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姜锦鱼便瞧到,自家奶的脸色都变了,整一个黑了下来,有力的目光直直盯着孙氏的脸看。
“二弟和侄女婿都做了大官了,欢姐儿的婚事也不能失了体面,否则也是失了全家的脸……您说是这个理吧?”
孙氏不自觉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经是强撑着了。
姜老太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咯噔”一声,屋里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半晌,她开口了,“这个理?侄女出嫁,嫁妆要叔叔拿,姐姐出嫁,嫁妆要妹妹拿,你孙家,讲的是这个理?”
孙氏被臊得满脸通红,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姜锦鱼,似乎觉得在侄女面前不好开口,便道,“娘,要不我和您私下说?”
姜老太的嗓子一下子大了起来,“私下说?当着侄女的面开口,你也觉得难为情,你也知道没面子?那你还好意思开这个口?!你都是做奶的年纪了,还这么稀里糊涂!”
在姜老太的训斥声中,孙氏压根没有开口的机会,低着头,满脸丧气从姜老太这儿走了。
姜锦鱼抬手端了温水过去,“奶,别生气了,对身子不好。您不是说了麽,不管儿孙的事了,您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养好您和爷的身子。大姐的婚事,让大伯母自己操心去。”
姜老太见孙女这样说,不由得叹气,“你看看你大伯母,多大年纪的人了,这样不稳重,被你大姐一说,就眼巴巴跑来我这里。凭她的脑子,能想得到这么多?”
姜锦鱼替姜老太拍着后背的手微微一顿,眨眼道,“您说这是大姐的主意?”
姜老太撇撇嘴,“按说我们姜家也没亏待你大姐,可你大姐总是觉着,我们一家子亏欠了她似的。章家是做的不地道,可你大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真要计较起来,两边都有错。旁人看在你爹的面上,帮着姜家,都说章家不好,把章家贬得一文不值,可我心里门清,你大姐半点错都没有?这回也是,她自己不敢来,便让你大伯母来拱火,连亲娘都算计,我当真是替孙氏心冷。”
姜老太停下,换了换气,又道,“你大姐心气高,恨不得把你比下去。可这命好命差的,说得准吗?”
姜锦鱼不欲老人家气着,不再说这事儿,宽慰她道,“奶,您喝口水,别动怒。您刚才那么说,大伯母也不敢触您的眉头,这事儿估计没下文了,您别放在心上。”
姜老太摇摇头,要是寻常的事情,姜欢松口也就松口了,事关嫁妆,只怕孙氏是怕了,可姜欢却未必。
但她也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倒显得她把孙女想的太坏了,只摇头道,“你去把你爹娘和四叔四婶喊来,我有点事要和他们说。”
姜锦鱼心知,奶这是要说大姐嫁妆的事情,按她的想法,给了就给了,就当破财消灾了,毕竟也是一家人,可很显然,自家奶不是这么个想法,这回肯定是要治一治大姐了。
她站起身,出去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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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回家
姜锦鱼不知长辈们是如何商议的, 等到当晚用晚膳的时候,阿爷姜老爷子便放下了筷子。
爹、三叔、四叔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似乎在等着老爷子开口。
姜锦鱼见到这阵势, 看了眼另一侧坐着的姜欢,她的神色有些紧张,脸似乎白了些。
这时,姜老太开口了,“你们爹有点事要说。”
说罢,众人皆将目光投向正位坐着的姜老爷子。
姜老爷子不慌不忙开口,他年纪越发大了,这些年不如以往操劳, 反倒精神烁烁起来。
他道, “大郎,欢姐儿要嫁人, 我们做爷奶的, 都替她高兴。至于嫁妆, 你媳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们夫妻二人若有心补贴她些,便补贴也无妨。”
姜大郎听得一头雾水,心道, 爹娘早不管他们屋里的事了,自家媳妇又拿这些小事去烦劳爹娘做什么?再说了,欢姐儿也是他女儿,他难不成会亏待了女儿不成?
