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景打了个寒战,连忙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这两个爆炸式的消息,直接将齐云景给炸傻了,久久回不过神来。不过第二个消息虽然劲爆,但与他的关系不大,像所有人那样只当不知道很容易,倒是第一个消息,叫齐云景耿耿于怀,好几天内都绕着顾铮走。
他出身的齐氏,曾是江南最显赫的四大家族之一。
要不是顾铮,齐氏如今或许仍旧保有旧日的显赫,不会在屡次的整顿之中逐渐沦落,淹没在一干大族之中,毫不起眼。江南至今都还流传着种种与顾铮有关的故事。
但齐云景只是旁支,与齐家主支关系已经十分疏远。而齐氏宗族,奉行的也是损不足以奉有余,旁支永远都会被打压。若不是顾铮解决了主支,他们家也不会有机会脱离出来开自己的工坊,他和妹妹唯一的价值,便是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
而且齐云景很小时家里就从祖宅搬了出来,对那边记忆不深。而按照父亲的说法,那些大家族内部早已枯朽腐烂,即便顾铮不动手,也迟早会自己没落下去。
那是齐云景第一次知道,有时候命运并不由他们自己掌控,在千里之外,毫不相干的一个人说上一句话,就可能会改变一切。这种感觉,让他对顾铮其人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敬畏。
但现在,他敬畏着的这个人,每日里不是在讲课教学,就是在实验室里忙碌。只有早晚时分,能看到他和夫人携手在院子里漫步。
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
☆、番外三 有一有二
到皇家科学院做研究, 是顾铮自己提出来的, 也得到了贺卿的赞同。
她也算是跟顾铮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脑子里的那些东西,便可以无所顾忌地拿出来给他看了。只不过, 她也好,那个穿越者也好,对很多东西都不甚了了,只有一点印象,一个概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两人在外面游赏河山的这段时间,也没放下这方面的东西。贺卿口述,尽力将之还原, 也整理出了厚厚一摞东西。
理论知识已经在讨论之中日见丰富,但没有经过验证,就还不能确定其正确性。何况顾铮也不舍得这些东西一直淹没, 总要拿出去造福于民, 才算是有始有终。
要将这些东西复原出来, 绝非一人之力, 一时之功,必须要有足够多的人手,最好的器械。
而大楚再没有比皇家科学院更合适的地方。
反正他们只是想要远离朝堂, 隐姓埋名在这里做学问,只要知情人不声张,自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而知情人, 皇家科学院这边的人沉迷学术,自然没有人会去说这些八卦,至于那些进来镀一层金就出去的,个个都是聪明人,只要不想得罪在皇家科学院地位超然,与皇帝显然也还有联络的两人,就绝不会把这种隐秘拿出去说嘴。
这样一来,竟真的将这个秘密给瞒住了。
一开始,每个人听说此事,都会大惊小怪一番,但久而久之,见怪不怪,反倒没有人在意这个身份了,众人更看重的是顾铮在科学研究上的能力和水平。
日子平淡而又安宁。
直到这个时候,顾铮才有了一点贺卿获得的记忆中那个著述狂魔的影子。
几年时间里,他先后写了十几本专业著作,填补了皇家科学院的教材空白。在那之前,这里的教育都是师傅带徒弟的模式,如今才有了一点学院的样子。
贺卿给他做助手,查缺补漏,整理资料。妹妹看到顾铮又写出一本书,她就忍不住替后世的学生们叹气。
十几本书,涉及到十几个专业方向。作为各个学科的奠基人,可以预见,这些全部都是以后试卷上会考的内容。再加上顾铮还会写诗作文,政治上和历史上的贡献又格外突出……
也就是说,除了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的外语之外,顾铮相关的内容,理所当然会横跨所有专业考点,知识点密集到让人绝望。
让所有考生谈之色变的男人。
有点心疼,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想笑。
顾铮不太明白贺卿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即使贺卿解释了,他也很难领会其中的笑点。
