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丽本想借此坐实她跟冯正儒关系匪浅,沈珲却没给她机会,将冯正儒拽着走了。孟玉拆听完也有些惊心动魄之感,若是冯正儒昨日说错话,又是一场官司。
即使老夫人疼爱她,这盆脏水也得溅到她身上,往后叫人指指点点。孟玉拆第一次恼恨一个人,冯正儒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还好留了后手,既然沈清丽与冯正儒见面的时候沈珲也在,便也没什么闲话可传了,也是沈珲去的及时。
晚上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恰巧见沈珲站在廊下,月色清辉,少年挺拔,眉目温柔,摇摇的望过来。孟玉拆本想装作看不见,躲开去。
后又一想,她一直秉着逃避的态度,那样躲着沈珲了,话不多说,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三夫人还当她眼中钉一般,着实无趣。
便抬步走过去,晚风穿堂而过,冰凉浸骨,激的人拢起竖领。孟玉拆眼睛微弯,行礼道:“表哥。”
她终于肯跟他好好说话了,都多久了,每每见到他仿佛见到猫的老鼠,千方百计的躲避。心窝一热,沈珲激动的上前一步,语调含情,“表妹。”
眉目缱绻,声线温柔,好似天地之间都只剩了他们俩,他这个样子,倒叫孟玉拆有些后悔,“天儿冷,表哥读书注意保暖,这会儿快回去罢。”
沈珲舍不得走,咽喉微咽,“多谢表妹挂怀,既然表妹相劝,再怎么也要好好读书的。只天分有限,能走多远不敢妄下定论。”
一直知晓沈珲不喜欢入仕,她不过随口一说。两人沿着花园甬道往前走,一路张灯悬彩,天色将晚,天青的天空静谧,沈珲心想:这路若是没有尽头该多好。
他的目光蘸着一抹静夜的怆凉,沉淀着浓浓的不甘与挣扎,突然一把拉住孟玉拆的手。她吓了一跳,接触到他湿润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停止了挣扎。
微微颦着黛青的眉头,“表哥……”
沈珲深深的底下头,避免她看见眼角的水光,听到低低的嗓音,“表妹,你喜欢……这里吗?国公府,有祖母有伯父们,还有我……跟姐妹们,大家亲人一家子,你喜不喜欢这里,过一辈子。”
他明明想问的是她喜不喜欢他,可是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孟玉拆收回手,沈珲也就放开了,动作僵硬,略微有些不舍。
“喜欢啊,外祖母舅舅们待我好,又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喜欢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及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着实有些不自在,察觉到沈珲今日情绪不佳,孟玉拆便先走了。沈珲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走出老远,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年关将至,老夫人体谅夫人们诸事繁忙,免了请安,只是姑娘们陪着说话,打发日头。前儿翻检阁楼,找到一只冰凌的玻璃缸。
便捉了几尾锦鲤来养,懒怠出门了,盯一会儿新鲜新鲜。琥珀叫底下一个小丫头每日换水喂食,孟玉拆立在木架前看了一会儿。
沈清兰轻轻悄悄的走到她身后,浴缸里几尾鱼活灵活现,逍遥自在,“表妹昨儿怎么不在?”
孟玉拆转身,面露迷惑,“大姐姐说什么,我该在哪里?”
沈清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神色仿佛在说‘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瞒我。’孟玉拆却莫名其妙。
沈清兰此人她是知道的,心思深沉,目的性极强。要干什么,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不出手则已,动手必有收获,她一直心存警惕。
沈清兰靠近孟玉拆,声音轻缓带笑,好像姐妹间说悄悄话,“表妹跟冯表弟处的好,都是亲戚,就是我知晓了又如何呢?”
往后退了一步,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消退,孟玉拆微吐口气,揉揉耳朵,“姐姐说什么呢?”
