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勉强睁开眼,靠在他怀里看四周的景物,脑中很混沌,竟看不出来。
她哑着声问:“还没到吗?”
向图南笑着摸她的脸:“早到了。不过看你睡得香,我现在又真抱不了你,只能辛苦利叔绕了几个圈。”
温暖大惊,一看时间,竟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等车开到她住处的楼下时,温暖连着向司机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向图南也说了几声辛苦了。
这下反倒让司机很不好意思,一再说应该的,不用客气。
向图南又抬腕看了下时间,说:“这样吧,你自己打车回去,明天我送温小姐。你午饭前去医院取车就行了。”转头又问温暖:“这里打车方便吗?”
温暖想了一下,点头:“还行。”为了弥补愧疚,匆忙掏出手机,“我帮你叫车吧。”
司机十分不安,并不放心让向图南自己开车,但无奈拗不过他,只能不停道谢。
三人中,还就温暖最习惯用打车软件。她帮司机叫了车,陪着向图南将车停到地下车库,被他牵着手进了电梯。
深夜里,电梯里没其他人。
电梯墙上,映着她略带倦容的脸,还有不合身的西装,以及站在她身边的高大身影。
隔了五年,再看他,觉得熟悉,又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但是像刚才那样,被他抱在怀里,特别亲近时,那点陌生感又很容易就消失了。
毕竟曾经那么亲密过。
楼层不高,电梯很快到。
半新不旧的小区,是温暖在综合地段,价钱,安全性,便利性之后,选的性价比最高的一处。
是很适合单身居住的一居室,加上很小的卫生间和厨房,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可惜没有阳台。
不过上海这边很好玩,有不少小区晾衣服,是用一个长竹竿之类的东西伸出阳台或窗外。家家户户都这么做,衣物挂在半空中,像万国旗似的,颇为壮观。
温暖嫌麻烦,刚搬进来,直接斥“巨资”买了带烘干功能的洗衣机,梅雨天也有干燥的衣服穿。
她后来一直想,她会有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去向图南那边,她的衣服就是直接烘干的。
温暖开了门,自己先走进去,开了灯,弯腰从鞋柜里拿拖鞋,递到他面前。
她这里偶尔会有女性同事或朋友过来,祝燕飞有空时,也喜欢过来蹭饭吃。
他低下头换鞋,听到她带着笑意的声音。
“地方有点小,将就点儿,毕竟不比有钱人。我要有钱了,也住汤臣一品,或者九间堂。”
他怀疑她是有意调侃他的。因为他就在汤臣一品有房子,他爸妈又住在九间堂。
一抬眼,果然她脸上的笑是带着促狭的意味,视线相碰时,她还冲他挤了下眼。
“对吧,向二公子?”
他没回答,只捉了她的下巴,将嘴唇叠到她的唇上。
还是跟以前一样爱跟他唱反调,爱调侃他。
而让她闭嘴的最好办法,当然是这一种。
本来是准备浅尝辄止的,可是一沾上她,就舍不得松开。
温暖一开始可能是没反应过来,有点呆呆的,可是并不抗拒他。他很容易就将舌头侵入到她口中。
舌尖舔过她的上腭,她全身一颤,身体明显更软了一点。
他适时伸出双臂,拥住她的肩,将她带到怀里。
温暖很快有了回应,也伸手抱住他的腰。
并没有很用力,只虚虚搂着,因为怕勒到他的伤口。
但仍然是很亲密的拥吻。
很温柔,反复的亲吻。也是既陌生又熟悉。
温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穿在身上的外套太不合身,她的手只露出一半,指尖隔着病号服那层单薄的布料,感受到的都是他身体的温度。
十六岁第一次接吻,到十八岁分开,两年的时间里,他们亲吻过无数次。
温暖那时一直觉得很奇怪,人类表达感情的亲密,为什么要亲吻?为什么要一定要用嘴唇去触碰对方?