他稀里糊涂点点头, “爹,儿子知道了。”
应了后,又看了眼旁边的妻子孙氏,本有些埋怨她多此一举,却看到孙氏白着脸,回避了他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更加想不通了。
姜老爷子“嗯”了一句,紧接着又慢悠悠道,“至于几个叔叔家里,就按照先前慧姐儿雅姐儿嫁人那时候那样,每家给些添妆就好了。这侄女嫁人,没有叔叔出大头的道理,谁也不是冤大头。”
姜大郎脸一下子臊得通红,憨厚的面上羞愧难忍,他虽木讷了些,但也知道自家爹娘不是那种随意生事的人,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定是有人在爹娘面前多嘴了。
再联想到孙氏回避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心中已猜到大半,自觉无颜面对弟弟们,当初慧姐儿闹出了那样的事,陷害二弟家的绵绵,眼下欢姐儿嫁人,又生出这样的事端,他简直无地自容了。
姜大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拱手道,“爹说的是,怪我管束不严,才闹出这些事端。本来欢姐儿这门亲事,便是弟妹帮忙走动才得来的,我心内感激不尽。如今孙氏糊涂,又惹得家宅不宁,都是我管家不严。”
姜二郎见大哥面上羞愧之色,忙道,“大哥无需放在心上。”
姜三郎嘴拙,但也道,“二哥说的是。”
姜老爷子特意没吭声,等兄弟几个说开了,才慢吞吞道,“这事不用再说了。我和你们娘拿了主意,你们照做就是。常言道,树大分叉,人多分家。”
这话一说,姜大郎脸都白了,吓得直道,“爹,不可——”
姜老爷子看了大儿子一眼,其实自己这几个儿子都孝顺,甭管出息不出息,他这个当爹的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没接长子的话,接着道,“我寻思着,有时候走得太近了,便生出龃龉来了,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算来算去,都是算到自家人头上,索性分家,一了百了,也省得算来算去。”
兄弟几个都站了起来,孙辈也都出声求爷爷三思。
这时,姜大郎下了狠心了,咬着牙道,“都是我不好,可分家一事,我绝对不同意。爹娘若是怕日后生事,那我今日便休了孙氏。只她到底为我生了一儿二女,我把家产分她一半,剩下的全交给虎娃夫妇俩,也算圆了这些年的夫妻情分。”
此话一出,孙氏浑身发颤,哆嗦着两行泪滚下来,连声乞求,“大郎,我知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只是一时糊涂!”
姜大郎不忍看她,扭过头道,“这些年,你时有些小心思,我念你也是为了儿女,一直没怎么说你。我也有错,错不全在你,但我身为姜家长子,肩上扛的不仅是你我这个小家。你若担不起长嫂的名头,我们早些散了。”
姜兴几个孙辈此前毫不知情,乍一看家中这等情形,又听阿爹要休了阿娘,霎时不知所措,身为人子,只得跪下道,“阿爹,阿娘知错了。您就原谅阿娘一回吧。”
孙氏亦吓得不行,见姜大郎神色坚定,即便是儿子跪在跟前,都未曾动摇,不由得心下绝望,想到那些被休妇人的凄惨下场,更是后悔得肝疼。
再看儿子姜兴磕得额头通红,孙氏更是后悔不已,只恨世间没有后悔药。
孙氏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眼看大房这幅样子,姜老爷子皱皱眉,开口道,“大郎,你媳妇这回是做错了,可远不到休妻的份上。我乍一听这事之时,的确是动过分家的念头,可你几个弟弟们都不愿,我也不强求什么。只一点,日后再闹出什么事端,那谁求到我跟前来都没用,该分家就分家。”
这话的意思,便是这回便算了。
家中众人皆松了口气,虽说树大分叉,可父母犹在,且兄弟几个感情甚笃,分家岂不彼此生分了。
尤其妯娌之间,更是如此觉得,连一向不争不抢的姜四郎媳妇都有点埋怨起了姜欢来,若是真因为姜欢的事闹得分家,二房自是没什么,可他们其余几房,却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自家四郎生意这般顺利,自然离不开做官的二哥,单单是因着这些便利,她也是一心要与二房嫂子和侄女处好关系的。
终究是没闹得分家的份上,孙氏也吃了挂落,实打实老实了下来。
她大约也是想明白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去为女儿姜欢谋划嫁妆,连原本自家补贴些,她也不敢提了。
先前好日子过久了,便有些洋洋得意起来,被富贵迷花了眼。如今被敲打了一番之后,孙氏一下子把先前的谨慎给捡了起来,脑子也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女儿嫁的人家是好,可钟家再好,她也不可能跟着女儿去钟家过日子,往后还得跟着儿子儿媳妇过日子,把儿媳妇得罪狠了,对她没什么好处。
这么一想,孙氏打定主意,不再想着为姜欢的嫁妆谋划什么了,一切都按着先前慧姐儿嫁人时候准备。