“可以看的书多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他这样问贺卿。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言,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顾铮年少成名,跟京中很多名士都有往来,这些前辈们也肯提携他,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但普通的民间士子,能够看到的书数量十分有限。
因为市面上出售的书,除了经史子集之外,就是各种时文册子,名士们的诗词酬唱,以及话本原本等。
那些真正珍贵的书籍,都被高门大户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自家的书阁之中,若非关系特别亲密,根本不可能出借,普通人自然也就看不到。更何况言情书网传承的,不单是书籍,还要历代前辈们留下的理解和注释,经验和教训。
所以,能够有看书学习的机会,在这个时候的人看来,是万分珍贵的。
他无法想象,后世的学生们,会像集贤殿、翰林院的官员们那样,有一屋子一屋子的书等着他们去读,一辈子都读不完,只能在这浩如烟海的书籍之中找出自己所需要的部分。
不过贺卿觉得,就算知道了,可能也还是无法理解吧。
毕竟顾铮自己还是个学霸,即便不是过目不忘,也差不了太多,几乎不会产生贺卿说的那种,因为要看的是太多,要记的内容太多而头疼的感觉。
很多东西,往往都是因为得到的艰难,所以才显得珍贵。像后世那样,可以随时随地获取信息,书买回来也未必有时间看,自然就不会觉得知识有多难得了。
至少在眼下,顾铮写下的这些书,都还可以称得上是造福于民。
每一本书写完之后,甚至等不及送到印厂去下印,就会先被科学院的其他人借走,一边看一边抄录。
这些珍贵的手抄本又会被传给学生,让他们能够,第一时间了解到最新的知识。
后来甚至在皇家科学院形成了一种风潮,学生们虽然可以花钱买到雕版印刷出来的书籍,却还是更乐于去看手抄本,并且自己动手抄上一遍,这样一来,很多知识都会更深的铭刻在脑海里,增加学习效率。
当然在著书立说的同时,顾铮也没有放下实践操作。毕竟很多东西,不做实验,只是单纯的推理,很难确定其正确性。
跟贺端合作的机床,就是顾铮交出来的第一份答卷。
这东西面世之后,几乎是立刻改变了手工业的现状。标准化使得流水线作业能够实现,很多行业自然也就开始更新换代,不需要再单纯的使用人力,靠师傅们的经验来判断产品是否合格了。
不过,仅仅是这样还不够,现代化工业流水线之所以能够实现,动力问题才是根本。蒸汽机难以满足这种要求,发电机的创造刻不容缓。
让顾铮惊喜的是,这件事实际上并不是由他来推动的。
科学是探索自然的学科,而人类自古就对自然充满好奇,所以自从它出现之后,沉迷于这门新兴学科的人实在不少。虽然其中不乏凑热闹的,但真正的理科天才也有许多。他们会沿着前辈们的足迹继续探索,但在路上看到更有趣、更新奇的东西,也会主动去研究。
而在自然界中,电闪雷鸣,阴晴雨雪,这些现象都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自古以来,电都是上天的代表。那现在,科学要穷究天人之理,自然也要挑战属于“天”的领域。雨中放风筝,向自然界的闪电发出挑战的勇士不少,终于渐渐剥离了它神秘的面纱。
他们正式的提出了“电”的概念,并且逐渐从研究自然界中的电,转到考虑如何自己创造出电。
在这个基础上,顾铮推出电磁理论,在大量实验数据的佐证下,很快就被所有人接受。
第一台发动机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天,整个科学院都轰动了,连皇帝也特意拖家带口,从宫里赶过来围观。当竹炭丝灯泡在闭合的电路中亮起来时,所有人都难以抑制那种激动震撼之情。
人力有时穷,但人力又可以创造出无数的奇迹。
皇帝的长子,贺琮殿下,就是在这一天,生出了要成为一个伟大科学家的愿望。
不久之后,他就被父亲打包丢到了皇家科学院,跟在顾铮身后学习。
顾铮本来不想收拖油瓶,几岁大的孩子,没有定性,也不像其他学生那么好管教,他可没有带孩子的爱好。贺照小的时候要教他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把儿子塞过来,这可是嫡长子,将来要承继宗庙的!
