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便翻身去了大夫人院子,大夫人近来跟着亲近人家的几位夫人学着一道礼佛,刚在小佛堂里颂完一册法华经。出来大厅坐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听人报大少爷屋里的春华来了,叫人带了进来。这春华乃是大夫人留在沈望跟前,预备的通房丫头,贵族人家都有的不成文的规矩。
家里的少爷公子到了年纪,都由身边最亲近的丫头教导人事。春华性子敦和绵软,为人又能干,大夫人极喜欢的。本想着沈望也是个沉默内敛的,两人在一处该和睦才是。
哪里知晓沈望是个刻板的,人家屋里的少爷公子,十三四岁的时候,身边两三个丫头都是少的,偏偏他就不怎么热衷。对待春华比之屋里的花花木木没什么两样。
大夫人极是纳闷儿,甚至担心沈望身子有什么不妥,急吼吼的叫国公爷请大夫。到底沈佣冷静些,嫌她庸人自扰,为这事大张旗鼓的找大夫,不论有没有事,沈家都丢不起那人。
大夫人这才平静下来,也不敢掉以轻心,直□□华注意着。
沈望到了年纪,还不肯碰身边的丫头,第一个担心的是大夫人,那么第二个担心的便是春华了。她哪里不知道自己与大公子的作用,家里谁不明白,偏偏有名无分,多少人瞧了笑话。
尤其大夫人将沈望冷淡的原因归结成她不讨人喜欢,甚至起了换人的心思,春华便更加惶恐。
原她想着,大少爷只是没开窍,等他明白过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放在身边,岂有不碰的道理。哪里知晓大少爷心里藏了人,还珍之重之的不叫任何人知晓。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表姑娘。孟玉拆的那张脸,用她娘的一句话说,府里所有的姑娘加起来都不及她一个,那样绝世的好颜色,真嫁了沈望,她更无出头之日。
再者,孟玉拆是沈府表姑娘,听说孟家大老爷如今官拜从三品的大将军,比之国公府也不低。这样强有力的家世,老夫人又疼她,往后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迟早被打发出去。
她不能走,她伺候大少爷将近十年,早已将自己看做他的人。大少爷高华无俦,光风霁月,是她最仰慕的存在,好容易到了他身边,她怎么能轻易就走。
是以,便是不相干的人嫁进来当她女主子,再难伺候她都不怕。偏偏被沈望爱着又身份特殊的孟玉拆不可以。
这是春华前来一路上想清楚的,等她斟酌一二,将听到的禀告给大夫人。大夫人当即脸色就变了,“望哥儿竟然还不心死,兰丫头也是,怎么跟着胡闹。都不将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了。”
在春华的说法中,沈望与孟玉拆情投意合,经不住沈望哀求,沈清兰准备帮他俩打掩护,将事情摊在老夫人跟前。这样一来,沈望与孟玉拆便再无阻碍。
这个说辞,乃是春华思量了许久的说法。自然要将沈清兰摘出去,总不能叫大夫人以为,她一儿一女都如此的钟意孟玉拆。
到时候事情败露,大姑娘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该如何明哲保身。责任全在孟玉拆,得罪了大夫人,便绝了她嫁进来的可能。
春华等大夫人将话说完,这才劝道:“也不能怪大少爷,大少爷是个什么性子,夫人是最清楚的,从不曾在学业之外的事情上费心。这一处屋檐下住着,大少爷对表姑娘多几分关怀,也是亲戚间的情分,哪里想的到呢?”
春华也是个极有心眼的,虽一句没说孟玉拆的坏话,大少爷是个规矩的人,他的行事有章法,那想多了便是旁人自作多情。
大夫人一脸沉思,半晌未曾说话。春华低着头觑了片刻,主动倒了一杯茶递到大夫人手上。压低声音道:“奴婢还有一事禀告,只是尚还没个影子,不好妄断。”
大夫人笑道:“有什么话你只同我说就是,我知你是个好的,这才叫你去伺候大少爷。你放心,等将来府里添了大少奶奶,我如何也亏待不了你。”
一颗定心丸吃下去,春华脸上的笑容更浓稠了,“夫人有所不知,先前几次大少爷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都叫表姑娘相陪说话呢,有时还叫大少爷送表姑娘回去。”
这话一出,大夫人勃然变色,春华忙道:“我只恐自己会错意,成了那起子搬弄是非的人了,是以并不敢叫嚷。”
大夫人扶着藤椅把手,急急探出半边身子,“老夫人如此行径,可叫旁人知晓了?尤其大老爷怎么说。”
春华道:“并无旁人瞧见,况在老夫人屋里见面都是极合礼数的,只是我瞧老夫人的意思叫大少爷与表姑娘那么亲近,倒不知为何。”
还能为什么,为了亲上加亲,为了护她那个宝贝外孙女呗,竟是想将她儿子搭进去,老夫人真真老糊涂,也不问她答不答应。
她的儿子文采斐然,家世不俗,便是公主也尚的,如何能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那是她外甥女,没有不疼的,只是到底不比亲儿子。
若是老夫人大大方方提出来,托她给孟玉拆找个好归宿,她如何能撒手不管,主意打到她儿子头上,拨错了算盘!
