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柔笑笑,嘴角下瘪,一丝得意一闪而过,随即又道:“我就知道,今儿在荟芳园,大姐姐是不是又为难你?就算她是大房嫡女,你是庶妹,也不带这样不给人好日子过的。”
那眼睛里的义愤填膺,活似真易地而处、感同身受的为沈清佳抱不平,“你受了什么委屈,旁人不好说的,也只有我能开导你几句。”
这不说还好,一说沈清佳眼眶里勉强兜住的泪顿时涌动,她按住眼睛扭过身子,背对着沈清柔却不肯多说半句。
一看果然有戏,沈清柔越发卖力,推心置腹。将沈清佳的处境、往后的日子,张姨娘的以后剖析的明明白白,勾起沈清佳满腔的心酸无处宣泄。
只是任凭她舌灿莲花,对于今儿园子里的事,沈清佳是半句也不曾吐露。眼瞅着消磨了小半个时辰,二夫人派人来找,花萼已在门边使了好一会儿眼色。
沈清佳只顾着哭,哭累了就发愣,沈清柔灌了一口茶,站起身,还不忘道:“今儿都累了,你好好歇息,我那里还有些治伤风的药,等会子叫人给你送来。”
出得门来,回头忘了一眼,沈清柔跺跺脚,气道:“想不到还是个嘴硬的,干了什么好事,莫叫我打听出来。想攀高枝哪那么便宜。”
这话不知说的是谁,花萼顺着沈清柔的目光瞧去,看向大姑娘的院子,也不敢吱声。
沈清佳提心吊胆了几日,多次在老夫人院子里见到孟玉拆,总也担心她会说些什么,却是一切如常,与往日一般无二。
每每心虚至极的找沈清兰,气的沈清兰蹙眉道:“一没证据,二没把柄落她手上,你怕个什么劲儿?”
沈清佳怯懦的笑笑,讨好道:“就怕表妹说些有的没的,她又跟琥珀姐姐好。”
“红口白牙谁信她?你就是想多了,庸人自扰。行了,我自有分断,你别出岔子。”越瞧沈清佳越不顺眼,以往只当她人软好欺负,没成想软到一点成算也没有。
沈清兰有些后悔将沈清佳牵扯进来,原想着过一道手,将自己摘的干净。就沈清佳这样子,别到时候祸起萧墙。
被问的烦了,沈清兰干脆不理会沈清佳,由着她担惊受怕去。她的时间不多了,先前大夫人隐隐透露沈佣想将她说给六皇子的意思,沈清兰便期待着。
这么些时日过去,一点动静没有,她便知晓不成了,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沈清柔一旦出嫁,底下的妹妹们相继也要定亲,她这个最尊贵的大姑娘一直留在家,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
说起这个便气闷,她分明抢占先机对赵楚铮那般好,怎么他就看上孟玉拆了?这辈子谁也不能挡她的路,前世跌落云端、受尽苦楚的日子再也不要经历。
冷眼瞅着沈清佳焦急,沈清柔四处打听,孟玉拆担心的却另有其事。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断没有千日防贼的,沈清兰害人之心已起,这国公府是不能住下去了。
孟妈妈从白露那里听闻了荟萃院孟玉拆的遭遇,吓的直念佛,只一听孟玉拆说想去西北,又满面愁容。
“咱们与大老爷见面寥寥,西北到底不如顺天府富庶,这拖家带口的,姑娘怎么适应呢?”有些话她没说,在国公府,上头有老夫人护着,孟玉拆这个表姑娘的日子到底舒坦些。
孟长雄府上几位夫人奶奶从未谋面,若是不好相处,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且从国公府过去,若再想回来就难了。
孟妈妈满腔对未来的不确定,也是人之常情,人年纪大了,难免念旧,依赖熟悉的人事环境。
孟玉拆也不劝,她想着孟妈妈春秋已高,何必再跟她东奔西跑,不如留在国公府颐养天年。
这几日沈清柔日日跟着沈清佳转悠,俨然已一副好姐妹做派,却没从沈清佳嘴里听到有用的消息。倒是这一日花萼受命送一盘糕点给沈清佳。
进来院子不见看门的小丫头,想着底下这些小蹄子又该敲打了,一面来至上房。堂屋没人,内室说话的声音又小又细。
正要推门进去,便听沈清佳道:“你说表妹怎还没动静?她就是告状,老祖宗也不该怪到我头上,是大姐叫我引她去见大皇子,我也不是自愿的……”
“我说姑娘,您可别把这话挂在嘴边了。我瞧那日回来没说,也就不会再提,表姑娘心里明白着呢……”
红玉的声音低低的,很容易辨认。
花萼轻轻捂住嘴,耳朵更贴近了窗户,确认一个字都没听岔,慢慢的退出房门。沈清佳坐在床边,看着红玉背对着圆木小门的屏风,一道影子缓缓退去,她捏住帕子心中微微定神。
本不想跟赵楚铮有过多的牵扯,偏偏又有事情麻烦他,这几日书信来往反而拉进彼此的距离。白露提着篮子进来时,孟玉拆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绷子分线。
窗外不远的地方浅绿的池塘生机渐浓,一排小树枝丫张扬,奋力爪向天空。她背后是苍蓝的天幕,水绿的植被,她是唯一一道惊人的艳色。
