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贺卿已经震慑过了他们一次,但效力是短暂的。这些军队毕竟习惯了偷摸打混,一开始到西北时还会紧张,时间长了就再次恢复了懒散。尤其是草原骑兵绝迹之后,他们渐渐连巡逻都敷衍了事。
大冷的天,比起到外面去吹风受冻,显然是躲在屋子里喝酒吃肉更得人心,反正分给他们的这差事无关紧要,也没什么人会来查。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遭遇了布日古德亲自率领的精锐骑兵。这一次,布日古德吸取教训,没有再分兵,而是学狮子搏兔,用尽全力。面对这样的军队,这些散兵游勇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很快就被屠戮殆尽。
草原人这几天一直都在调兵遣将,让三河县里的守将们好一阵紧张。
所有人都没想到,大决战的序幕,是从这样不起眼的地方拉开的。等他们发现异常时,前来增援的几支地方驻军,已经被灭掉了两支最散漫的,剩下的也伤筋动骨。
而最可怕的是,针对草原人的封锁,因此出现了漏洞。
贺卿收到这个消息,直接冷了脸。她是想过要趁机淘汰其中几支暗地里桀骜不驯,恐怕已经恶事做尽的部队,却没想用这种方式,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
坐在旁边的张太后板着脸,骂出了她的心里话,“真是废物!”
原本的防守计划,张太后也是看过的,只要严格遵守,必然严丝合缝,不会给草原人任何可趁之机。但偏偏就是有那起阳奉阴违的人,将大好局面葬送。
如今那一支神出鬼没的草原骑兵踪迹难寻,或许又会折腾出新的麻烦,怎不叫张太后生气?
而惹得所有人咬牙切齿的布日古德,领着他的军队躲在一处山坳里,手中握着长筒状的望远镜,琢磨了半天终于弄明白用法,眼底立刻闪过一抹火热,“原来大楚做出了这样的利器!”
他将望远镜凑到眼前,几乎是痴迷地看着被拉进的远景,心中不停模拟此物可以运用在什么地方。
不愧是天-朝上国,即使没落了,一时半会儿也非蛮荒之地可比。他们总能造出种种匪夷所思、令人目眩神迷的东西。
不过,在布日古德眼中,大楚已经是一头日暮西山、垂垂老矣的雄狮,昔日力量早已不再,再多的好东西,也是守不住的。他不会造这些东西,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抢!
眼中的锋锐冷光一闪而逝,他小心地将望远镜收起,开始琢磨眼下的局势。
对大楚的作战出现问题,让布日古德意识到,另一边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变故,如今这望远镜更是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而带来这些改变的人……布日古德的很快略过了小皇帝和张太后,锁定了身份显然更特殊的贺卿。一位出家的公主,居然能插手朝堂,还不惜跑到西北来,怎么看都很可疑。
不过,行军打仗上,她显然一窍不通。
布日古德咧咧嘴,呲牙一笑,站起身打了个唿哨,示意自己的士兵们上马,继续出发。
在大楚这边对巡逻不对进行整改,想要堵住漏洞时,布日古德已经借着骑兵之利,绕到了大楚守军的大后方,并且成功地劫掠下了一批粮草。
其实骑兵最重要的特长就是来去如风,为了保持足够的速度,他们的马上并不能够带太多东西,劫掠到的粮草大部分都不能带走。但是布日古德还是这样做了,目的就是为了给大楚一个震慑。
他劫掠粮草的地方是特意挑选的,距离御驾驻跸的肃州城非常近。
将带不走的粮草付之一炬,布日古德冷着脸遥望肃州城片刻,回转身道,“走!”
……
“糟糕!”收到消息的贺卿一拍桌子,霍然站了起来,“布日古德要逃!”
