃哄哄之类的,似乎完全忘了贵妃娘娘已经死了的事。
刚开始频率很高,一晚上闹几次,到现在整晚安静下来,不容易啊。
早上又是古扉先醒的,他习惯早起,也许是每天午睡的原因,白天睡,晚上也睡,睡眠充足,自然起的也早。
现在已经不会去吵花溪,自个儿穿好衣裳,套好鞋子,打开门出去。
他起来的时候花溪都有感觉,瞧着天色已经大亮,也不怎么管他。
古扉胆子很小,危险的地方他不会去,怕疼怕高,几乎可以放心他在院里玩,所以花溪眯了眯眼,又睡了过去。
*
古扉并不完全在玩,他想起了花溪昨儿教他写的字,和教他背的乘法口诀。
与原来夫子教的完全不一样,花溪的法子可以省很多劲,更方便他口算,他觉得有必要记下来。
当然更应该记得是……
古扉找了个棍子,在一片空地上蹲下,用棍子写字。
地上本来是青砖,后来被花溪挖了出来,砖头堆积在角落,土花溪说留着种菜,还没来得及,所以给他施展的空间很大。
他写了两个字,昨儿花溪虽然没教他这两个字,但是他偷偷的记住了。
不简单,但是也不复杂,用心记很容易的。
古扉写完看了看,觉得不太满意,又写了几遍,越来越好看之后才开始写其它的,把那两个字抹去,不给花溪看。
这次写的是壹贰叁肆,一直到萬,刚写完,门口有声音传来。
“小孩儿……”
叫法很熟悉,古扉昨儿被他耍了一通,今儿自然记得,没好气问,“干嘛?”
明生很疑惑,“大清早的,你哪来那么大火气?”
古扉哼了一声。
明生哈哈大笑,“还在为昨天的事记仇?”
戳中了古扉的心思。
“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呢?你也太小气了吧?”
又射了一箭,古扉愤愤扭头,继续写他的字。
这回写的是乘法口诀,昨儿花溪画了一个表格来着,他跟着画。
“怎么不说话了?”
古扉画的有点小,字写不下了,没法子,又重新画。
“我这里有糖要不要?”
古扉本能眼前一亮,他喜欢吃糖,很喜欢,小时候哭的时候,母妃便会拿糖哄他,母妃说难过了,疼了,不开心了,便吃一颗糖,万能的,可以疗伤,也可以止疼,还能让人甜起来。
母妃去了之后他再也没吃过糖,昨天那颗糖掉在地上,他没去捡,花溪可能没看到,忽略了。
后来他趁花溪不注意的时候回去过,那里已经没糖了,不知道去了哪?还是又被明生拿走了。
古扉回身看他,“你把糖丢进来。”
吃一堑,长一智,上过一次当,自然不可能再上一次。
明生挑挑眉没说话,还真撸起袖子伸进来,将糖果丢到他脚边。
古扉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越来越多了,他很白,所以这种伤就会显得很醒目。
“你怎么这么笨,又摔了?”古扉矮下身子捡起两颗糖果,拆开看了看,是真的糖果。
“梅花酥!”梅花酥可好吃了。
古扉小心翼翼拿起来,含在嘴里,只吃了一个,另一个塞进袖子里,给花溪留着。
糖很甜,脆脆的,咬在嘴里不嚼它都要化一样,甜意也慢慢蔓延在嘴里,心里的那点不满也因为这颗糖融化,选择原谅了他。
“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明生盖上胳膊,痕迹早就被他瞧见了,便也没那么在意,没想到还是被他注意到添了新的,小孩儿观察力很强。
“确定不给我一个吧?”
他在转移话题。
这就属于略高的层次了,古扉暂时理解不了,只摇摇头,被他带的跑了题,自己还完全不知道。
“我没有吃独食。”很认真的解释,“我留着给花溪的。”
“花溪?”明生蹙眉,“昨天那个拉着你手的小姑娘?”
虽然他年纪也不大,但是绝对比‘花溪’大,他在宫里光学就学了两三年,先从伺候公公开始,然后是丽妃,最后去了杂役处。
现在还在杂役处,待了快两年了。
“你不喜欢花溪吗?”虽然不明显,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关于花溪的事,他总是会多上心一些,叫他听出话里藏了丝不满意。
“那倒也没有。”明生背靠在门上,“只是觉得她太漂亮了。”
他喃喃了一声,“在冷宫样貌太出色可不是好事。”
“什么?”声音太小,古扉没听清楚。
因为那颗糖的原因,让他对明生好感又上升了一分,所以丢下木棍,跑过来跟明生说话。
手扒着门,从细缝里竭力朝明生看去。
母妃说说话的时候要盯着对方的眼睛,如果你喜欢对方的话,这是表示尊重的意思。
但是门缝太小了,他的视线有些偏差,看不到明生的眼睛。
“没什么,”明生半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有些出神,许久他才道,“小孩子不能这么敏感。”
古扉瘪瘪嘴,“你脖子上怎么了?也是摔的吗?”
没看到眼睛,看到脖子了,本来离得也很近,衣裳领子又矮,那伤痕位置也高,在下颌处。
明生突然扭过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了,“差点忘了问。”
他缩了缩脖子,把痕迹藏进衣领里,“你们每天做的什么饭?为什么那么香?”