白露将纸笺放在桌上,道:“姑娘歇会儿?喏,又来信了。”那笑容里揶揄藏不住。
孟玉拆动作微顿,扯着手上的丝线缠着指尖,瞄了一眼,没有拿起来。白露又道:“还是瞧瞧罢,难为人家费心想着,还叮嘱一定要回信,外头等着呢。”
第52章 第52章
谷雨坐在门边纳鞋底, 等白露送了信出来将人拉过去说话,“你这一天天的, 撺掇姑娘做什么呢?如今这日子, 更得谨言慎行。”
想想前儿外出遭遇的事儿都后怕不已,虽孟妈妈还跟姑娘犟着, 谷雨想着,离开顺天府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国公府终究是大姑娘的地盘, 她不待见姑娘, 日子难过的不会是她。如今尚还顾忌老夫人,使些小手段与人为难, 往后可难说。
“那边想必时时盯着, 就等着咱们出错呢。要走也得清清白白踏出去, 可不兴给人撵走。”尖亮的铁针刮过头皮, 再厚实的鞋帮子也能穿过去,谷雨一面不停做手里的活计,一面道。
“我还不明白这些道理, 只是那位殿下要做什么,谁拦得住?计侍卫从后头廊上递给我的信,保证没人瞧见。”白露悄悄凑近谷雨,小声道:“前儿他还说, 贵人交代, 叫姑娘安安心心住着,就是要走,他也给安排的妥当。”
依着那意思, 仿佛巴不得姑娘赶紧走,能住进他府里去似的。
这么几日来回,白露也算是看出赵楚铮的心思,一壁心头欢喜,还有人识的金镶玉,将她家这么好的姑娘放在心上。一壁又忧虑赵楚铮这新鲜有多长久。
她这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只她是姑娘最亲近的丫头,连她都没个章程,谷雨只有更心慌的。难免要端起稳重的架子,镇镇下头。
谷雨手上穿针引线,飞梭的眼花缭乱,笑笑道:“但愿罢,咱们也不可松懈。”
说了这一句,看了里头一眼,还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
用来传信的纸是上好的宣纸,油亮光滑,淡淡的梨花香清新。纸上的字迹清瘦风流,力透纸背,收尾勾勒出的弧度肆意不羁。
说来赵楚铮也是个腌坏儿的,得知沈清兰找人算计孟玉拆,脑子倒是转的快。随手叫人偷了沈清兰钗环,扔在赵文榛必经之路上,果然没找到人失望而归的大皇子转头便捡到。
荟萃院的管事会来事儿,只说沈府的姑娘前来观园,太子挥挥手,随行的太监便退下去,半刻功夫回来。一阵耳语,也就明了。
赵楚铮与赵文榛亲近,闲来无事往大皇子府走动也是常事。大皇子妃出身名门,很有长嫂的风范,对待这位六弟关怀备至,等人来了便叫去说话,嘘寒问暖。
这几日忙着大营练兵之事,来往少了,大皇子妃遣人来问了几回,赵楚铮玩儿味的笑笑。
他这弟弟当的可是一人百用,在大皇子跟前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在大皇子妃跟前,有什么关于赵文榛的风流韵事,属官们不敢说的,跟他打听可不最牢靠嘛?
拒了两次,第三次大皇子妃再遣人前来,赵楚铮便从善如流随着来了。
大皇子府邸建在皇城脚下,紧靠龙脉,最是恢弘大气,贵气天成。大皇子妃在侧厅张罗了席面,由幕僚清客作陪,商讨西北的局势。
大皇子妃等在后头,前头吃完饭谈完事,已过去两个时辰。
大丫头推门进来,走到她身后,小声道:“想是还有会子殿下这几日也忙着呢,不若先用饭,过会子奴婢亲自去请六殿下。”
大皇子妃出身高贵,爷爷孙季乃是三朝元老,官至兵部尚书,父亲奉旨巡视稽查三省,如今官拜工部侍郎,又有个太子少保的虚衔。
朝廷尚且未立太子,赵文榛费了老大劲儿谋来这样一位家世显赫的皇子妃,岳丈便是太子少保,已有不少人暗自揣测皇上怕是有意大皇子,在给他铺桥搭路。
这样关键的时刻,大皇子自然不敢得罪大皇子妃,每每偷香窃玉,也躲着大皇子妃在外头。
两人成婚不过二年,正是新婚燕尔,还未有嫡子。大皇子妃年轻气盛,容忍不得大皇子在外头眠花宿柳,每每发现端倪,便要闹一场。
先前大皇子与个烟花女子来往密切了些,大皇子妃跑回娘家哭诉,孙家自然劝着女儿要大度要贤惠,只是少不得也对赵文榛有些微词。
赵文榛很是乖觉,接回大皇子妃便安分了一段时日,之后寻花问柳更加谨慎,至少不在大皇子妃眼皮子底下。
大皇子妃坐在铜镜跟前,细细的端详镜子里的美人,眉目精致伶俐,桃腮嫣红,端的难得一见的佳人。
看了半晌,叹口气,咬牙切齿道:“瞧瞧他这几日神思不属的模样,还有那只簪子,现在还查不出来是谁的,护的这样紧,了不得了。”
身边的教养嬷嬷虽觉着大皇子妃嫉妒成性,缺了皇家儿媳的气度风度,也怜惜她年纪小,便劝道:“有什么打紧,再宝贝也尊贵不过您去,殿下有分寸,那些人谁也进不了皇子府的大门。倒是皇子妃您要赶紧生下嫡子,是头等大事。”
大皇子妃泄气的摸摸小腹,随即又孤疑道:“那些外头没什么本事的花花草草我也不在意,就是怕哪一日殿下瞧上个有家世的,到时候我又如何拦得住。”
