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为女性,她更是得到了所有女官和近卫队的崇敬与喜爱,更是天下女性所仰望的楷模,在民间声望并不弱于兄长。
只是女子的身份,就叫人不免疑虑。
虽然在此之前,贺卿曾经执掌朝政长达十五年之久,但人都是健忘的。
贺照登基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显露出明君的睿智和谋略,很快就收揽了大半人心,在朝堂上站稳了位置。虽然他没有抹除任何贺卿推行的政策,甚至大加赞赏,全力推广,但贺卿的在朝堂上的存在感还是越来越弱,到现在,几乎没有人再去提起她。
只有在街上和工坊里看到那些出来谋生的女性,议论起如今女子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时,才会想起那位深居简出的大长公主殿下。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男权才是正统,贺珍再优秀,可惜是个女儿。
但是很显然,顺宁帝贺照并不是这样想的。跟朝臣一样,他将视线放在了二女儿身上,并且开始着力培养他,即使朝臣们屡次上书暗示这样不妥当,也根本不予理会。
贺珍本来就有足够的政治智慧,手段更是花样百出,在贺照的支持下,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发出自己的声音,并不是多困难的事。
时间一久,众人好像也都习惯了她的存在,更有一部分更年轻、思想也更开明的官员依附在她的门下,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这种势力,让不少老臣万分警惕,却又没有合适的办法去解决,只能这样僵持着。
此时,顺宁帝也已经到了晚年,为了避免混乱,他开始为整个大楚筹谋一个更加长久的传承之道。
第一项举措,是将兵部从六部之中独立出来,如宋时那般成立枢密院。枢密院下设军部与参谋部。军部由武官掌控,参谋部虽是武职,却由文官补入。在军政分离的情况下,保证朝廷对军队的掌控。
与此同时,将将作监独立出来,设立装备部。装备部与皇家科学院紧密合作,负责各种军备的研制和生产。具体的负责人,则是三皇子贺珣。
进入热武器时代后,军队对武器装备的依赖性越来越高。而掌控了军备的研发与生产,便能让皇室始终保持对军队的间接控制。
但这样一来,皇室过分涉入具体事务之中,又不免叫许多朝臣心下惶恐与警惕。虽然这两项举措与文官没有关系,甚至参谋部的存在,还让文官有了实实在在干涉军队的机会,但还是有许多人觉得其中或许存在他们还没有发现的阴谋,会分去他们手中的权柄。
而顺宁帝的第三项改革,却让这些人彻底闭上了嘴。
他推出了议会制。
议会君主制,简单来说,就是国家保留帝制和君主的存在,但君主不再享有集权,议会成为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立法机构,由议会推选出的政事堂,则是国家最高管理机构。
一个颠覆性的举措。
这些年来,大楚的立法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如今已经推出了几十部法律,从朝廷到民间,也都习惯了以法律而非道德作为依据,来判断案件。
但是将政治权利交给政事堂,就意味着皇室不再保持对朝堂的绝对掌控,成为了一个象征意义大于权力意义的存在。
这是所有文官梦寐以求的一幕。自从有相权以来,就一直在跟皇权做斗争,希望掌握更多的话语权。而现在,他们成功了。
但它却是被一位皇帝提出来的。
顺宁帝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但在新的议会共和制成立之前,圣旨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旦颁行便立刻生效。无论是真是假,是老糊涂了还是深思熟虑,这都是文人的集体狂欢之日。
但与此同时,颁发的第二道圣旨让不少人猜到了顺宁帝的想法。
立二皇女贺珍为皇储。
女子执政总免不了会遭遇各种各样的争议,但是现在,皇帝主动将各种权力交出来,换取皇女继承帝位,在“大是大非”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反对。
连带着,对接下来的第三道旨意,他们也接受良好。
