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着, 他问, “你的手臂……”
明生低头瞧了瞧,似乎才注意一样,连忙拉起单衣的袖子, 将手臂遮起来, “没什么, 摔着了而已。”
古扉‘哦’了一声,神情似懂非懂,总觉得摔的话, 摔不出这么多青痕,不过他这么说,肯定就是这样了。
“我给你们带了早饭。”修长的指头指了指门边,“快吃吧,不吃要凉了。”
古扉目光下移, 朝地上看去,还真有一个碗,碗里放了两个馒头,和往常不一样,今儿的馒头白白嫩嫩,还散发着热气。
“底下有颗蛋,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他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道,“差点忘了,我这里还有一块糖,要不要?”
手臂收了回去,没多久又伸了出来,指头摊开,里面静静躺了一颗用油纸包起来的糖。
古扉愣了愣。
手晃了晃,示意他,“快拿着。”
古扉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了,花溪不会做,母妃又不在……
眼中不由自主黯了黯,古扉低下脑袋,眉宇中藏了一丝难过。
“你不要我自己吃了。”
那手说着便要往回收,古扉连忙道,“我要!”
他应该是好人吧,给的馒头是好的,不像那个老太监,每次都送剩菜剩饭,没法子吃。
踌躇片刻,古扉还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带着试探,慢慢接近那只手。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也伸出了小手,去拿糖果,刚碰到,腕儿突然被人抓住。
啪!
糖果掉在地上。
古扉顾不得捡,吓坏了,用力挣了挣,没挣开,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对面传来笑声,带着淡淡的嘲意,“你怎么这么好骗?一颗糖就上当了。”
古扉有些委屈,“糖我不要了,你放开我。”
手的主人并没有理,反而使了些劲,把他往前拽了拽,“咦?”
声音带着疑惑,“居然很干净嘛。”
又摇了摇头,“长得过于好看了,在冷宫,长得好看可不是什么好事。”
古扉还小,听不懂他什么意思,迷茫的瞧着他。
门缝不大,但是离的近,还是叫他瞥见了,对面是个比他大了许多,唇红齿白的太监。
“这么说吧。”耐心的给他解释,“宫里几乎所有太监都知道,我们这活是好差事,月例一两,又寡淡无趣,好在哪里呢?”
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因为你们呀。”
手一松,古扉一屁股坐在地上,冬天穿得厚,他也没觉得疼,连忙爬起来,躲的远了一些。
门外还有声音传来,“记住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好骗,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听着似乎在教他什么,古扉的怨念稍稍消了一些。
“长锦宫看守的不就你一个人吗?”语气不解,“还要防着其他人吗?”
明生又笑了,“我只白天看守,一般的禽兽都晚上来。”
又感叹了一句,“在冷宫长得好看就是原罪,以后睡觉的时候记得关上门,杠上窗户,听到外面有动静,如何都不要出来,随身带着武器,如果真的遇到禽兽,打死就打死吧。”
语气悠哉,“宫里有规定,冷宫再冷关的也是皇上的妃子,皇上的儿子,太监不得入内,一旦踏入,便是存了图谋不轨的心思,所以放心打死便是。”
“哦。”古扉懵懵懂懂,趴在柱子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虽然很多听不懂,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明生没有恶意。
“嗯?”明生仔细想了想,“大概是长得好看也有优点吧。”
他本来只是想逗小孩儿玩玩,毕竟冷宫无聊,他无聊,小孩儿一定也很无聊,算找找乐趣吧,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人本能会对美丽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向往,所以他的改变倒也能理解。
“哦。”还是不太懂,大致明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才讲了那么多,但是为什么他好看就讲这么多?
不好看是不是就不讲了?
讲这么多和他长得好看有什么关联?
他回头要问问花溪。
心里刚有这个想法,便听到屋里花溪喊他。
“古扉。”
古扉一个激灵,丢下明生跑了过去。
花溪刚起床,难得古扉没有吵她,叫她睡了个好觉,心情不错的坐在铜镜前挽发髻。
古扉今儿受了刺激,求安慰一样趴在她腿上,花溪自己的头发挽好了,让古扉站直,给古扉挽。
男式发髻和女士不一样,花溪不会挽,只用发带简单系一下。
古扉全程心不在焉,花溪感觉到了,低头看他,“怎么了?”