在这诺大的顺天府,遍地皇亲贵戚,只数有爵位的公侯家,一双手数不过来。大皇子妃家室显赫,比不得贵女之流。
教养嬷嬷双手轻轻叠在肚子上放着,站姿仿佛一颗屹立不倒的松树,心说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后院只您一个,拦的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还是劝道:“殿下看重娘娘呢,依娘娘的身份气度,比的上您的少之又少。”
大皇子妃瘪瘪嘴,那可不一定,她们这圈子里有身份的贵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清贵的权臣派她算得上一个领头的,那些有封爵的公侯家又是一个派系,当初双方谁瞧不上谁。那头有个沈清兰是她顶顶讨厌的,端着一副架子,世上就数她高贵似的。
当初选妃沈清兰也参与了,若不是没叫长公主瞧上,指不定如今是她妯娌。
她如今的身份甩开对方一大截,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将来只有比她更尊贵的,沈清兰后来者居上的可能性她一定得杜绝。
大皇子妃低喃道:“我这后院,谁进来都可,沈清兰可不行。”
于是当大皇子妃找来赵楚铮,旁敲侧击的打听赵文榛很宝贝的那支朱钗是谁的时候,赵楚铮故作为难的打着哈哈。
大皇子妃蹙眉,“六弟,我瞧着你是个稳重人,你大哥手下那些长史官笔扎就会顺着他心意做事,哪里去管因缘后果。大嫂就指望着你帮着瞧瞧,你要跟我这里打马虎眼,便是你不厚道了。”
赵楚铮摸了摸额头虚无的汗水,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终究是隐晦的透露了一点。大皇子妃满意了,等打听到确切的答案,却差点没气昏过去。
她最厌烦忌惮的人,偏偏就是她呢。
一封信有三四页,孟玉拆一个人坐在窗下,细细看了一遍。读到最后,赵楚铮写大皇子妃脸色当即便绷不住,活似熟透了的柿子,恼怒的要喷火了。
又跟她嘲笑大皇子娶了个爆炭,“往后我娶个媳妇一定要对我千依百顺,要贤良淑德,要勤俭持家,不能乱吃飞醋不能小心眼。我往东她不能往西,我上山她不能下海……”
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堆要求,看的孟玉拆笑的不行。白露等在门外,听到姑娘叫她进去。
说是要研磨回信,于是她回了一封短短的信,在末尾跟他说,“那先恭祝殿下,一定能找到貌美如花,温善柔顺的皇子妃。不过殿下的脾气是不是要改一改,拿什么配人家这样的好姑娘呢?”
在傍晚的时候,这封信送到赵楚铮手上,当时他刚从练武室出来,又将底下暗卫狠虐了一通。
瞧见计武回来,众人皆脸上一喜,苦日子到头了。
赵楚铮扔下手上的琅琊棒,想接过信,却见是一张淡青的封皮,细毫轻勾几笔云竹,风骨暗藏。看一眼手上的汗渍,忙在身上擦了一把,接过信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洗完澡也顾不得头发干,将拿着毛巾的小德子赶出书房。短短的一封信,足足看了三遍,看完又品她的字迹。
自然也看到后面调侃他的话,清隽的少年轮廓渐渐分明,眉骨精致,长眉入鬓,嘴唇淡粉如樱花。
黝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落在娟秀的书法上,心里默默的想:我拿什么来配,只要她肯好好瞧我一眼,心都掏出来给她也未不可。
小德子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殿下已在书房待了半个时辰。发呆到要睡着的时候,房门咯吱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白俊的脸。
“你过来。”
语气淡淡的,脸上却是放松的笑意,看来心情不错,小德子弓腰两步跨上去,眉开眼笑道:“殿下吩咐。”
“先前皇后娘娘给的赏赐里,有没有珠宝首饰之类的。要最值钱的,最好看的。”
殿下这是要讨姑娘欢喜,送啥最值钱的哟,小德子心里嘀咕,不敢实话实说,“咱们皇宫里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价值千金的,且还绝无仅有。”
赵楚铮眉梢微动,想了想,“太匠气,不配她。”
小德子福至心灵,卖弄地笑道:“殿下私库里有一串手钏,乃是从倭寇手里抢来的好东西,那边人管它叫南珠,有个别名相思豆,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意。”
“总算有点用了你。”赵楚铮扫了德福一眼,轻咳一声道:“去给我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