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觉得应该主动出击,逞我国威,彻底打趴下那些野蛮的鞑靼,一劳永逸。理由也很充分,此时严冬,对方军备空虚,补给不足,后继无力,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关键时候。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太极殿比之午时的菜市场还热闹。永嘉帝好容易上一回朝,被他们叫的耳朵疼,溜到后殿躲了。
消息传回国公府,有两个人情绪高涨。沈清兰拳头一握,神情激愤,机会终于来了。她是知道的,前世这个时候,赵楚铮已经身在西北。
就在来年正月,他趁着鞑靼抢掠逃走的路线一路追过去,直入草原深处,抓住了对方一位很有名望的将军和一个皇子,从此慢慢在西北崭露头角。
不过两年功夫,数次深入敌营,追的鞑靼落花流水。最后生擒脱塔他,双方签订了友好协议,西北终于结束了长达上百年的战争。
也是那时候,传言赵楚铮乃是永嘉帝私生子的谣言,在几个皇子内斗失败、贤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他才是最后的赢家,沈清兰舒出一口气。
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她的面上带着胜利曙光初现的笑容,吩咐芙蕖更衣,她要去找父亲谈谈。
再有一个便是孟玉拆,前世,赵楚铮因着军功获得了名正言顺的皇子称号。如今早早的便稀里糊涂的被认回去,多少人背地里耻笑他来路不正。
这一次西北的事情是一次机会,若是他过去像前世那样处理妥当,谁还跟再提半个不字。她希望他顺心遂意,可也知晓,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场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还记得他身上那些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拼命的证据。一想到他会受伤,她便止不住的心慌。
可也明白,这就是他要走的路,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唯有功勋能为他正名,就算是表面上的,也很需要。
孟玉拆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吩咐谷雨密切关注外头事件的发展。谷雨还奇怪姑娘什么时候操心起朝堂大事来了。
白露将她拉到一边,一个板栗子敲下去,“你傻呀,西北那是咱们大老爷镇守的地方,这次遇袭的又是大奶奶娘家延平,姑娘能不担忧嘛。”
谷雨恍然大悟,拍了自己一下,歉疚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怪道今儿一天恍惚呢,你也去劝劝。”
白露叹口气,“咱们姑娘多倔的人,除非自己想通,说了有什么用。”
这里主仆几人长吁短叹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那头沈清兰从沈佣书房出来,却是一脸志得意满的表情,骄傲的仿佛一只争奇斗艳胜利的孔雀。
等她一走,沈佣便换了衣裳,叫人套车去了六皇子府。赵楚铮正在看西北的邸报,那边的事情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想插手一把,却怕对方使绊子,是以暗中较劲。
明面上是保守派和突进派的对峙,实际是两位皇子的对弈。赵楚铮不虞参与进去,大皇子来讨主意的时候便推脱了,已经在家窝了几天。
沈佣这时候来找他干什么?
计武猜测道:“莫不是替什么人来摸主子底细的?”
嗤笑一声,赵楚铮扔了邸报,“沈佣那胆子,当个纯皇派都畏首畏尾的,他替谁来试探我?也算谨慎了,除了我这个贴上去的,哪边都不占。”
管家将沈佣引进赵楚铮在的小书房,小厮倒了茶水进来,诺大的皇子府,却连一个丫头都没有。沈佣暗暗感叹赵楚铮粗糙的生活,想起清兰那丫头跟他说的话。
“……父亲只管去,您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六皇子绝对有潜力,这次西北的事情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您想想,六皇子如何来咱家的,马背上长大的皇子,对待军事问题绝对敏感,几个皇子之中只有他能解决西北。一旦肃清多年的敌患,西北便握在他手里了,到时候就是奋力一争也未必没有机会……”
那样,沈家可就是从龙的功臣,再将沈清兰嫁给六皇子,皇后便出在沈家。后族啊,从来都没有想过。
沈佣直到今天才见识到自家姑娘的才智,若是托生成个男儿,沈家后继有望。如今也无碍,手腕美貌具备,就是为她争一争皇后的位置,她也坐的稳!
赵楚铮杵着下巴,微眯着眼睛,听沈佣分析西北的形式,几位皇子手里的实力。第一次意识到沈佣才智不差,难不成他看走眼了,这位安国公是个老谋深算的?
不应该啊,他似笑非笑道:“先前不知国公如此大志,本皇子眼拙了。”
这语气半点喜悦也没有,跟设想中的千差万别,沈佣也疑惑了,连连道:“不敢不敢。”
“国公爷手下竟然有如此谋士,倒是要借来使使,当以上宾相待。”六皇子继续试探道。
沈佣先是一脸骄傲,随即收敛喜色,拱手道:“不是老臣卖弄,这些事不是清客相公想出来的。”
“哦?”他心里已经隐隐有答案了,“那是谁?”
