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舀出大髦给孟玉拆披上,与琥珀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走出去。琥珀扶着孟玉拆的手,视线落在前头的小丫头身上,低声道:“老夫人生了极大的气,虽不干姑娘的事情,也要小心应对。”
孟玉拆点点头,琥珀继续道:“先叫了三夫人过去,冯少爷那样不成体统,三夫人吃了一顿挂落。”而后气恨道:“好在姑娘远着冯少爷,大家都看在眼里,她还攀咬你俩私相授受,是不要脸面也要将你推去冯家了。”
“意料之中。”孟玉拆微笑道。
三夫人那么个性子,事情眼看着要败露,老夫人对孟玉拆那是偏袒的很,本就是没有的事情,自然底气很足。错过这一次,往后再想搞些小动作也不容易了。
“一个劲儿求成全,倒是成全她呢。”
“那大舅母去了如何说呢?”孟玉拆问道。
琥珀便有些为难了,也不知孟玉拆如何得罪了大房三房,一个两个都想将她嫁去冯家。
大夫人虽没有明着说孟玉拆与冯正儒有私,在老夫人训斥她管家不严,下头人猖狂,乱传主子闲话的时候。
却道:“老夫人先消消气,这事我们这些当家的有责任,只是何以突然下人都知晓了?想必先前就有风声,只是咱们不知晓罢了,空穴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这事还得彻查。”
大夫人这话说的不但将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还怀疑孟玉拆真跟冯正儒有什么首尾,叫下人看在眼里,搅乱了家里的管理一样。
一见琥珀的面色,孟玉拆便猜到大夫人说的可能不是什么有利于她的话,微微一笑,“无妨,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他们三言两语便可决断的。”
琥珀见她这般乐观,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闲话的时候,已经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静悄悄的,见到她的下人行过礼便走了。
堂屋里三位夫人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孟玉拆敛衽进屋,乖巧的给夫人们行完礼。老夫人坐在上首,神色平静,却也没看她。
大夫人见此,笑着将孟玉拆拉过去坐下,“你这丫头,在府里住了也快两年了,有什么不能跟舅母们说的。只要不过分,都要满足你的,这次的事情就不该了。”
这番话,是直接问都不问就将她定死了嘛?孟玉拆诚惶诚恐的起身,泫然欲滴,“大舅母这话置玉儿于何地?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如何就演变成这样了。”
三夫人瞧了老夫人一眼,方才被骂的厉害,见她偏开头不说话,这才小心道:“少年慕艾,少女思春,人之常情,你冯表哥生的好,一处久了动心思也是有的。你说给我,我岂有不成全你的。”
孟玉拆哭着道:“舅母一定要苦苦相逼?外甥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我与冯家少爷以礼相待,话都未私底下说过,哪里来的私情。”
“我知你姑娘家戳破了这样的事情面皮薄,你要跟他规规矩矩,他怎么说家去了叫你姨妈来看你?府里的下人哪里传的这些谣言。”三夫人振振有词。
孟玉拆眼里含泪,抿唇看她,那目光冷光灼灼,照亮一切阴沟里的龌龊。三夫人心头一紧,不免倒退一步。
大夫人站在一边,自开始说了一句话,便缄口不言,坐等事态发展。孟玉拆失望的垂头,跪到老夫人面前,呜呜的哭。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样的丑事发生了,你们这些当家夫人想的只是如何闹大,不思半点解决的法子。是我老了,看不懂你们想怎样,这样逼我养的姑娘干什么,看我不顺眼,将我扔到街上去就是了!”
一面言辞色厉的说完,一面跺着拐杖,叫陈妈妈跟琥珀去收拾东西,要去庄子上住。又喊白露,“我连带你家主子都不受待见了,还愣着干什么?去收拾东西,咱们走。”
白露眼里含泪的应了,就要出门,大夫人一把拉住人,又跪在老夫人面前,“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老夫人若是真就这样走了,公爷跟媳妇们在这顺天府也不用活人了,老夫人息怒——玉丫头,还不快劝你外祖母,这事因你而起,赶紧叫老夫人不要生气。”
孟玉拆只顾着给老夫人顺气,也不说认错的话。老夫人这一通发作,扔出去的拐杖砸在三夫人腿上,吓的她‘扑通’一声跪下,再不敢说什么。
屋里动静太大,外头候着的仆妇媳妇子乌压压进来跪了一地,一个个劝老夫人不要生气。二夫人也赶了来,浑水摸鱼在后面笑的开心。
有机灵的下人忙跑去前院,请来国公爷沈佣,不来还好,一来老夫人只管冲着他嚷。什么‘嫌弃老太婆不中用了,要赶她走就只管冲她来,牵扯玉丫头干什么?’