但是不可否认,与一心喜欢的人接吻,是一件很令人陶醉的事。
最后他终于松开她。
他的一只手摸到她耳上,轻轻地捏了捏戴了耳钉的耳垂。因为耳钉的覆盖,能捏到的部分不多。
那种心理上的不满足让他又咬了一下她的下唇唇瓣。
“果然还是嘴唇更软。”他低笑。
温暖的脸还烫着,她的人也还在他怀里。
刚才他就那样很自然地上了楼,完全没有问过她是否可以在这里过夜。而她也没有主动提与此相关的话题。即使隔了五年,他俩仍然有十足的默契,将这件事变得顺理成章,极度自然。
只是,时间实在不早了。即使在车上短暂睡过,这会儿她的脑子又开始迷糊。
她抬眼看他,吃吃地笑:“你是不准备让我睡觉了吗?”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明显是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有这个需要,我肯定是舍命奉陪。”
温暖笑了笑,撩开病号服的下摆,摸到他的后腰,手指在皮肤上细细摩挲着,在终于感受到不一样的触感时停了下来。
“我看看那个纹身吧。”
中国汉字有很多种字体,又有各种名家,温暖认不出他身上这种英文是什么字体,挺漂亮的,但假如不知道它的涵义,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英语单词。
她的手指从那个字母上撤回,放下上衣下摆,然后从背后抱住他。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辜负了谁呢?
算不清楚。
当初年少气盛,两人脾气都不好,但总体来说,一直是他在包容她。后面分手那次吵得那么厉害,也是她在迁怒,他实在气极了,才会口不择言。
分开后,她的确有再与他人处过,从他的角度来看,他也是受过委屈的,可是他还是选择让向东阳暗中照顾她。
而从她的角度来看,也可以觉得他是始终终弃。还有那个孩子……
其实细想一下,孩子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只能说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知识都有欠缺,误以为体外是安全的。而且他至今都不知情。
都委屈,都有错,又都没有错。
大概只能归于命运的捉弄。
“那次,就是分手那次,我骂你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将脸贴到他的背上,“我其实是骂我爸。我俩在一起时,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他从来不是喜欢跟其他女生暧昧的人,平时最喜欢把“我女朋友”,“我老婆”挂嘴边。
就连吴兴波,前段时间跟他前女友复合时,也曾经感慨以前不懂事,差点错过了他前女友。
还有把温暖带入配音圈的那位师兄,也曾经犯了了吴兴波一样的错误,只是他那位前女友已寻了良人。
温暖曾经和那位师兄聊过天,遮遮掩掩地问他,作为男人,他是怎么理解向图南的心理:自己从不乱来,但又能理解兄弟的乱撩,甚至还为了他去打架。
那位师兄就笑:“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相反过来。说不定他就是这种人。也有可能,他单纯只是顾着兄弟情,并没有深层次分析。其实我作为曾经犯过这种错的人,说句实话,在当时,我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后面跟她分开,慢慢经历了一些事,才发现我的那些作为是在伤害她。可能,人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
温暖在恨了向图南两年之久后,忽然就理解了他。
他本来就是这种冲动型的人,以前能为了毫无交情的人惹下那么大的麻烦,那么为自己兄弟出头,真是再正常不过。
这完全不代表他想学吴兴波,更不能因此断定他会像她爸爸那样。
向图南捉住她的手,轻轻地握了握。
“我知道。我后来就知道了。不过当时我是真的被气着了。我对你怎么样,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怎么还能那样怀疑我?尤其后面,你还特地打电话要把我以前送你的那些东西还给我。”他轻叹气,“本来我还没下定决心出国的,你那个电话一打来,我一时赌气,就……”
温暖的喉咙一下子被堵得严严实实。
她再一次发现命运的可怕。
但是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性格决定了命运。
当时她发现有了身孕,只是因为太过好强,不肯先低头,所以就算想找他,也只是将电话打给了向沐阳。
她这才知道他已经去了国外。
向沐阳一向很喜欢温暖,所以带着哭腔求温暖能不能不要跟二哥分手,他还说,二哥都要去国外读书了,你们快点和好好不好。
温暖呆掉了,一时间六神无主。
向沐阳还在那边傻傻的问,她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想和好。
以温暖的性格,她当然不可能说是。所以她说:“永远都不可能。我就是想把他以前送的那些东西还给他。既然他去国外就算了,我自己把那些东西丢掉就行了,你也别告诉他我打过这个电话。”
她丢不起这个人。
就像做完手术后,她蹲在那家小医院的门口,三伏天里抖得像打摆子,却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还有整个手术过程,她痛得把嘴唇咬得流血,也没有哭喊过。