“实不相瞒,乃是小女所想,不是她,老臣也断断不能面面俱到。”他是想在六皇子面前给沈清兰留个好印象,殊不知两人早见过了,渊源也不止一回。
赵楚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心道:“这沈清兰真是妖孽不成?他都没把握能一举拿下西北,她哪里来的信心如此相信他?”
莫不知她又‘未卜先知’了?毕竟有过前科的,他往后一扬,姿势闲散,幽幽道:“国公爷一直中立,如今支持我,可真叫人受宠若惊,我要怎么报答你?”
沈佣没想他把话说的这样直白,一时倒是怔忪住了,心里忐忑,见赵楚铮笑容虚幻,咬牙沉声道:“不敢求报答,不过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殿下天潢贵胄,英明神武,若是能结为秦晋之好,当是沈家之福。”
赵楚铮愣了一瞬,随即笑出声,良久微笑道:“好啊,若有事成的一日,我娶你养的姑娘当王妃。”
“他真这么说的?”沈清兰疑惑道,她不受赵楚铮待见久了,总觉得不真实。
沈佣自皇子府回来,便一直是心情顺畅的状态,端茶呷了一口,“那还有假?”
沈清兰思索良久,脑子里电光石火,有什么一闪而过,“父亲,你被他诓了。你养的姑娘,可不止我一个!”
沈清兰气的咬牙启齿,凭什么?她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他还对旁人念念不忘。一股戾气从胸腔涌起,叫人产生一种疯狂的破坏欲,尤其抢她东西的,都该死。
沈佣蹙眉,“不能罢,我养的姑娘里,论才情论形容,哪个及的上你,你想多了。”
“我没有。”沈清兰委屈道,“六皇子在咱们家的时候,就跟表妹极好,嘘寒问暖。瞧他桀骜不逊的一个人,独独肯听表妹的话,又爱对她笑,说没什么谁信?”
沈佣道:“你表妹的出身不及你,六皇子知晓怎么选。”同为男人,他很明白妻子的家世有多重要,他相信六皇子不会糊涂。
沈清兰咬牙,既然父亲不帮她解决,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最好的便是孟玉拆嫁出去,嫁给一个六皇子惹不起的人,谁呢?
脑子里隐隐出现一张脸,原本她厌恶的,此刻却觉得分外顺眼。
第48章 跟我私会呀
关于赵楚铮打了冯正儒最后被邓昌支使御史弹劾的事情, 以邓昌致仕为终。赵楚铮没受一点影响,倒是嚣张的名声更胜一筹。
他自己也不在乎, 一笑了之。虽没等到那头的消息, 孟玉拆也松了一口气。
到大年三十这一日,宫里的养廉银送来, 老夫人带所有儿孙上过香,在院子里吃了团圆饭。晚上守岁便拉着姑娘们一道摸牌。
因着沈清柔婚期将近, 眼瞧着要出门子, 二夫人也想她亲近老夫人,便叫留下陪老夫人守岁。孟玉拆不会打牌, 就坐在老夫人身后看着。
院子里沈瑕带着小厮丫头们放炮竹, 噼里啪啦的照亮一方夜空, 喜的留角儿的小子们很是欢喜。快十五岁的人了, 还像个孩子一样。
许姨娘站在廊下瞧的紧张,又喊他进去给老祖宗请安,沈瑕顶怕家中的长辈, 装作没听见带头往院子外跑。
许姨娘提着裙子赶上去,见他站在门前台阶底下,正要骂人。忽见一群穿着华贵的人进来,打眼一瞧, 国公爷还站在边上。
恭恭敬敬的给一个少年带路, 那少年身上穿着四爪的蛟袍,长身玉立,长相具有一股凌厉的俊美。双眼狭长, 菱唇淡薄,剑眉微蹙。
一身不容人直视的气派,暗自在心里嘀咕这是什么大人物?一面闪进树后让开道路。等一群人浩荡着过去了,才发觉沈瑕怕的两股颤颤。
眉心一拧,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怎么了?”
沈瑕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他以前喜欢欺负赵楚铮,甚至很是喜爱他那张俊俏的脸,哪里知晓那是皇子。赵楚铮身份恢复了,最怕的就是他了。
时时提心吊胆,唯恐对方找他报仇,尤其这次冯正儒的事情,就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抢了他的东西,都把人打的断了腿。
他若是出现在赵楚铮跟前,怕是要被碎尸万段。沈瑕微咽唾沫,只想快点躲开,不耐烦道:“没怎么,我困了,回去睡了。”
许姨娘一把拉住他,“少在我跟前糊弄人,往年你不是玩通宵的?睡哪门子觉,好容易今天的日子来了贵客,没见你大伯父陪着,你不去见见?”
在大人物跟前露脸,是许姨娘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她自己没那个资格,沈瑕去也是好的。
可惜她的一番好心终究多余,沈瑕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气道:“那是六皇子,往常住咱们家,没少被我打的楚铮,他不想起我就谢天谢地了,还去见他?姨娘你别添乱了。”
许姨娘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也不敢叫他凑上去了,随即奇怪道:“今儿三十,六皇子不在宫里,来国公府干什么?”