☆、被打了吗
古扉又被他转移了话题, 自己还不知道, 顺嘴道,“花溪做的, 稀饭馒头, 还蒸了你端来的菜,和一个小菜, 早上的时候, 中午煮了面条,晚上是菜糊汤。”
“菜?”明生挑挑眉。
看来不止他有秘密,他们也有。
冷宫哪来的菜?
他倒是知道换粮食的事, 老太监来的时候, 正好他也在,老太监要的太多,一般的地方可弄不来, 所以求到了杂役处管事那里。
杂役处管事管着很多太监宫女, 可以说底层干活的, 都在他手底下,有人自然需要吃穿,从其他人那里暂时均一些出来, 赚了钱,后续再补不迟。
老太监给了两条细金子,瞧着像什么花纹掰下来的部分,一根拿来买东西,一根贿赂管事, 打点的很好。
他死后那根簪子到了管事手里,管事觉得这里有油水,所以把他送了过来,算是给他的好处?
明生冷笑。
心思阴暗的人,看谁都觉得阴暗。
“挖的野菜。”花溪叮嘱过他,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我们把后院和前院的野草都拔了,挑选出可以吃的种下去,这样以后都有菜吃了。”
“嗯。”这倒是合理了,毕竟从老太监那里买菜已经是几天前了,菜保存不了那么久,就算是冬天也会蔫。
他歪头从细缝里望去,院里确实扒了些青砖,露出土来,还被翻了翻,准备种些什么一样。
“你们这么勤奋,以后日子一定会好过的。”说实话,他来杂役处也有两年了,这两年见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被打入冷宫的主子也见了几个,几乎没人肯踏踏实实过日子,都抱着有朝一日翻身的想法。
有些确实可以,比如娘家强盛的,就算进了冷宫,那也要恭恭敬敬伺候着,万一当真翻身,怠慢的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一些被宠了很长时间的,习惯成自然,万一哪天皇上突然想了,接回去,一次的功夫搞不好就重新受宠了。
那些之所以被欺负的,都是要背景没背景,要手腕没手腕的人。
贵妃娘娘的娘家倒了,又是造反的罪名,绝对没有翻身的可能,所以长锦宫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最近早点睡,门窗关好,半夜跟着你花溪姐姐,别乱跑,我看她是个有主意的,应该能护得住你。”
长锦宫闹鬼的事,他始终觉得有古怪,以前也关过人,也是老太监看守的,从来没出过事,突然闹鬼,还是在贵妃娘娘死后,只剩下古扉和她的情况下。
古扉年纪小,动不得手脚,那就是她了。
长锦宫只剩下了两个人,开始他还不确定,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
一个孩子,不把自己母妃挂在嘴边,反而常常提起宫女,说明只有她能相依为命了。否则刚刚那个糖,就不是留给花溪,是分给谁和谁了。
“嗯。”古扉嘴里的糖还有一点点,他舔了舔,不放过任何一丝甜味。
“很喜欢吃糖?”明生瞧见了,伸手去摸他的脑袋。
被他避开了,“只有花溪可以摸。”
虽然吃了糖,但是只有一颗,所以底线还是要有的。
‘噗’明生被他逗笑了,“你确定?以后要吃糖,只有我这里有哦。”
古扉:“……”
白了他一眼,为糖妥协了,“只能摸一下下。”
强调了一遍,“你摸完明天还要带糖过来。”
明生笑意更深,“好啊。”
不过他没摸,“先攒着,留着以后摸吧。”
古扉瞪大了眼,连忙道,“这可是你自己不摸的,不是我不让的,但是糖你还是要带的。”
明生愣了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朗释怀,透着一股子轻松。
似乎很久了,没有这般开心过,原来和小孩子聊天,可以治愈。
“好。”笑完了,他保证道,“明天多给你带几颗。”
虽然糖珍惜,但是他想要的话,还是可以弄来的。
那个人每次事后都会送一些东西过来,想补偿他。
人是禽兽了点,但是在宫里当差多年,很会做事。
受都受过了,那些好处不要白不要。
“能选一下吗?我喜欢吃梅花酥和焦糖卷。”古扉期待的看着他。
额间一疼,他被拒绝了,“想的美。”
古扉捂着额头,懊恼自己站的离门太近了,被他找着机会。
这个动作只有花溪能做,旁人不行。
他站的远了些,刚想抱怨明生两句,身后有人喊他,“古扉。”
声音干净,悦耳。
古扉当即‘哎’了一声,想折身告诉明生,花溪来了,他要走了。回头发现门关着,严严实实,一条缝隙也没有,那个方才与他聊天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
去哪了?
花溪已经跨出了门,故意提早喊了一声,就是知道明生不愿意见他,提醒他的。
古扉瞧了瞧门,又瞧了瞧她,很疑惑,“花溪,明生不见了。”
“嗯。”在意料之中。
古扉凝眉,“他为什么不愿意见你?”
明明花溪很好的。
“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门前的人抬手摸了摸脖间,苦笑。
避开她是对的,太聪明了。
花溪看见地上的碗,揉了揉古扉的脑袋,“去把饭拿回来,该吃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