古扉拉了拉她的袖子,“今儿来了一个新太监。”
花溪手顿了顿,“什么样子的?”
居然这么快吗?
古扉想了想,“很瘦,很白,很坏。”
“很坏?”花溪挑眉。
“嗯。”古扉撸起袖子给她看,腕上现在还有一道捏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明显,“这是他弄的。”
他的模样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怎么回事?”花溪边说边将头绳拆下来,没绑好,她要重新绑。
古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骗我过去门边,然后抓住我的手,给我讲了很多东西。”
没有梳子,花溪用手给他梳的,“都说了什么?”
她对新来的太监很感兴趣,看古扉的模样,也不像讨厌,所以到底是好还是坏?对他做了什么?
“他说不能长得太好看,长得太好看不是好事。”花溪手重,扯疼了他,古扉裂了咧嘴,“还说晚上会有禽兽过来,让我关上门,杠上窗户,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去,最好手里拿上武器。”
花溪一愣。
这么幸运吗?遇到了一个好太监?
她可不信不好的人会给这些忠告。
“还有呢?”花溪继续问。
“还说如果真的有禽兽进来,打死也没关系,因为宫里规定,看守的太监不能进来,进来就是动了不良的心思。”古扉一五一十道。
还有这种说法?
花溪第一次听说,如果早点知道的话,或许她也不会为了如何处置老太监犯难了。
不过貌似现在知道也不晚。
看来新来的太监很懂,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内情,那些欺负古扉和猥亵他的人,不出意外就是他口中的禽兽了。
那些禽兽是什么人?有多少?花溪还不清楚,但是他似乎知道。
“还有什么吗?”花溪想了解全部过程。
古扉便一一道来,他有些记不清楚,但是大致没错,聊了一会儿,叫她知道了许多事。
比如新来的太监叫明生,他把看守的工作比做美差,很多人想挤进来。
第一是因为妃子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积蓄,如果娘家没倒,就是长期的饭票。
第二,她们养尊处优,很漂亮,身材也保持的好。
第三,她们是皇帝的女人,和皇帝的儿女,睡她们会很有成就感。
能干这活的,多多少少都在宫里混了不少年,也等于憋了不少年,心里早就变态了吧?
他们本身的界限也处于不男不女的状态,相当于女的可,男的也可。
不仅古扉有危险,她似乎也有危险。
不过她始终以为,能保护自己,就不算危险。
她有空间在,是绝对不可能被人碰到,古扉只要跟她在一起,她也能保他平安。
但是一直躲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躲不过,她更喜欢主动出击。
花溪给古扉头上系了个蝴蝶结,让他站远了瞧瞧,还不错才放开他,“带我去见见那个……小哥哥吧。”
说太监好像有点戳人心窝,直接叫名字又没那么熟络,索性喊小哥哥,按照她身体的年龄算的话,这声‘小哥哥’不亏。
那个叫明生的能混到这个‘美差’,要么特别机灵,要么在宫里待了不少年,有些资历。
无论哪一种,都比原主年龄大吧,一般十二岁进宫,原主走后门,今年虚岁才十二岁,说她十一岁也行。
古扉‘嗯’了一声,拉着她去了门口,有花溪在,他胆子大了许多,也不怕再被抓等等,直接站在门后喊道,“小哥哥,你还在吗?”
没人回话,外头安安静静。
古扉眨眨眼,又喊了一声,“小哥哥!”
花溪叫他小哥哥,所以他也这么叫。
还是没人回应,不知道去了哪?还是他产生幻觉了,根本没有这个人?
古扉不相信,再次喊了两声,还上手去拍门,外头始终一点声音都没有。
古扉有些着急,“我没撒谎,真的来了个新的!”
他运气不好,两次都被他碰上了,上次那个眼睛,这次新来的太监,花溪会不会觉得他撒谎骗人博关注啊?
“我知道。”花溪并不觉得他撒谎了,因为他凭自己的阅历,说不出那些话,所以肯定是别人说的。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刚刚还在,现在不在了,要么是暂时走开,要么是不肯出来见她。
前者的几率很小,因为他的工作就是看守,除非有急事,一般不会走开,花溪更倾向后者,他不想见她,倒也好理解。
应该是怕生,或者不喜欢交际?