沈清兰却笑眯眯道:“没什么,好歹表妹远道而来,有什么不便跟人说的,叫我知晓也是一样的。”
一直到沈清兰走了,孟玉拆还在回想她的话,若是真的十三岁的孟玉拆,怕是听不出来沈清兰到底要表达什么。却忽略了一点,孟玉拆也是从几年后回来的。
沈清兰的心思不说了解的透彻,好歹知晓几分,原本想着人在屋檐下,能不跟沈清兰冲突便躲着,现在瞧来沈清兰是彻底盯上她了。
偏偏太过自负,今儿过来一通炫耀,叫孟玉拆有了防备。过了两日,冯家派人来接冯正儒回去,跟着婆子来向老夫人辞行。
孟玉拆躲在耳房里,听见老夫人叫回去问候冯大人冯夫人的话,冯正儒一一应了。磨蹭了许久,话说完了也不走。
三夫人笑着走上前来,扶着老夫人胳膊,“这些时日,正哥儿跟兄弟姐妹们相处的也好,就要家去了,还没说一声呢。”
又朝冯正儒使眼色,后者眼前一亮,拱手上前,恭恭敬敬道:“在府里叨扰了这些日子,打扰兄弟们良久,走前还是说一声,只当全了礼仪情分。”
老夫人虽觉得小题大做,又不便见女眷,只是在她跟前,又是通家之好,见一面有什么。屋里一片其乐融融,孟玉拆却觉得心头一跳,一点不想出去。
拖拖拉拉的坠在后面,沈清兰笑嘻嘻的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表妹磨蹭什么,冯表弟要回了,咱们好歹道一声别。”
孟玉拆朝后看去,今日跟她过来的白露叫沈清兰的两个丫头堵在一旁,近不得前来,不由心头火气。冷笑一声,“表姐说笑,我跟冯少爷不熟,话不话别有什么打紧。”
沈清兰别有深意道:“熟不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孟玉拆被沈清兰拉着出了屋子,正在跟沈珲说话的冯正儒立马看过来,两步走到她跟前,笑吟吟的,“表妹,咱们那么要好,你也不跟我道别。”
孟玉拆冷着一张俏脸,蹲身道:“冯少爷说笑,一家的兄弟姐妹,都是极要好的。”指尖掐着手心,感受到屋里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冯正儒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朝孟玉拆逼近了一步,“表妹,等我家去了,我叫我娘来看你……”
这话太有深意了,冯正儒的声音又不小,沈清兰背对着老夫人,脸上隐隐有得逞的笑意。孟玉拆脸色有些发白,气的眼眶都红了。
“表哥!该说的都说了,外头都收拾好了,要看妹妹们,正月里有的是时候。”沈珲咬着牙说完,一双愤怒的眼睛,几乎要焚化了冯正儒。
再看孟玉拆低着头,身姿单薄,孤立无援的模样,心疼的揪起。这么好的机会,冯正儒怎么可能放过,隐晦的看了沈清兰一眼,见她神色笃定,获得了一丝勇气,便想继续说。
忽听老夫人笑道:“既然这样,便先回去,以免你姨妈等的急了,到时候再来。”这话是对沈珲说的。
老夫人开了口,冯正儒自然再没法说什么,遗憾的走了。沈清兰紧紧的拽着帕子,功败垂成,就差一点点。
冯正儒一走,屋里又热闹起来,只是气氛不似先前融洽轻松。老夫人按了按眉心,哼笑了一声,说是累了。
三夫人很是乖觉,拉着还想跟孟玉拆打探情况的沈清芸先走了,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走光了。孟玉拆孤零零坐在梨花交椅上,垂着头。
老夫人狠狠叹口气,跺着拐杖道:“玉丫头!你过来。”
孟玉拆起身跪在老夫人榻前,一滴泪砸在红木油亮的地板上,“老夫人,外孙女没有。”
“谁叫你跪的,起来。”
琥珀便看了老夫人一眼,将孟玉拆扶过去坐下,笑道:“姑娘莫急,老夫人养的姑娘,还不知晓咱们姑娘是什么人嘛?”
孟玉拆抬起眼睛,红红的眼眶,孺慕信任的目光,看的人心都软了。老夫人将人搂进怀里,“哭什么,难不成我老糊涂成那样,不信自己亲外孙女,倒去信个外人。”
孟玉拆仔细的观察老夫人的脸色,老夫人唬着脸,任由她瞧。良久,孟玉拆安心了,揪着帕子道:“我也不知他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是我家的白菜养的太好了!”老夫人恨恨道:“谁都想惦记。”
孟玉拆低头,也不知听没听懂,陈妈妈上来,笑道:“老夫人就爱说笑。”又对孟玉拆道:“老夫人发了话,姑娘便不必惦记这些了。”
只要老夫人相信她守规矩,旁人的看法并不重要,孟玉拆松口气。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没多说什么,便是站在她这边的意思。
出来的时候,白露气呼呼的跟上,“姑娘,大姑娘方才什么意思?一定要将您推进去,听那冯少爷胡说八道。”
“什么意思?”孟玉拆低低的呢喃了一句,沈清兰一定知晓冯正儒的打算,“是我太碍眼了。”
白露脸上红红的,“分明跟四姑娘亲近,倒来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还好三少爷拦住了,否则姑娘如何在府里立足?”
若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冯正儒私相授受,她怕是除了嫁进冯家便没退路了。孟玉拆紧紧的攥住手,心头不安,总觉得这事没完。
依照前世她对沈清兰的了解,没达到目的之前,她是绝对不会露出一点破绽的,今儿已经叫她看出了端倪,还有什么后招?
沈清兰对赵楚铮有企图,因着他俩走的近,势必要除掉她。今儿的事情因着老夫人的信任宠爱,对她不疼不痒。
一定还有后续,她一直准备着,没想来的这样猛烈,晚上的时候,谷雨气的脸色通红的回来,“烂了舌根子的长舌妇,看见什么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看我不跟老夫人说去。”
将东西往桌上一放,便要出门去,白露一把拉住她,“忙什么?怒气冲冲的回来,也不说个明白,你要跟谁拼命去?”