“这是什么意思?”张太后连忙追问,就连送来消息的姚敏也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刚刚诸位将军在下面商量,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贺卿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布日古德这段时间一直在积极奔走,截杀巡逻队也好,抢夺粮草也好,都只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一种手段,恐怕是为了给他的大军留下足够多的撤退时间。”
“他……他不打了?”张太后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贺卿皱着眉头,她也是被上辈子的事蒙蔽了,所以一直觉得布日古德会坚持下去,始终没有意识到他可能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但为什么不可能呢?现在的局面,对草原人而言没有半点胜算,就算消耗掉了一部分大楚守军,他们也得不着任何好处,已经与历史书上记录的情形截然不同了。
既然如此,如果布日古德是一个深通兵法、足够理智的统帅,就会知道,暂时撤退保存力量,比空耗在这里更有意义。
甚至……他们可能趁着大楚守军不备,大部分军队都支援西北一线的机会,辗转到其他地方,发起突然袭击!
☆、第71章 决河放水
“臣与诸将商议, 也觉得看这风向, 布日古德恐怕已有退意。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却还要请娘娘拿个主意。”姚敏对着张太后道。
虽然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他看出如今拿主意的人是贺卿, 但姚敏这样的老臣,自然不会在口头上留下任何把柄。因此一应事宜,都是请张太后做主,至于张太后要与谁商量,就不必他考虑了。
“真师以为如何?”张太后果然转头问道。
贺卿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不能放他就这么走了!”
如今他已经深入楚境,若是就这么让他全身而退,岂不表示大楚数十万守军形同虚设, 可令他来去自如?
那是将大楚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今日若不叫布日古德伤筋动骨,只怕以后整个西北就不得安宁了。他大可时不时遣一队骑兵前来骚扰,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建树, 却可令大楚如鲠在喉。
姚敏面色沉着, 眸子却是微微一亮。如今外面随驾的大臣们还在为圣驾是否应该后撤而争执, 显然是被布日古德这一次的突袭给吓坏了。可贺卿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思路仍旧十分清晰,而且胆子大,有决断!
他有点儿明白顾铮将此人弄到朝堂上来的用意了。
只是……这么一个人, 怕是不好掌控,将来又是一个隐患。
不过眼下,很显然还是贺卿这种行事风格更对姚敏的胃口, 他立刻笑着道,“诸位将军已经遣人追击阻截,只是恐怕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不过,既然提前看破他的计策,可令三河县与银州城主动出击,打乱铁狼族的部署。”
撤退这种事,还是要悄悄地干,一旦曝光,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也要小心他们反扑。”贺卿补充道。佯败而走半路伏击追兵的例子多的事,不可不防。
姚敏点头应了,见二人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下去安排了。
其实这些事情,下面的将领们必然都会去做,但请示的事也不得不做,因此就都交给他了。所以姚敏出来时,众将已经商议停当,正准备发兵。
中军在肃州城留下了几万大军,既然铁狼族要撤,自然要赶快追击。否则让铁狼族就这么跑了,这几万大军跟着御驾到西北就等于是白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落下。
这种争功的心思,姚敏没有点破,只将贺卿的提醒又说了一遍。
当日,大军便浩荡出发,整个肃州城内,只留下了一万守军。这还是因为圣驾在这里,不能再少。为诸将送行时,姚敏看着城墙上稀稀拉拉的士兵,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肃州高墙坚壁,铁狼人绝不会想不开来攻城,也绝不可能成功,但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点不妙的预感。那个布日古德胆大包天,而且按照他们的推测,他如此熟悉中原文化,觉不可能只是通过学习,必然曾经在大楚生活过。万一就来过肃州呢?万一安排了细作混入呢?