和小孩子不算交际,有些人就是比较亲小孩,不亲大人。
比如花溪自己,她前世其实有些高冷,独来独往,去哪都一个人,从来不交朋友,但是她对小孩有一股子莫名的好感。
比如飞机上看到隔壁的小孩子,如果有需要帮助,她会顺手帮一把,再比如逢年过节回家,很多小孩子,她也会带去买吃买喝,逗他们玩儿。
但是对大人不会,基本上能不见就不见,那个叫明生的,应该跟她差不多。
“算了,回去吧。”既然他不想见,她也不勉强,古扉还能见着就好,“该做饭了。”
说起‘饭’,她想起来,余光朝地上看去,果然,那里静静搁了个碗,碗里有两个大白馒头。
碗拿开,底下是大白菜和一个鸡蛋,鸡蛋皮已经剥开,只剩下干净的蛋白。
花溪有些意外。
她在长明宫时都很少见到鸡蛋,在冷宫居然享受了一把吗?
“下次再见到他,好好谢谢他。”
古扉‘嗯’了一声。
花溪把碗端上,一只手拉着古扉,去了后厨,古扉年纪还小,需要吃营养的,而且这才凉了,所以需要热热的同时,顺便再做个菜。
空间里的小青菜早就出了第二代,种子已经搜集好了,第二代的小青菜很嫩,正是吃的时候。
花溪摘下来三五天的量,其它任它疯长,继续留下一批的籽。
想着省劲,直接一锅炖,下面稀饭,上面蒸白菜和小青菜,两道菜就那么敷衍的出锅了。
吃完饭接下来一天都在干活,给黄瓜和所有开花的菜人工授粉,成熟的,能吃的摘下来,还摘了两个大白菜,一堆韭菜和葱,几乎将整个菜地清理了一遍。
枣树和梨树越长越大,开始种下时就是个核,现在一晃比她都高了,根部非常壮。
越壮越好,越壮,它以后结的果子就越甜。
花溪又抽空用了用她做的各种神仙水,在两只手上分别拍上,然后记下使用时的优点和缺点,去掉了一些颜色特别艳的,比如梅花汁水,用久了担心色素沉淀。
米的那款好用,茶叶的也可,梅花瓣泡的颜色浅,也可以,其它淘汰。
忙着忙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哄古扉睡觉的时候。
白天被她拉着干了一天的活,古扉已经蹦哒不动,她一说睡觉,他立马爬上床,老老实实去睡。
花溪也脱了衣裳去睡,躺下后顺便将灯吹了,长锦宫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
确定院里没有了灯光,他才走,回他自己的房间,他在安置太监的院里有一个单间,是别人特意给他安排的。
他并没有想要这份特殊,但是有时候由不得他。
和往常一样,他刚踏进门,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怎么这么晚回来?”声音里有一丝质问。
这大概就是他每次都这么晚回来的原因,因为不想那么早,不想在属于他的地盘上见到别人。
他后退一步想出去,手腕陡然被人拽住,不由分说将他往床上拉去。
他年纪小,挣不过成年人,被那人轻而易举推上了床,脖间一疼,有什么东西咬了上去,他倒抽一口凉气。
果然……
长得太好看不是好事。
☆、什么饭啊
明生很幸运, 出生在长怀, 那里繁华昌盛,云蒸霞蔚。
也不幸, 后来打了仗, 爹娘不得不带着他逃难,一起的还有几个弟弟妹妹, 他是最大的那个。
在去京城的路上被土匪袭击, 丢了钱财,为了活下去,父亲打算卖掉一个孩子。
本来想卖掉最小的弟弟, 因为年纪小, 不记事,是别人想要的,他自己也不会痛苦, 最多哭个三五天吧。
但是伢婆子一眼相中了他, 说他长得干净, 凭着这副样貌,到哪都能享福,受不着委屈。
那时他还听不懂什么意思, 也经常被夸好相貌,瞧着讨喜等等的话,没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单纯的赞美。
因着卖他可以多得五两银子,父亲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被伢婆子带走, 伢婆子烧了一盆热水给他洗澡,还买了身新衣裳换上,领着去了一个地方。
那里人很多,但凡有路过的,必然会停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偶尔也有一两个没那么礼貌的,捏他的脸,掰开他的嘴看牙口,极力在他身上挑出瑕疵,好与伢婆子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