大夫人是越想越气,本来婆媳便有诸多矛盾,她是多年的儿媳熬成婆,如何能让儿媳妇再由婆婆来指派。
无论如何不叫这事成不了,大夫人思量片刻,交代了春华几句,将沈望看好了,切不可在孟玉拆出行之前的日子出差错。
孟家大老爷派了人来,与沈佣商议,将孟玉拆北上的日子定在了端午后,这便是孟玉拆在沈府过的最后一个节了。
时间进入五月,暑气渐渐浓烈,午后的太阳照的一地沙白,猫儿狗儿的都躲在廊下打盹。孟玉拆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一池的白荷花发怔。
谷雨端了冰镇的甜汤进来,茶盘磕在桌上的声音清脆,她道:“姑娘已经将玉佩交给了老夫人,怎么又应了大姑娘。”
还是昨儿晚上,沈清兰来找她,说是明儿端午,淮河上有赛龙舟,想邀请孟玉拆去看。姐妹们都去,孟玉拆推脱不过,只得应下。
沈清兰又要求她,一定戴上她送的玉佩,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她就想珍惜这段情分。听她提起玉佩,孟玉拆便警惕起来。
横竖这事已经在老夫人跟前报备过,相处这些日子,她也委婉的提醒过沈清兰。既然对方半点不知悔改,还想着坑她,栽了跟头也怪不得谁了。
孟玉拆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又使人去跟琥珀说了一声,就等着明日了。
听到谷雨的声音,她回过神,“我若不应下,咱们就别想安安静静的走,就是因为老夫人知晓,这才一定要应她呢。”
谷雨一知半解的懵懂,最后气道:“这府里的人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尊贵如大姑娘,怎么也欺负咱们呢,就不能好好过吗?”
谷雨哪里知道,沈清兰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在沈清兰看来,孟玉拆自己要跟她抢,也就不怪她使手段。
到了第二日,沈清兰果然遣了司文来请孟玉拆过去,特特提醒她戴好玉佩。孟玉拆微微一笑,琥珀从门外进来,道:“正找妹妹呢,老夫人有几句话要说,还是先跟我走一趟。”
琥珀脸上带着笑,司文却背后一寒,结巴道:“大、大姑娘派我来请表姑娘,还等着呢。”
“不着急,几位姑娘已经先走了,老夫人也有话要问大姑娘。”
司文脸色一白,心道完了。
孟玉拆前脚刚出门,迎面遇上沈望屋里的春华,对方朝她笑笑,“姑娘好,听说姑娘还未出门,大夫人叫我来请姑娘说说话。”
于是一行人便到大夫人院子,大夫人已经打发了屋里的下人,见春华带人进来,朝孟玉拆看去。因着要出门,孟玉拆精心打扮了,穿了浅色的纱裙,身段玲珑。
尤其一张小脸,莹莹如玉,光洁若雪,眼睛黝黑又灵动,樱桃小口,脂粉嫣然。真真难得一见的美人,大夫人不免心中一叹,也不怪望哥儿上心,家里这位表姑娘颜色实在太好了些。
只是颜色再好,不配终究还是不配。大夫人笑着招呼孟玉拆坐,先问了些闲话,无非今儿打算哪里去玩儿,孟玉拆便一一答了。
说着说着便聊到沈望,听得出来大夫人对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指望他飞黄腾达的心愿强烈。
谷雨和白露一直等在门外,叫刘妈妈拉着说话,见孟玉拆进去两刻钟还不见出来,少不得有些着急。本来沈清兰不友好,大夫人在她们心中也如同洪水猛兽,何况今日特殊。
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沈望从门外进来,两人一喜,沈望眉头微蹙,“你们怎会在这里,你们姑娘呢?”
谷雨嘴快,“姑娘在里面陪大夫人说话呢。”
刘妈妈瞪了谷雨一眼,沈望瞧见了,想到什么,当即脸色一黯。
第62章 第62章
并不理会刘妈妈与谷雨之间的机锋, 沈望撩袍准备进门,抬起头却眼前一亮, 欢喜的迎上去, 克制住笑容,唤了一声表妹。
孟玉拆看了他一眼, 蹲身福了一礼,绕开他准备出去。沈望顿时不知所措, 分明之前还好好的, 虽说因着别样的心思,在她面前难免拘谨些, 也相处甚欢。
她的态度却倏忽变的如此冷淡, 沈望收了喜悦, “表妹, 我……”
眼尾瞥见下人还在一旁,又不敢说什么了。孟玉拆却道:“劳烦表哥让个道。”
眼睁睁看着孟玉拆带着丫头头也不回的走了,沈望心头仿佛缺了一块, 嘶嘶的疼。刘妈妈眼见表姑娘一走,仿佛带走了大少爷的魂儿,忙小心道:“哥儿,夫人还等您进去呢。”
大夫人脸色冷冷的站在门前, 双手叠在身前, 气质冷肃,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沈望却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追着孟玉拆去了。到底走的不远,在花园里赶上了。大少爷冷着一张脸,谷雨和白露都怵的很,还是站在孟玉拆跟前,半步不离。
孟玉拆叫两人走开了些,敛目道:“表哥可有要事?”