姚大人心思敏细,在这种事情上更是不敢含糊,连忙找到留守的将军,下令增加巡逻的人数,严加防守,以免有所疏失。顺便还亲自对巡防队伍做了一些整改,这才略略放心。
而此时,贺卿正在见一个人。
正五品宁远将军,钦州兵马使,西南路援军统领张抗将军,当年因为唐礼臣之事,曾与贺卿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贺卿站在太皇太后身后,并不起眼,张抗对她的印象并不深。而他自己更是官卑职小,完全不认为贺卿会记得自己,因此对被召见一事,委实十分惊讶。
再加上他本该与其他诸将一起领兵出征,结果被贺卿单独留下来,眼看失去了机会,心下也不由腹诽几句。
但令他惊讶的是,贺卿一开口就说出了上一次见面的情形,“上回相见,还是因为瑞州之事,算来已有两年多了。张将军屡立功勋,实乃国之栋梁。”
这称赞不可谓不高,张抗连忙谦辞,口称不敢,心里对贺卿的观感却好了许多。
不过这一点好感,随着下一个问题,又降到了最低,“张将军与唐大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不知唐大人去职还乡之后,是否还与张将军有联络?”
张抗心下警惕,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并无。”
“原来如此,那看来张将军也并不知唐大人如今并不在家乡,而是效力于顾相帐下了?”
张抗心头一跳,猛地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了贺卿似笑非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视线。他连忙又低下头去,语气里已经添了那么几分不确定,“末将不知。”
“哦?那看来张将军必是忠于国事,无暇他顾了。”贺卿微笑起身,走到书案旁,对张抗招了招手,“张将军且过来。”
张抗心怀忐忑地走过去,却见这书案上,铺展开一张西北地图,十分详尽。贺卿没有继续之前那个话题的意思,对着地图问,“张将军以为,若是那布日古德要逃,该从何处走最好?”
“自然是走大峡谷。”张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大峡谷就叫大峡谷,是当地人的俗称。它介于两座高山之间,细长狭窄,却是此去草原最好走的一条路。入口处就是大名鼎鼎的榆林关,过了此地,就进入了草原,再无阻拦。如今榆林关被铁狼族攻破,他们若是原路返回,自然最方便快捷。
“这条路人人都猜到,布日古德当真会选?”贺卿反问。
张抗沉默,因为他也不觉得布日古德真的会走这里。兵者,诡道也。布日古德在这一战之中,可谓是将这“诡道”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可见他的用兵之道喜欢冒险,剑走偏锋。如今又是要撤离,前后强敌后有追兵,自然是选一条谁都猜不到的路更好。
“若是张将军,当走何处?”贺卿又问。
这一次,张抗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贺卿身边,将地图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这才道,“当走小澜河。”
贺卿唇角一弯,含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这条路更为合适。却不知,这大军之中,能想到此点的有几人?”
张抗立刻精神一震,拱手道,“末将愿带兵前往小澜河一带布防,拦截铁狼骑兵!”
贺卿侧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张抗眼观鼻鼻观心,却不由生出几分忐忑,总觉得这位真师神秘莫测,难以捉摸,实在是拿不准她的心意。虽然特意召见自己明显有重用之意,但经过之前那个问题之后,张将军也不那么确定了。
但贺卿看了一会儿,却是笑着问,“那可是铁狼骑兵,你可有信心?”
“若是正面对敌,或许胜负还在五五之间。若是追击逃敌,末将有信心!”张抗毫不犹豫地道。
“好,那我命你即刻带兵前往小澜河,务必要将铁狼骑兵留下。”
“末将遵旨!”
等从行在出来,张抗才察觉这大冬天的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微汗。这位真师如今竟已能越过陛下和太后独自处理要务,其中深意,值得考量啊。等此战结束之后,还需往顾相处送个消息才好。
不过这些事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眼下有仗要打才是正事,他很快就振奋了起来,前往军营调遣部队。
张抗之所以能后发先至,赶到小澜河一带布防,乃是因为铁狼族的军队如今还被大楚的守军牵制着,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跑出去,路上必然要辗转一番,耗费更多的时间。
但是可能他们都想不到,布日古德根本就没有走,还在肃州城附近。
眼看一支又一支的军队不断出动,显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计划,几位大部落的首领忍不住出言劝道,“大王,咱们还是趁着大楚尚未完成合围,赶快离开吧?反正算算时间,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
布日古德收起望远镜,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若是能一举功成,则之前的所有失利都可以抹消,只是不知诸君是否又这个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