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独立出来,成立与政事堂和枢密院并立的监察院,负责司法工作,而监察院直接对皇帝负责。
女帝手中不可能没有任何权力,这大家都理解,否则皇帝退让的那一步就毫无意义了。确定他不是拱手将权力让出来,反而更叫人放心。何况监察院只有司法权,而立法权仍旧在议会,这就让很多人安心了。
至此,大楚君主立宪,军政分离,三权分立的整体框架制度彻底奠定。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意识到,皇室在掌控监察院,装备部与皇家科学院的情况下,仍旧能够悄无声息地对这个国家施加影响,只不过这种影响,由直接转为间接,由明面转入暗中,不再受到大多数人的关注。
因为这一点,一部分历史学家相信,顺宁帝或许早在执政之初就已经对此作出了规划,并且按照三个孩子的兴趣爱好,刻意朝三个方向培养他们,而不是在无奈的情况下才作出妥协与退让。
这位千古一帝的眼光,或许已经跨越时空,看到了千年之后。
☆、番外二 西亭先生
顺宁二十年, 九月。
为了与国家的抡才大典错开时间, 皇家科学院的招生考试是在秋季进行的, 一年一次,一次仅取十人左右。
但正因为名额有限, 才叫人更加趋之若鹜。
皇家科学院的体系独立于科举考试之外,在这里跟着前辈师长们读书三年,精研科学至理。三年之后,考核通过,则会按照各人兴趣爱好和研究方向不同,被吸纳到不同的实验室。若是本人足够出色,而且研究方向并无师长引领,甚至可以申请单独开设实验室。
这里有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师长, 最先进的设备,最宽容的学风,对于全天下有志于科学研究的学子而言, 不啻于是天堂般的存在。
就算三年学满, 不想留在这里, 出去之后不管是参加杂科科举考试入仕, 还是挂靠在豪商富贾名下的实验室里,都非常有前途。毕竟,各种科技产品备受追捧, 从朝廷到民间都十分重视。
与其他人不一样,齐云景早就定下将来会接手家里的工坊,到皇家科学院就读, 不过是为了镀金,以及将来能够更好地经营工坊,不至于被下面的人欺瞒哄骗。
当然,也是因为他本人对这些东西着实感兴趣,而现在家中父亲尚年富力强,不需要他帮衬,也由得他胡闹。
即便是在科学技术出现了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大多数普通百姓对它还是半通不通。所以真正敢到皇家科学院报名参考的人数并不算多,大多数人会先购买历年考题私下做一遍,以确定自己的水平。至少要能拿到六十分以上,才会前来。
但考生人数还是超过了三百人。
三十取一的概率,叫齐云景十分担忧。
好在他是幸运的,今年的考题之中有好几个他感兴趣的,之前也研究过,顺利完成,总算是卡在及格线上,被取中了。
齐云景此前一直住在江南,对于皇家科学院的事,全都是从《皇家学报》上了解,只知道各种最新的研究成果,对于内部的八卦消息,就不甚了了了。所以直到入学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一批学子并非只有他们十人,而是三十人。
另外二十人都是宗室子弟,并不与他们一同录取。
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齐云景心下免不得有些不忿,觉得皇家科学院是刻意将更多名额留给自己人。
待得开始上课之后,才惊讶地发现,出身宗室的同窗们,进度竟比自己快了不知多少。他要跟上师长们的讲课进度十分艰难,人家却已经能在课堂上侃侃而谈,有自己的见解了。
直到听同窗八卦,原来宗室子弟的考题难度比他们更大。还有人借了考卷来,众人一做,立刻叹服。
后来才知道,其实宗室子弟间的竞争更大。毕竟宗室人口已有数万,虽然这两年在朝廷的控制下已经有所减缓,但适龄学子的数量却居高不下。而他们自幼就受这方面的教育和熏陶,基础更扎实,知识面更广,进度自然也更快。
若是同等条件下考试,民间学子根本比不过。若说偏向,皇家科学院实是在偏向他们这些人,自己之前那些揣度,实在是羞惭煞人。
据说,从前考试并不分开,所有人混杂在一起考。每年能考入的民间学子往往只有三五个,甚至有一年全军覆没。后来是西亭先生认为,若是科学院里只有宗室子弟,不引入新鲜血液,不利于众人的发展,才有了如今的分开考试和录取。
西亭先生,是齐云景最喜欢的一位师长。
在皇家科学院一干年轻的讲师之中,他的年纪相对更大一些,却并不蓄须,文质彬彬,儒雅端方,在任何人看来,都该是悠游林下,诗酒茶花的隐逸之人,叫人一见顿生倾慕之心。