“为什么?”他声音低低的,似很是苦恼。
孟玉拆迷茫了一瞬,也不管他在问什么了,她的心里也憋了一口气。被三夫人嫌弃,又被大夫人嫌弃,她真的当她们都是亲人的。
也并没有肖想过这家里的一草一木,更别说几位表哥,至于瞧她比之豺狼虎豹更甚。尤其大夫人说的什么,她就那样不要脸面,非沈望不可?
她何曾与沈望有不该有的接触,哪里惹来这一身骚?如今看沈望渴慕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算是明白了几分,也不由迁怒与他。
“表哥,我自问对你以礼相待,也感激你待我如亲妹。只是往后还是都丢开手,莫再亲近了,我只是一个孤女,真真担不起勾搭主人家公子少爷这样打杀人的话,我也不明白到底哪里逾越,若真有得罪之处,望表哥瞧在我就要走的份上,莫与我计较。”
听她这似乎绝情断义的话,沈望心头巨震,又心疼她那样的委屈难过,慌的直摆手,“没有,你从没有逾越,是我先、先……”
难为情的话还未说出口,孟玉拆已经打断他,“表哥就放过我罢,大舅母说得对,表哥龙章凤姿,便是公主也娶的,我有什么呢,也敢往你跟前凑。”
这话不免带了一丝埋怨的意味,也不知是羞是气,沈望面沉如水,紧紧的抿住唇。他竟是从来不知道,大夫人这样与表妹说的。
再难堪,也得跟她解释,“表妹,我没有。我真的只心悦……”
“表哥!”孟玉拆眼神炯炯的瞪过去,厉声打断他的话,随即无奈道:“你有大好前程,莫在这些事上纠缠了,妹妹马上要走,你就祝我一回罢。”
沈望第一次尝到心疼是什么感觉,并不是要人命的剧痛,那种疼很绵柔,密密麻麻从胸口传遍全身,麻木到无法呼吸。
分明那样喜欢眼前人,只是见到便满心甜蜜。甚至幻想若真有幸与她在一起,他秉烛夜读,她在旁穿针绣花,不说话,时间地点都刚刚好,就这样一辈子,也很好。
偏偏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不能有吗?沈望脸色有些白,“竟是连听都不想听吗?”
孟玉拆无话可说,此刻她的心情也无比难过,哪里还有心去安抚旁人,何况这个旁人便是招祸的源头。
沈望再次木愣愣的看着孟玉拆走远,回头瞧见一个老婆子藏在山石后头,畏首畏尾偷偷摸摸瞧着这边。见他看过去,忙转身朝大夫人院子方向去了。
沈望心头不免一阵火大。
刘妈妈听下人说大少爷怒气冲冲的过来了,连忙迎出门,刚掀起帘子,笑容堆上脸,讨喜的话说了一半,“哎哟,我的大少爷,夫人都是为了你好……”
沈望一脚踹上去,刘妈妈被窝心一脚踢的人仰马翻,滚倒在地,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听大少爷怒骂道:“就是你们这起子传闲话的小人,主人家的事胡编乱造,到你们嘴里都不成个样子了。”
大夫人急匆匆的从后头赶过来,一见此景,怒道:“望哥儿!圣贤书就是这样教你的?在母亲屋里喊打喊杀,如今是打奴才,往后是不是该打你娘了。”
沈望沉默下来,大夫人舒口气,换了和缓的语气,“你要明白,母亲总不会害你。你如今为了那起子不相干的人与我闹,我是生你养你的母亲,我如何受的?”
沈望惨然的笑,“我只不过踢了个奴才,母亲就受不得。母亲那样逼……别人,拿话羞辱人,枉顾我的一番心愿,将我心心念念的人拒之门外,儿子如何受的?”
大概是沈望的脸色太白了,眼睛里晶莹的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大夫人一时僵住,不知该作何回复。
刘妈妈扶住大夫人,忍着钻心的疼,扯着笑道:“夫人莫忧心,大少爷如今转不过弯,往后想通了,只有感激您的份儿。”
大夫人却还在回想沈望出去时最后看她的眼神,那样冷淡,心头忽叹了口气,“但愿罢,我是为他好,他会明白的。”
经历这一遭事情,再没了出门的心情,孟玉拆一个人坐在窗根底下许久,手里虽拿着一本书,却半天未曾翻一页。
孟妈妈几个干着急,只敢在心里骂这一家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她家姑娘哪里不好呢?至于那样嫌弃。这家里的公子少爷全加起来,能比上一个六皇子?
想到六皇子,孟妈妈不免又担忧起来,姑娘马上要北上,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这两人之间还有希望吗?六皇子虽说待她家姑娘那样好,能好到娶她当正经的六皇子妃?
瞧瞧沈家人对孟玉拆孤女身份的态度,孟妈妈只能暗自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