什么‘你妹子去了,就剩了这么个血胤,吃你一口饭住你一间房,就如此容不下。’老夫人哭的顿足捶胸,又喊仪丫头,又喊老公爷,伤心欲绝。
见此光景,沈佣也忍不住落了一场泪,大夫人跟三夫人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撒泼,一时呆如木鸡。沈佣怒气冲冲问话的时候,再不敢闪烁其词说孟玉拆跟冯正儒有染。
只管磕头认错,沈佣先前也知道一点三夫人想将孟玉拆嫁给冯正儒的事情。在他看来,冯家虽说不算巨富,家族里做官的也不再少数,孟玉拆配冯正儒也不算辱没,是以没管,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沈佣再三保证,一定好好整饬家务,该撵的撵,该罚的罚,好言好语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将老夫人劝住。
一时扶进屋里洗漱完,老夫人叹口气,“你也别以为我拿捏你,你自己想一想,这事传出去怎么样?一日功夫又是怎么传的那样快。别往玉儿身上泼脏水,我教的丫头我知道,她是你亲妹子的闺女,断不会那样不知廉耻。”
“想是我老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耍这样的心机,咱们府里从来都没有那些阴私事情,这个头断断不能开!”
沈佣毕恭毕敬听了一会训斥,出门便叫人将那些传闲话的婆子媳妇子捆了,大户人家就是为了名声也没有发卖奴才的说法。于是,赶的赶出去,也有撵去庄子上的,也有遣回老家的。
最后才问出来,谣言的源头在三夫人房里。沈佣将沈仁叫去,批评他为官为宰的同时,也要好好理理后宅,以免祸起萧墙,悔不当初。
这样闹了一场,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好。孟玉拆跪在床前,望着外祖母奄奄的病容,心里的愧疚滔滔,“只是外孙女不省心,累的外祖母为了我生气。”
老夫人望着帐子,沉默了一会儿,“有你什么事?不兴给自己揽罪的,天下最最无理的话便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殊不知怀璧其罪,欲壑难填,无风也起浪呢。你这丫头,警惕性太低了,这次有我,下次呢?”
面对老夫人关切、教导的眼神,那句‘让我回西北罢’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今儿面对大夫人三夫人的指责,孟玉拆便起了这个心思,越想越觉的可行。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老夫人,已是六十来岁的高龄,如今的身子也不康健。一旦分别,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或许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应老夫人一片爱护之心,陈妈妈在后面推了她一下,笑道:“咱们姑娘还小呢,老夫人慢慢教着,自然就会了。”
等老夫人睡着了,将被角都掖好了方退出来。孟玉拆才带人走上院子的台阶,琥珀追上来,“这件事便算了了,姑娘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老夫人精力不济,自然没注意到,倒是琥珀和陈妈妈都看见她欲言又止。孟玉拆想着她已经起了要走的心,就算现在老夫人不同意,说给琥珀知晓,传递了她的意思,总能都接受的。
于是她笑了笑,“府里原本好好的,你看我来的日子也不长,就惹出这些事,还连带外祖母生一场闲气,往后可如何?”
“嗐!姑娘你这样想就没意思了。”琥珀笑着开解道:“这大宅门里,一天的杂事少说几十来件,各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张口就来的谗言冤枉事,谁没经历过?”
这些她自然是知晓的,就是不习惯不喜欢,孟玉拆笑了笑,“倒是不如去西北,大伯父一家人口简单,本也该跟他们过活。”
琥珀一把拉住她,“姑娘这样想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夫人对你怎样,咱们都看在眼里。这次你是受了委屈,也不兴动不动就走人的话,叫外头人怎么看?人活这一辈子,谁真能一点憋屈不受,老夫人不是站在姑娘这边。都说开了,事情过去,很不必再提。再者西北风沙大,天气寒冷干燥,鞑子猖狂,姑娘去那里还不如顺天府,你说呢?”
就是这么一提,琥珀就有这一堆道理来劝,孟玉拆心下叹气。这还只是开始而已,沈清兰怕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也自知挡了道,本也对赵楚铮没旁的心思,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远远的躲开倒也好呢。
勉强的笑了笑,“外祖母待我的好,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呢。”如此,只能暂且放下回西北的话。
晚上抄完一卷经文,便坐在窗前看孟妈妈跟白露几人忙针线。窗外的风吹的呼呼的,撞在窗扉上,哐哐作响。
孟妈妈看了一眼外头黑压压的天空,蹙眉道:“这北风吹的大,明儿怕是有一场好雪。”
孟玉拆道:“妈妈去没去过西北?”
孟妈妈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这话题上,她是府里的家生子,跟着沈仪出嫁,沈仪夫妇死了又回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豫章,于是摇摇头。
“妈妈,你说咱们去西北怎么样?”
第44章 争风吃醋
孟妈妈和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而后坐到榻前,小心道:“姑娘怎么突然想去西北了?”
