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切都是X国的阴谋……”她虽然极力控制情绪, 但在知道如此残忍的真相后, 还是无可避免地激动起来, “两千多万人口!就这样成为你们的牺牲品?”
“对不起。”垂在身侧的拳握得更紧, 几乎要揪破那双皮质手套,江仇声音哽在喉咙里,他此时此刻的悔恨和愧疚,似乎都是对这片土地上无数死者的侮辱。
“这时候道歉有什么用?”她手撑在实验室的桌台上, 无力地垂下头, “实验数据被毁,研究不出扛丧尸病□□剂, 京市很快就会沦为第二个丧尸城。”
江仇转过身来, 背对着窗外昏黄的光。
他说:“实验数据被毁,但X国军方手里有药剂。”
“那又能怎样?他能毁掉实验数据,让安保等级至高的实验楼转眼变为丧尸群集地, 便不可能让药剂辗转到他国。”
“可是,你有我。”江仇忽然撩起袖子,手臂上伤痕交错,这些——都是他这五年来所赎的罪,“当初受派遣从X国出发执行任务的人都有注射药剂,所以即便我被咬多少次也不会尸变。”
她终于明白过来,难怪他会勒令大家在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不去管他,难怪刚才他被咬伤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况。
“你能拿到药剂?”她定了定神,问。
“当初执行完任务我本可以回去我的国家,得到功勋,升为上士,但我没有坐上那辆直升飞机……”江仇抱歉地摇头,“现在的我已被剔除军部,不可能再回去X国。”
她蹙眉:“那……?”
“不过,你可以抽我的血。”江仇将手臂递到她眼前,“我就是移动的解药库。”
她寻思片刻,轻轻替他拈下袖子:“解药我会研究,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如果他愿意配合,将会比研究解药更迅速地控制病毒的散播。
***
担忧贺莲找来,即便身体疲惫,乔烟也难以睡沉,天蒙蒙亮时便被微弱的鸟鸣惊醒。
起床用冷水洗漱后,最后一丝混沌的困意也散了个干净,只是镜子里的女人眼底却有明显的青灰。
她抬手扶额,靠着洗手台重重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完全没有头绪。
机场和火车站肯定已经有贺莲的人等着她自投罗网——交通枢纽不能去;家不敢回;朋友不敢联系;京市?那无疑是贺莲手里一个巨大的鸟笼。
所以,她还能去哪里?
心情低沉地压下把手,就见倚门而坐的江仇猝不及防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去接,好在对方在跌倒前一刻猛然醒来,以掌撑地,掀起尚存困意的眼眸看向她:“醒了?”
即便别墅里有暖气,但大冬天就这么在门口枯坐一夜……
乔烟叹气:“你还真在门口守了一晚?”
江仇从地上起来,稍稍抖了抖外套上的烟灰,颔首:“嗯,有人守着你也许会安心点。”
回想和江仇相处的点滴,乔烟忽然发现,除开他当初的欺骗,别的事上他对她从来不吝啬关怀。
抓着门把,她一时间有些走神。
“饿了吧!要吃点什么?我叫人做。”抹了把脸,江仇习惯性地摸出烟盒,然而很快意识到什么,又把烟给收了回去,两指在裤线摩挲一阵,率先转身,引着她往楼下去。
“不用!”乔烟喊住他,“我没什么胃口。”
“还在担心贺莲的事?”江仇敛紧眉,顿了一秒,宽慰说,“我不会让他找到你。”
乔烟没有应,对于糟糕的局势心知肚明。
江仇本已跨下一大截楼梯,见她忧心忡忡,立刻大跨步地折返,停在与她相隔三层阶梯的地方,目光炯炯地承诺:“绝对不让他再抓到你,我保证!”
他总给人可靠的感觉,在丧尸城的时候他曾给女博士带来无尽的安全感,可惜这话并不能让如今的她释然。
在吞掉贺氏、专心扩展势力后,贺莲目前的可谓手遮半边天,江仇护她?他现在根本自身都难保。
她不是颓丧的人,如今却难以乐观起来。
早饭只吃了几小口便离席,江仇并不强迫她,给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整理心情。
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弟归来,江仇立刻把人叫去书房商量对策。
“南城虽然不在贺莲的势力范围,但他的人手也陆陆续续赶来,加上南城多的是想巴结他的人,找嫂子……”说话的那人被江仇瞪了一眼,慌忙改口,“找乔小姐的人到处都是,照这样下去,搜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不仅乔小姐要被抓回去,老大您也遭殃啊!”