不止许姨娘一个人好奇这个问题,老夫人连带沈佣都是一头雾水。六皇子进门,先给老夫人行了晚辈礼,又解释今日如何来了国公府。
原是领了家宴出宫,闲来无事,路过安国公府,想起安国公厚待,特意来瞧一眼。老夫人一双浑浊的眼睛,因为喝了些酒,添了几许清明。
审忖赵楚铮的话,笑眯眯道:“殿下夤夜前来,乃是沈家之福,只是家里过年简单,也没准备什么玩乐的消遣,殿下不嫌弃,前头去用些便饭。”
自然便有沈佣兄弟还有沈望兄弟相陪,赵楚铮端坐在上首,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朝屏风后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几个黑影,他眼里闪过一丝笑。
今儿本是个阖家团圆、共度良宵的好日子,连永嘉帝都暂时从炼丹房里出来,退下那一身道袍,陪着宫妃皇子吃了一顿团圆饭。
用完宴,几位成年皇子领着皇子妃,永嘉帝陪着皇后各回各家。天上星子璀璨,远山上的寺庙缩成了一个微小的点,从高塔上垂下的幔布上挂满灯笼,犹如星河倒注。
点天星的时候,漫天的烟火通明,他记起那一年在国公府的蜂腰桥旁,孟玉拆给他的金稞子,至今还躺在床头柜里。
万家灯火,却没一盏为他而明,一瞬间的孤寂来的猝不及防,浓烈的将人淹没在黑暗中。那一刻,想见她的愿望空前汹涌,想将她狠狠抱住,揉进骨血,吸取一口独属于她的叫人安心的味道。
他想是不是中了一种名叫孟玉拆的瘾,想得到她,想她永远陪着他,即使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所以走到国公府的时候他是恍惚的,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看她,就被守门人发现了。
即使这一刻没有见到她的人,只要知道跟她同处一个屋子,他的心都是温暖的。嘴角的笑容温热,他又看了一眼屏风,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屋里的人潮水一般来了又走了,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思量,一言不发。沈清兰便主动带着姐妹们出门,临走前递给大夫人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老夫人突然开口,“今儿这样的日子六皇子来咱家里做什么?从皇宫出来怎么也顺不到这里。”
大夫人形容谨慎,给老夫人端了一杯安神茶,“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既然如此,少不得说了。”
老夫人面容转向大夫人,等着后文。大夫人轻轻掐着自己的指尖,微微笑道:“咱们公爷前儿找六皇子说话,说是六皇子有意去西北,若是能成事,回来便娶一位咱家的姑娘——母亲也知道,悟智大师给兰丫头批的命,要晚婚,往后贵不可及,我原还纳闷儿来着,可不是应在这上头了。”
老夫人眼睛微微发亮,身子往前探了一点,显然极感兴趣,“当真?六皇子亲口允诺的?”
大夫人也有些雀跃,小声道:“可不是嘛,旁的不说,母亲您知晓,咱们兰丫头的教养,皇子妃也是够格的。”就是更进一步也使的。
老夫人点点头,顺着大夫人的思路往下想,“难不成是来看兰丫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这样来瞧的,也是六皇子没有个长辈,不通这些世俗。”
“可不是嘛,自然不能这样见的……”
屋里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沈清兰从后窗上退出来,芙蕖正跟陈妈妈在说话。她也没惊动,自己出了门去。
走到院子里,忽见孟玉拆的丫头名叫白露的转进小枫林去了,想了想她也跟上去。白露打着灯笼,一路走到香榭亭,便站在一边看着外头大路。
沈清兰从另一头绕到后面去,瞥了一眼白露的背影,没走几步,忽听有人在说话。
孟玉拆方从老夫人院子出来,便叫一个黑衣的男人拦了路,吓她一大跳。好容易止住惊慌,便见那人跪在她面前说是主子有请。
孟玉拆让开的同时,也想不到他的主子是谁。一颗花生正正打在她头上,抬眼看去,却见赵楚铮立在灯火阑珊处,少年鲜眉靓眼,万千风华揉于一身。似笑非笑的看她。
唯恐惊动了府里的人,她忙叫白露打着灯笼先走开,以免老夫人院子看着她的灯没往西园走。她自己则跟着赵楚铮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场所。
周围黑漆漆的,不闻一点人声,他的暗卫也走的远远的,她一双靓丽的眸子瞪大,带着水光看他,“这大节里,不在前院吃酒,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赵楚铮挡在风口,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声音含笑,“看不出来嘛?跟你私会呀。”
孟玉拆顿时脸红如血,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看不见,嘟囔道:“你说什么?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那咱们不私会,光明正大的约会,随便来个什么人瞧见,生米煮成熟饭。”他笑盈盈的逗她,她哪里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