姜兴媳妇本来对于婆婆要补贴小姑子,心中尚有一丝不满,只是碍于性子和善,没说什么罢了。此时见婆婆自己改了主意,心中自是高兴。
最觉得不高兴的,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姜欢了。
但事已至此,即便是姜欢,也没什么法子替自己转圜了,尤其是定亲在即,她也怕真把二婶一家惹怒了,去钟家说她的坏话,好好的亲事都吹了,因此并不敢做什么说什么,只一心待嫁。
何氏倒没想过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对着姜二郎感慨了一句,“大嫂如今却是想明白了,总不算太迟。”
说实话,补贴女儿不是不行,疼女儿的人家大有人在,譬如她自己,可得有个度,为着女儿算计到兄弟的家产上,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姜二郎眉间有些不快,皱眉道,“欢姐儿这丫头自小便心思重,好在咱们也不久住,绵绵那里还需你提点一句,让她莫同欢姐儿凑一块去。”
何氏应声,“绵绵的性子你还不知晓,她早都躲得远远的了。”
姜二郎心中仍觉郁郁,他虽念在手足之情上,不想追究太多,可到底今日姜欢的事,勾起了他心中关于姜慧那时算计自家女儿的记忆,不由得生出些不快来。
他想了想,翻来覆去,片刻后道,“我本想等欢姐儿定了亲再走,如今看来,倒不如早些回去吧。绵绵跟女婿分开也有些日子了,也是时候让她回去了。小年轻夫妻,分开太久不好。”
姜二郎这般打算,过了几日便找了由头,去与爹娘说了。
姜老爷子非但不恼,反而道,“你是告假回来的,是该按时回去。正事为重,大郎那里我跟你娘说去,你尽管回。”
等姜二郎走了,老爷子才神色淡了下来,摇着头道,“大郎媳妇这回,到底是惹得二郎动怒了。”
姜老太一贯是偏心的,且从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偏心,立马道,“别说二郎,换了我,我也心冷。二郎没少帮衬兄弟吧?可你瞧瞧那一个个没良心的,不是算计何氏,就是算计绵绵,慧姐儿那事才过了多久,这是什么,这是用刀子戳二郎的心窝子!我生的儿子我最了解,心冷不至于,就是不能和亲戚计较,只能躲着。”
姜老爷子仍是叹着气,姜老太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想那么多做什么。要我说,二郎回去也应该,大妞不是算计着叔叔家的银子麽,这回就该让她吃吃苦头。她真以为人钟家是看上她姜欢这个人?别人是看上她是二郎的侄女,看上她姜欢有个做官的二叔!呵,二郎媳妇不邀功,她就当咱们全是瞎子聋子糊弄呢。且等着看吧,成天看着她算计旁人,这苦头也要她吃吃看!老头子,你不必再说,也不许去劝。”
姜老爷子也一把年纪了,不去考虑那么多,见老妻说的那样坚定,点头答应老妻,“你放心,我不去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操心了。”
姜老太这才满意点头,“就是,咱们一把年纪,顾好自己,别给子女添乱就成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了。”
两个老的松了口,旁人多说都是无益,得知姜二郎一家要走的消息,最羞愧的便数姜大郎,他上门来请罪。
姜二郎反过来劝道,“大哥言重了,本就是定了这些日子走了,京中有事,弟弟要务在身,实在离不得。大侄女的婚事怕是赶不上了,还望大哥别怪我。”
姜大郎哪会怪罪,满口道不会,只面上还有些失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家众人送他们出城,到了不得不挥手告别的时候,这些时日的龃龉反倒变淡了,只余下不舍。
姜锦鱼遥遥望了一眼只余下极小人影的亲人,心里不由得想到,人皆有私心,在一起总不免有争执算计。即便是血亲,亦是如此,但离开时却又生出不舍,无怪乎古人有“远香近臭”之说。
天边一轮大雁南飞,给朝阳增添了一份离别之感。
姜锦鱼怔愣之时,身旁的小儿子忽的拉了拉她的袖子,仰着圆圆脸蛋,满眼期待的模样。
只听瑞哥儿清脆道,“娘,我们是不是要回家见爹爹了!”
她不由得露出浅笑来,“是啊,是不是想爹爹了?”
得到的回答是,瑞哥儿使劲儿点着小脑袋,笃定道,“想的!好想爹爹了!”
第134章 归辽州
两行人同行不过数十里, 便不得不分道扬镳了。
自从出嫁起,姜锦鱼便极少有机会回娘家, 在盛京时尚能回几次, 但来了辽州之后,路途遥远,即便有探望爹娘的想法,也总归不易成行。
因而,到分别时,她心中不由得升起浓浓的不舍之情。
姜锦鱼似幼时一般,拽着阿娘何氏的衣袖一角,磨磨蹭蹭的不让人走。
何氏亦不舍得女儿, 由着绵绵拉着她许久, 握着女儿的手,半晌舍不得放开。
见天色渐黑, 再耽搁下去便不行了, 自家倒还好, 女儿那边的侍卫却是直直立在马车外,面露为难之色,仿佛想上来劝行,又不大敢的模样。
何氏硬着心肠, 摸了摸绵绵的脑袋,道,“好了,又不是不见面了。等女婿调回盛京, 你隔三差五回来一趟都无妨,也没人说你。”
姜锦鱼委屈得不行,软声靠近阿娘怀里,“阿娘,我舍不得你和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