江仇表情凝重,夹着烟半晌未言。
书房里气氛有些压抑,有人想劝他放弃保护乔烟,可见识过他拼了命的执着,谁又敢呛声?况且,也根本劝不住……
郑扬在一片沉默中站起身,拿了外套搭在肩头,低垂着眼说:“我出去透透气。”
书房的门打开又合上。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沉沉地舒了口气。
一路走回客厅,透过那扇半掩的玻璃门,他望见露台上发呆的女人。侧影虽说娇柔动人,却并非颠倒众生的绝艳,能招惹这么些大佬,全因她恰好是那款订制游戏背后的女主角。
游戏就是游戏,为什么偏偏要带到现实中来?
郑扬拧紧眉,满眼阴翳。
曾经潇洒快意的生活,从那个雨夜开始步步瓦解,如果没有她的话,江仇不会惹上狠角色,不会三番五次被条子抓住把柄请去喝茶,也不会自杀式地想把她一护到底。
如果没有她的话……
在原地迟疑了许久,郑扬把烟摁灭在茶几上,径直朝那头走去……
***
消停了几小时的雨又下了起来。
独自从别墅偏门离开后,乔烟撑着一柄黑色雨伞,漫无目的走在南城湿漉漉的街上,偶尔经过一辆豪车,卷着积水很快消失在雨幕。
她一直走,却不知道到底要走去哪里。
经过河岸,有隐约猫呜从桥底传来。
乔烟微微驻足。
找不到能去的地方,路上随时可能遇到贺莲的人,在想出对策前或许可以在桥下躲一躲。
她捏紧伞柄,四下张望一番,顺着泥泞斜坡滑了下去。
走到石桥下,才发现这里藏了好几只流氓猫,舔着湿漉漉的小爪子,歪头好奇又警惕地望着她。
好在衣兜里塞了袋饼干果腹,乔烟摊开掌心,用食物贿赂猫咪:“姐姐现在无家可归,小饼干给你们,可以让我一起躲雨吗?”
小绒球们慢慢靠近,粉色小舌头舔着她掌心,喵呜又软又甜。
“就当你们答应了。”她弯起眉眼,轻轻揉了揉埋在掌心的杂毛小脑袋。
大雨滂沱,桥底阴冷,这群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猫咪却带给她温暖慰藉。
只是,饼干还没喂完,空荡荡的石桥口忽然传来急切脚步声。猫咪们立刻四散开去,躲在相对安全的角落,竖起耳朵,浑身戒备。
她也惊慌地站起身,回眸处,一抹挺拔身影冲破淡淡白雾朝她狂奔而来!
来不及反应,只感觉有力的手扣住了她后颈,将她重重摁进怀里。下一秒,暴跳如雷的低呵炸开耳边:“一声不吭地离开,知道我多担心吗?!”
拥抱透着水汽,他胸膛冰冷,语气也凶戾,却让这一路的彷徨和害怕都化为温热的眼泪,浩浩荡荡涌了出来。
冒险逃离贺莲,她惊慌又无措,这种时候的确想躲在谁温暖的庇护下,可如果代价是另一个人的安危,那她还是选择独自面对这一切。
就如郑扬所说,她的出现,让江仇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如果对仇哥这次的舍命搭救尚存一丝感激,请你,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对不起。”她胡乱抹了把眼角,将他也一并推开,“我知道你真心想帮我,但这是我的事,我一个人解决就好。”
江仇脸上淌着雨水,却是一瞬不瞬盯着她:“你一个人怎么解决?”
“总有办法。”
“就在这里风餐露宿?”江仇咬硬腮帮,强忍着不断上窜的火气,“知道这种地方多危险吗?想想什么人会往桥底下钻?!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怕被人绑去山区卖了?不怕遇到东躲西藏的逃犯?不怕被禽兽剥光了糟蹋?!”
男人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乔烟自知理亏,抿紧唇不敢辩驳。
片刻的沉默后,江仇抹了把脸,负气地往石壁上砸了一拳,而后再次揽过她肩膀,把人扣进怀里。
他胸口起伏,粗声粗气一句:“我怕!乔烟,我真的怕……”
从书房出来,就见郑扬失神地站在客厅,烟蒂燃到指边也不曾觉察。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乔烟身影,顺口问了句,准备上2楼找。然而,却听郑扬喃喃一句“走了”。
“走了?!这种时候上哪儿去?谁负责送的她?”他一连三问,急躁都写在脸上。
郑扬被烟头烫了下,终于触电般松手,如梦初醒般看向他,一字字宣告:“她一个人走的。”
“一个人?”他意识到不对劲。
果然,很快听到郑扬接上后话,壮士赴死般凛然,“是我让她走的,仇哥,不过是个游戏而已,虚拟爱情带不回现实,你要为了她拉所有兄弟陪葬吗?”