贺照几次请他出山,被拒绝之后都没有再坚持。但这一次,他却关起门来,跟顾铮和贺卿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话,然后皇帝回去,贺琮留下了。
等他走了,贺卿看看顾铮,又看看还懵然无知,正因为可以学习科学之道而兴奋的贺琮,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贺照说,他打算跟皇后一起努努力,争取再生个公主出来。
如果能生出公主,他将来会将皇位传给女儿。
“殿下也看见了,你才走了几年时间,朝堂也好,民间也好,就快将你这个大长公主忘记了。”贺照说,“要让女子生活的环境更加宽容,非一时之功。如果继位的是女帝,情况便会大为改善。且有这个先例在,往后即便我朝没有皇子出生,也不至于断了传承。这是殿下你开的头,善后之事总不能不管吧?”
要名正言顺传位给一位公主,这皇长子总要有个安置的地方。放在皇家科学院,一是他自己喜欢,二是可以让皇室将之掌控在手中,三则能给朝臣和百姓一个交代,已经算是十分周全的考虑了。
带孩子就带孩子吧,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贺卿没想到,带孩子这种事,总是有一就有二的。
几年之后,眼看大儿子成材了,在科学研究上崭露头角,皇帝陛下又默默将二女儿给塞了过来。
这回的理由也同样强大,“珍儿若是想继承皇位,身份上总是会被人诟病。若能跟着殿下几年,朝堂上便也交代得过去了。”
说是人走茶凉,但是贺卿本人的能力,朝堂上下却是无不服膺的。而且正因为如今不管政事,反而地位超然。这样一来,被她教养过的女孩,身份就比旁人不同了,至少参与政事不会被人质疑。
贺卿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小萝卜头,再想想皇后娘娘还鼓着的肚子,不由对未来生出无限忧愁。
☆、番外四 毛遂自荐
作为大楚的皇太女, 贺珍二十五岁尚未婚配, 着实急坏了一干老臣。这时贺照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 所以不断有朝臣上书,暗示她的婚事该及早定下。否则一旦山陵崩, 她必定要守孝,又会拖延一段时间。
贺照也觉得,贺珍早日成婚,有助于朝局稳定,便叫朝臣们拟定仪制。
这一来,却让朝臣们犯了难。
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前朝虽然出了个武皇,但她的皇位是从儿子手中夺过来的, 登基时年纪已然不小,身边虽然也养了幸臣,却并没有立皇夫的意思。
为了不让贺珍对这个唯一的对比项有样学样, 朝臣们可谓是操碎了心。
其实就继承权这个事而言, 朝臣们的意见也没有完全统一。
贺珍虽然也姓贺, 但毕竟是女儿身, 在时下的观念之中,女儿只要出嫁,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生下来的孩子,那就是外孙。
虽然民间也有为女儿招赘的人家,但与其说是女儿继承家业, 不如说是交给女婿打理。皇家毕竟不比其他人家,江山社稷、祖宗宗庙,更是不能轻易托付。所以,贺照传位给贺珍大臣们已经不得不接受,但贺珍的孩子是否有继承权,就是值得商榷的事了。
不过,婚总是要结的。
但是对于人选,就各有各的说法了。
有的认为应该从世家子弟中择选,再不济也该是新科士子,如此将来也可以辅佐朝政。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那是幸进,若是叫这样的人把持朝政,恐怕会遗下祸患。倒不如比照择选后妃的旧例,从小户之家挑选各方面都出色的良家子。
至于继承人,皇长子贺琮的儿子代表正统,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指定他继承大统,或者将他过继到贺珍的膝下。
如此一来,两边就没有冲突了。
贺照对这两种说法不置可否,只问贺珍自己的意见,“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女儿并无婚娶之意。”贺珍道。
都说在幸福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会比较向往婚姻,贺珍可能是那个异类。
在宫中时,从小所见,帝后恩爱非常,等去了皇家科学院,顾铮和贺卿更是情投意合,志趣相投,不论日常生活还是谈论朝局和科学问题,都是默契十足。
但这没有让早慧的小贺珍心生羡慕,反而让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是被排除在这默契之外的。虽然长辈们对她不可谓不关爱,但贺珍却早早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分别,领悟人生缘分各定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