掉眼泪,她就输了。
她不能输。
即使已经分开了,她也不能输给向图南。
结果向沐阳还是将她的那通电话告诉了向图南,反而催化了他俩的分离。
温暖的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着。
就是因为这些阴差阳错,就是因为两人太过相似的性格,才让他们两个都痛苦了五年。
她将脸更紧地贴到他的背上,声音哑得厉害。
“那你知不道我打那个电话的真正原因吗?”她的身体和双手一直抖,就跟当初刚放弃那个孩子时一样,“我其实……其实是想……想告诉你……我怀孕了。”
第23章
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温暖的眼里已经湿润,只能紧紧地闭着。她能感到他身上肌肉的紧绷。
他的人是僵的,声音也是僵的,不敢确信一般问:“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也是哑的。
温暖说不出来,她不停地喘息着,拼命压抑着想哭的冲动。
她的身体比刚才抖得还厉害,几乎快要站不住。
他忽然在她怀里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肩。
他其实听见了,听清了,只是不敢相信。他想再问一遍,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暖早已经哭得满脸泪。
可是他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地帮她抹眼泪,最后重重地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到自己的胸前。
温暖终于哭出声。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颈间,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毫不掩饰。
“都怪你……都怪你……我恨死你了……”
这一场大哭,她憋了五年多。
每回想一次,表面就多了一层保护壳,看起来更加坚不可摧,却不知道内里的伤痕其实又加深了一分。
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终究,还是落在他面前,被他抱在怀里,才真正哭了出来。
他们的相遇,是他的人生忽然拐了个弯,原本的一条直线,生生多出了一截圆弧。
她是圆弧上的人,被他带着,来到这条直线上。
然后这条线断了,她一个人孤零零过了五年。
而现在,就像有一把利斧,将那五年多的时光斩去,又将断口接驳,他们变成了从来没有分开过。
温暖哭得喘不过气,身体软得站不住。
他想把她抱进卧室,实在抱不了,只能将她抱到鞋柜上,再紧紧地抱着她。
可是已经太晚了。
暖暖身边并没有孩子,那个孩子肯定没有留下,按时间推算,那个冬天他见到她时,她的身体也不是有身孕的样子。
以当时她的条件,的确没办法留下。
只是假如当初他知道了,假如他在当时就知道的话,他肯定会选择留下孩子的。
她可以先生下宝宝再上大学,或者干脆他们两个一起去国外。他家里有这个条件,他会将一切安排妥当,不用她操一点心。
可是隔了五年的光阴,再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他的下巴压在她的头顶上,用力咬着嘴唇,却没办法阻止眼泪夺眶而出。
最后,温暖终于哭累了,倚在他怀里,低低地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从鞋柜上跳下来,脚步虚浮地走向卧室。
向图南跟着她走进去,看着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下层抽出一个信封,再从里面抽出一张摺了几摺的纸。
她的鼻头和眼睛都红红的,声音沙哑:“你是爸爸,应该看看。”
他一点点打开那张纸。
是某家他没听过名字的医院的B超单。姓名那一栏,写着:向暖。
向图南的温暖。
“只剩下这张B超单了。”她的声音低而哑,神情是温柔地在追忆,“我真没办法留下他。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男孩子,因为有一晚我做梦梦过他。”
他站在那里哭,大声地哭,一直看着她,向她张着双臂。
她想去抱抱他,可是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他的样子,单眼皮,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她单手捂着嘴,哽噎了一下,眼里又滚下泪来,却又含着笑。
“我为他抄了一个月的《往生咒》,我觉得他肯定已经投到更好的人家了。”她抽了一口气,笑道,“这事以前只有我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你是他爸爸,该看看他的。”
可是他完全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还有那张黑白的图片,也是完全看不明白。
她的指尖指向一个地方,低低的:“我问过医生,就是这里。这里就是他。”
他其实还是看不明白,只知道这里曾经是一个小生命,是他和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