孟玉拆脸上的笑容变淡, “你瞧瞧这府里, 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
孟妈妈着急道:“怎么没有,老夫人待姑娘多好, 这次闹的这样大,也相信你。国公爷往后也一定会看顾姑娘的。”
大舅舅看顾她有什么用, 他也不天天在后院, 见一面都难。孟玉拆抱住膝盖,“老夫人迟早要走的, 我多留一天, 往后就越难离开。”
白露刨开炉子里的炭火, 风灌进去, 烧的更旺了些,嘟囔道:“几位夫人都不喜欢咱们姑娘,这后宅便是她们的天下, 往后怎么磋磨姑娘还不知道呢。”
她是见识过那些厉害功夫的,大夫人三夫人是这府里的主母,那些下人还不到听她们的。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便要先获的身边人的支持。
孟玉拆道:“因着三表哥的事, 三舅母先弄个冯少爷进来, 见我跟他离得远,又诬陷我们有染。我能躲开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再说大舅母, 看中了六皇子,我挡了道,就用这些龌龊手段。沈清兰一日没有喜事,我担惊受怕一日。妈妈,你明不明白?”
孟妈妈脸色一苦,便有些哀泣的要哭出来,孟玉拆继续劝道:“妈妈你家里人都是这府里人,西北寒苦,我也不舍你跟我去,与骨肉分离。只是你得知道,我的处境不容乐观了。”
“姑娘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吃我的奶,我怎么放的下你。走就走罢,国公府是富贵窝,也要看咱们享不享受的起。”孟妈妈咬牙表态。
孟玉拆很是欣慰,又见几个丫头都说听她的,看来这次的事情把她们吓到了。
年关将至,这几日四下府里都有送的年礼来,孟长雄送了一车西北的好料子,还带了一封信。孟玉拆欢欢喜喜的收了信,又写了一封回去。
午后天晴,下了几日的大雪停了,天地之间一片银白,院子里扫雪的婆子也松口气。孟玉拆带着白露刚进老夫人院子,琥珀便远远迎上来。
神色有些一言难尽,小声道:“那冯家忒不会做事,亲戚间送礼就送礼,冯少爷还独独给你捎了东西。恐三夫人又有话说,你小心应对。”
孟玉拆心下一沉,点点头,抬步进了门,果然案几上一字排开些朱红色托盘,呈了上等的节礼。三夫人见她进来眼前一亮,想说些什么,看了老夫人一眼到底住嘴。
等她行礼坐下,一个婆子满眼惊艳的上前来,脸上堆上笑容,“哟,这就是府里表姑娘罢,真真神仙般的人物。”
老夫人淡淡道:“这是你冯家姨祖母身边的李妈妈。”
孟玉拆点点头,算是见礼,随后便不说一句话,那婆子笑眯眯的打量她良久,“怪道我家三少爷说是跟姑娘玩的好,难得一见的玲珑剔透的人物,我今儿算是见到天仙了。”
这婆子实是冯家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原是冯正儒回家去哭求,说是要娶一位妹妹,冯老夫人缠他不过。又想轻轻松松叫爷们儿搭上的能是什么好姑娘,借着送礼差了婆子来瞧。
是以那婆子一副打量相看的神色,见孟玉拆这天香国色的品貌,眼神有些轻蔑,“我家三少爷叫我一定问姑娘好,还叫我带了年礼来呢。”
孟玉拆笑道:“是我有,还是姐妹们都有呢?”
“自然是独给姑娘的。”那婆子笑道。
“那恕我不能收了,冯少爷在沈府,吃穿用度是大舅母一一打理,殷勤关切是三舅母慈母之心。我跟姐妹们一处,连他面都没见过几回,这独独给我年礼,说不过去,我也不敢受,妈妈带回去罢。”
“这……”那李妈妈看了一圈,却见几位夫人皆缄口不言,一时也明白恐怕有什么辛秘是自己不知道的。还想先叫孟玉拆收下,回头便不关她的事。
老夫人却突然道:“老三媳妇,你带李妈妈去坐罢,我有些累了。”
三夫人只好将李妈妈带了出去。
目送一步三回头的主仆俩出了门,孟玉拆脸上笑容便淡下来。那李妈妈出门的时候,神色分明不忿,想是还有什么话堵她呢。
孟玉拆却暗自冷笑,她也不是傻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好歹在这府里住了这些日子,几位长辈的心意半点不记挂,独独给她送年礼是什么道理。
冯家的长辈也仍由冯正儒胡来,还跟着沈家的节礼一起来,叫外人看在眼里怎么想?越思量越气愤,只恨那李妈妈走的快了,否则不全啐回去。
三夫人带了李家下人去招待,大夫人也借着主持中馈事物繁忙先下去了,屋里一时冷清了不少。孟玉拆暂且放下心事,坐到老夫人身边。
先问了陈妈妈与琥珀老夫人用药用饭如何,听说好了些便也有了笑容。底下小丫头送上厨房新做的藕粉桂糖糕上来,老夫人吃了一点,嫌弃太腻太甜,叫孟玉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