他扭头就走,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责备郑扬,一心只想马上找到她。
“我是敌不过贺莲,但并不代表我不能保护你。”江仇抓了她一把长发紧握手中,像攥着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乔烟,承诺过的,我江仇绝不食言。”
她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已经松开她不再继续说。
走到石桥口,望着串成珠帘的雨水,江仇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曹警官,是我,我愿意坦白过去的所有罪行,以及…京市秘密贩毒的牵头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顿了顿,他回过头来看她。
石桥下光线昏暗,谁也瞧不清谁的表情,但那一刻,乔烟却从望过来的视线里感觉到了浓烈的眷恋,和那份至始至终不曾说出口过的“我爱你”。
“我需要警方替我保护一个人,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第55章 55 ...
一列警车浩浩荡荡驶向南城机场。
红色灯光盘旋车顶, 刺破雨水满布的玻璃窗,倒映后排二人的脸上。
从坐上警车开始,乔烟就一言不发, 她盯着对坐江仇, 拷在他手腕上的金属铁环让她心沉得发憷。
等待他的将是五年?十年?还是漫长一生的徒刑?
——“我考虑过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贺莲,倒不如我自己走进监狱。”
——“乔烟,我做过很多错事,后悔过、彷徨过,却因为割舍不断的友情、恩情一步步走到今天。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 我却始终无法放下。”
——“不用感到抱歉, 这么做是为我自己。挣扎在深渊的日子,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警车停在机场入口, 负责押送的警员打开门,一左一右架住江仇下车。
乔烟起身追上,扶着车门唤他:“江仇!”
男人立在雨幕中,回头冲她笑, 薄雾柔和了戾气, 英朗面容神色轻松:“不用担心,警方会保障你的安全。”顿了顿, 眼底流露出极力隐藏的不舍, 却是克制地说了句,“……后会有期。”
这一刻,乔烟看到那场梦的结局——
直升飞机一架接一架地驶向海市, 幸存者们排队等候在屋顶,因盼得生机,不少人激动得抱头痛哭。
她站在围栏边,俯瞰这座死城,却从黑压压的丧尸群中望见了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曙光。
送走最后一名幸存者,江仇按照约定,向华国政府坦白与丧尸病毒有关的所有秘密。
他一身黑衣,迎风站得笔直,对着镜头,对全世界观看直播的人揭露X国阴谋。“身为X国人,我热爱我的祖国,身为军人,我服从上级命令,但身为我自己,我愧对海市两千万的死者……”
丧尸的嘶嚎涌动在脚下,她和江仇都瞧不见屏幕前观众们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直播足以震惊全世界,也足以拯救全世界。
联合国会在第一时间召开会议,谴责X国反人类的丑恶行为并采取军事措施。
海市之后,再无丧尸城。
直播结束后,她走向他,真诚地递出一只手:“谢谢你。”
他垂眸看了一眼,脱下皮手套,布满伤痕的掌心与她相贴成拳。
“这话该我说,谢谢你。”
——让他得以救赎。
……
江仇走远。
负责乔烟安全的警员撑开雨伞笼在她头上:“主动坦白,配合警察缉毒,组织会给予关照,适量减刑。”见她被淋湿,肩膀微微发抖,警员好心道,“我去机场借条毛巾,你喝点热的暖和一下,咱们再详细地谈谈你的事。”
乔烟回过神,拢了拢衣领,向警员道谢。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悬挂墙头的电视屏幕正在轮播新闻——
“昨日,薄氏召开记者招待会,就高层人员变动进行说明。集团董事决定卸任薄封清总裁一职,新的负责人将从驻外分公司调任……”
乔烟如今心乱如麻,本不会在意一则商业新闻,可在听到“薄封清”三个字后,头猛然剧痛起来!
她胡乱抓住身旁的隔离带,可惜没能抓稳,直接带着金属栏杆跌了下去。
警员适时扶住她,吩咐乘务员过来帮忙。
乔烟视线发黑,她瞧不见周围的兵荒马乱,大脑被铺天盖地涌来的记忆占满。过去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掠过眼前——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再到蓝白校服,踏足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