谷雨这才义愤填膺嘴里蹦豆子一般叽里咕噜的说,原是她跟往常一般去厨房领点心,回来却听见路上有婆子说孟玉拆的闲话。
今儿在老夫人房里发生的事情,传的亲眼看见一样,说是孟玉拆跟冯正儒如何依依不舍。两人先前便亲昵的很,沈家与冯家好事将近,只等孟玉拆除服。
孟玉拆平静的听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冷笑一声,“谁在说这话?”
谷雨气呼呼道:“先是三夫人院子里的婆子,后来又见几个守夜的婆子也在说,一本正经,亲眼所见的一样。”
这里面肯定有沈清兰的手笔,不过除了今天拦她,一点破绽不露。孟玉拆叫过谷雨,交代了几句话,去找琥珀。
第43章 走人罢
一个晚上的时间, 谣言已经传到两家要下聘了,说后面没人推动, 谁信?
已是农历的冬月三十, 去老夫人院子的时候,路上见到的下人, 一面行礼,一面眼神隐晦交流着。孟玉拆看的心头气闷, 暗自冷笑。
老夫人昨儿晚上睡下就有些不好, 起的晚了还有些头疼,孟玉拆进门见她额上勒着富贵不断头花样的抹额, 担忧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陈妈妈盛了一碗浓浓的药递给琥珀, 道:“多少年的老毛病, 天气一变就不舒服, 这药喝了许久了。”
老夫人就着琥珀的手,吃了药,含上一颗蜜饯, 脸上颜色好了些,舒口气靠上大红金线蟒靠枕。
“先前在豫章的时候,有个老大夫治偏头疼灵验的很,方圆人家都叫他活神仙, 若是能请来瞧上一眼, 根治了也是极好的。”
陈妈妈立在脚踏下,道:“请了多少好大夫,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来看的没回数了, 都说不成。”
孟玉拆笑道:“那不一定,看病也分人呢,那位大夫也不是人人都治的好,偏偏声名远扬,前去求医的没有空手而归的。”
“想必是那些人心诚感天,加上大夫确实不错,这些缘故合起来,便用好了。”老夫人笑着附和了一句。
“那位大夫也爱游历,咱们打发人去瞧瞧,不定什么时候来了顺天府,请他走动一趟,也是造化。”孟玉拆道。
于是陈妈妈便真去跟孟妈妈打听,不在话下。这里孟玉拆一直等到老夫人喝完药要睡了,方随琥珀转到后廊上。
“姑娘昨儿晚上叫谷雨妹妹传我的话,我都知晓了,细细的一想还真是冲你来的呢。”琥珀冷笑一声道。
“那么一会儿工夫,府里下人不少都知晓了,还说的正儿八经的,我也是没脸见人了。”孟玉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琥珀觑她沉寂的脸,拍拍她的手,“原我还不知晓,那冯公子分明跟四姑娘更亲近,怎么突然攀扯姑娘了?”
沈清兰跟她之间的事情不便说,里头牵扯的人和事多着呢,孟玉拆便道:“就是呢,前儿那封信我是躲了,原以为他也就丢开了,不想还来这么一出。”
“我知晓,三舅母不大喜欢我,也不想给冯少爷出这样的主意。”
细细的一想,昨儿冯正儒本没想起跟姑娘们道别的话,是三夫人提起来的。先前也是她安排将冯正儒接进府,昨日的事情不是主谋也是从犯。
琥珀想了想,问,“姑娘打算怎么办呢,一天的功夫你就听到了,传出去了可截不住了。”
孟玉拆便道:“原想老夫人给我做主,诟谇谣诼猛与虎,只是现下老夫人身子不适,不好打搅她。”
琥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老夫人自来的老毛病了,姑娘这事要紧。一旦闹大了,恐更堵心的还有。”
犹豫了一下,琥珀斟酌道:“姑娘想一想,谣言来的突然,三夫人又不管家理事,这里头恐怕不简单呢。”
琥珀在这大宅门里待的久,一眼便看出不止三夫人在针对她,还好意提醒,孟玉拆心头微暖。她当然知道有沈清兰借着大夫人的管家权插手,却不好解释的清楚。
毕竟沈清兰针对她的理由很清奇,而且国公府往后是大房的,琥珀再是老夫人院子里受宠的大丫头,老夫人去后也得落在大夫人手里。
知晓的越少,插手的越少,不至于将她牵扯的更深。感念她的关心,孟玉拆微微笑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就不操心了。”
于是两人又商量了一番,如何将这个事情报给老夫人,细节处应该怎么说。午间的时候,果然就听闻老夫人将大夫人和三夫人叫去问话了。
孟玉拆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儿,谷雨打起帘子,说是琥珀姐姐来了,请她过去。叫个人如何用得着她一个大丫头亲自来,想必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