但事实上,他的科学水平,却也同样远超所有人。皇家科学院开设的十几门课程之中,有四五门是由他来讲。至于他们学习所用的书籍,则大半都有他参与编写。
他的夫人同样是皇家科学院的讲师,自己独自带着一班宗室出身的女孩,年纪大小不一,是个典型的传统复式班,与如今流行的标准教育截然不同。
所谓复式班,就是学生年龄大小不同,学习进度不一,但却求学于同一个老师门下,如孔夫子七十二弟子那般。民间的蒙学大多如此,但成规模的书院,便会按照学生的课程进度,将相近的安排在一个班级,方便教导。后来推广的通识教育,更是将这一点做到了极致,成为如今的潮流。
因为这个缘故,女学生们与齐云景等人并不在一处上课,只偶尔从这边抽调讲师过去指点。据前些年入学的前辈们说,等这些女孩子学满,考核通过,便会被聘请为讲师,届时皇家科学院也会对外招聘女学生。
齐云景从江南来,那边女子因为丝织业的缘故,历来就有女子当家的风俗,这些年来,随着手工业发展,织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很多织娘的收入比做苦工的男子高得多,这种风气便越发严重。
等到朝廷设立女户,推行《妇女权益保障法》,女子的腰杆就更硬了,竟是西风压倒东风,叫许多男子大气都不敢出。所以如今江南,不重生男重生女,女儿家的教养,有时比男孩还精心些。
习惯了这样的风气,对开女学之事,齐云景是乐见其成的,并不像前辈们那般忧虑。他甚至写信回家,将此事告知了父母和妹妹,预备过几年妹妹长大些,也叫她上京报考。
因了这个缘故,齐云景私心里对西亭先生十分亲近,有事没事就总往人家跟前凑,做做端茶倒水一类的事,趁机请教课堂上不懂的地方。时间久了,倒也得了先生几分青眼,能在做实验时跟着打下手。
这一日,齐云景做完了自己的功课,便寻了机会,往西亭先生的实验室去。
结果到了门口,才发现这里竟然有客。齐云景正要回避,就听得屋内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道,“先生当真不再考虑出山?那件事已经过去几年了,没人会再提起。”
“在此做做学问,传道授业,更适合臣。”西亭先生道。
他竟然自称臣,那屋里的人身份不问可知。
皇家科学院地位特殊,进入这里的人不论身份,就算跟青城郡王说话,先生也一向口称“你我”。当今陛下今年才二十出头,膝下仅有一子,如今估计才刚开蒙。普天之下,能让西亭先生称臣的,就只有一人了。
齐云景不敢再听,连忙退了出去。
只是心里不免犯嘀咕。普天之下,值得皇帝亲自请他出山的人,也没有几个吧?
他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也没有看路,直到被一位师兄拦下,才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学堂所在。但齐云景顾不得这个,一把抓住师兄的手,压低声音道,“师兄,西亭先生从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本以为这事应该是个秘密,哪知师兄一听,就笑了起来,“这个啊,你还不知道么?西亭先生,就是从前那位顾相啊。只是他名声太大,怕传扬出去不得安宁,所以才用了化名。不过咱们自己人,都是知道的。先生在科学上的造诣很高,能被请来任教,是我等的福气,这都不算什么稀奇事。有一件事,你听了一定更惊讶!”
“什么事?”齐云景立刻追问。
师兄压低了声音道,“顾先生的夫人,就是那位护国大长公主殿下!”
“什么?!”这消息果然比前一个更叫人吃惊,齐云景甚至都顾不得惊讶顾铮竟然在皇家科学院任教了,“此事当真?不是说……”
“那都是民间传说,不可尽信!”师兄见他果然露出自己预想中的神色,不由得意一笑。听他开口,便知要说的是什么,摆手道,“这消息假不了。咱们虽然没面见过殿下,但皇家科学院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总有认识她的。不过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出去宣扬。”
齐云景连忙点头。
这两位在朝堂上对峙了十几年之久,互相之间你来我往,他们自觉是理念之争,下面的人却打得不可开交。若是叫人知道,他们私底下竟是这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