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那些人刚离开,青玄就迫不及待地拉住我,急道:“你胡说些甚,我何时成了甚雒阳小半仙!”
  我笑嘻嘻:“不好么?这般响亮的名头,说出去谁人不敬你几分。”
  青玄瞪我:“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裘保他们牵着狗去,若什么也找不出来,回头找我算账如何是好?”
  “你怎知找不出?”我眨眨眼。
  青玄气结,不理我,求助地转向公子。
  公子却仍在案前看着地图,似对我们二人的话闻所未闻。
  “霓生,”少顷,他说,“我仍有一事不明。”
  “何事?”我问。
  “那五十艘漕船,粮草虽不少,但要解两万人之困,只怕远远不足。”他说,“这黄遨藏了许久,果真不怕漏了马脚,功亏一篑?”
  我想了想:“许是真的逼急了。两万人再是强悍,断了粮草便难保不生变。黄遨再是诡计多端,也不可不养兵。”
  公子颔首,终于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
  “青玄,”他说,“你随裘保去一趟。”
  青玄惊诧不已:“我去?”
  公子道:“不过是寻个细作,莫忘了你还领了个司马。”
  青玄愁眉苦脸。
  我笑嘻嘻道:“放心吧,我随你去。保你得个功劳回来。”
  “你留在邺城。”公子却即刻道,“搜寻细作之事交与裘保和青玄便是。”
  我心里有些无奈。虽然经历了许多事,公子却还是拿我当全无自保之力的弱女子看待。
  “就是因为搜的是细作,公子才该让我去。”我说,“有青玄和裘队长及上百精兵在,公子还有甚可担心?”
  公子还未开口,青玄插嘴道:“就是。公子,这计策是霓生出的,她不去,我等寻错了地方……”
  话未说完,公子冷冷横来一眼,青玄即刻闭嘴。
  “你去找裘保,事不宜迟,让他快些。”公子对青玄道。
  青玄应一声,转身前看我一眼,似乎要我务必说服公子。
  当堂上只剩下我和公子两人,他说:“你不是说有猎犬便可寻到,还须你去做甚?”
  我说:“自是怕他二人找错了地方。青玄说得不错,此计既是我出的,便该到场才是。既然决定出手,便该全力以一蹴而就,若万一他二人两手空空而回,岂非枉费我等一番心思?”
  公子的神色有所松动,却看着我:“你怎知晓那里一定能找到细作?”
  他终于问到了此事,我也看着他,不答反问:“公子既不确定,怎安排下了这路兵马?”
  “因为那是你说的。”公子不假思索道。
  我心中一暖,不由地笑了笑。
  “放心好了。”我拉过他的手,“此番不会有危险,且必有所获。”
  公子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摩挲,瞅着我:“你怎知?”
  我深沉道:“此乃我问卦时,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示下……”
  话没说完,我的鼻子被公子刮了一下。
  “去吧。”他无奈道,“不过若察觉危险便须回来,不可卤莽行事。”
  我摸了摸鼻子,只觉心中发甜,笑着应下。
  裘保行事甚速,我到了码头时,他手下的一百精兵已经整装完毕,登上了兵船。如我先前所言,他还另外带了四条猎犬,养得不错,膘肥体壮,威风凛凛。
  “这都是原先高都督养的猎犬,”裘保拍了拍其中一只的头,道,“他甚爱行猎,这几只都是重金买来的名犬。可惜养不多时,人就去了,啧啧……”
  此人是原邺城都督手下的小将官,公子来到之后,觉得他才能不错,就留在帐前做了侍卫长。此人虽一脸孔武之相,说起话来却跟青玄一样滔滔不绝。说完了狗之后,又说起了高奎其人,没多久,他纳过几个妾得过什么病我们都知道了,还知道他有关在屋子里偷偷穿女装的癖好。
  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关心青玄算的卦,一路好奇地向青玄打听他和我的关系,问起我当年在雒阳的事。青玄一脸无奈,只得敷衍着东拉西扯,时而怨恨地瞥我。
  我记性不错,一个时辰后,当昨夜泊船的水岸出现的时候,我一眼便认了出来。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岸边的篝火烧剩的灰烬堆。
  青玄大约也认了出来,疑惑地说:“这不是昨夜接你上船那去处?那细作莫非就是……”
  裘保在一旁闻言,道:“青玄,那天机不是你卜的?你问你表弟做甚?”
  青玄:“……”
  我笑嘻嘻地接道:“队长有所不知,这窥天玄术乃是凶吉之煞,常人难当。我表兄命中有不足,不可全受,故而须得我来分担。他为卜卦,我为解卦,方可保性命无亏。”
  “哦?”裘保讶然,“竟还有这般讲究?”
  青玄翻个白眼。
  我说:“那是当然。”
  裘保笑笑:“怪不得从前不见青玄施展。我久闻那云霓生奇术之名,今日倒可见识见识。”
  我亦笑笑。
  待得兵船靠岸靠岸停下,裘保即让人牵着猎犬下去。那四只猎犬的确训练有素,在我所指的地方嗅了嗅,随即朝远处跑去。
  此地向东五六里,是一处林木茂密的荒山,不过并不太高,有小道通入。猎犬引着一百精兵钻入山中,未行多时,一片简陋的屋舍赫然出现在面前。都是用粗糙的林木简易搭起的棚屋,有十几间,一看就是些落草之人临时藏身之所。听到动静时,有人从棚屋里逃出,未几则被追上捆起。而当军士将四处围住,将棚屋中的其余人等拖出来时,不少人仍一脸惺忪,看到周围官兵气势汹汹的模样,霎时面如土色。
  没多久,猎犬嚎吠着围住一处牲口圈一般的木栅栏,军士从里面拖出一个手脚被捆的人来。
  虽然他的脸已经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但我还是认了出来,正是昨夜那石越。
  他亦是满面惊恐之色,见我走到面前,盯着我看,好一会,目光一变。
  “你……”他声音沙哑,似有些不可置信,“你是……”
  “正是我。”我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模样,摇头,“石越,我不是教你日后好好做人,不可再与奸佞为伍么?如今未过一日,又被我撞见了。”
  石越忙跪起来,道:“公台明鉴!昨夜小人确要远走,不再与这些匪盗厮混,可走到半途,竟被他们追了上来,将小人一阵好打,关进了这猪棚里!”
  我看他模样,的确着实凄惨,浑身脏兮兮的,叹口气:“如此,果真为难你了。”说罢,让军士给他松了绑,带他去冲洗了,又到棚屋里翻些干净的衣裳出来让他穿上。
  那十几土匪被军士刀枪指着,蹲在地上,抱头缩着,当石越走过来时,纷纷用眼瞟他。
  石越对那些人唾了一口,转向我时,满面感激,重又跪下,在我面前再拜道:“公台再救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我笑了笑:“真感激我?”
  石越忙道:“这岂有假!”
  我颔首:“如此,我倒有一事须你帮忙。”
  石越即道:“请恩公吩咐!”
  我说:“黄遨在何处?”
  石越一愣,仍然青紫的脸上闪过些惊疑之色,随即讪然道:“恩公……小人虽一时误入歧途,但不过一介草贼,怎会知晓黄遨那般大匪首下落?”
  “哦?”我没答话,转头对裘保说,“烦队长派人去将方才石越缓下的衣裳再搜上一搜。”
  裘保应了,吩咐下去。
  再看石越,却见他的面色愈发不好。未几,军士拿着一块脏兮兮的布块回来,兴奋道:“搜到了!队长,有一幅图,画得像是……像是水道!”
  石越的神情已经与那些土匪似的,别无二致。
  我看着他,道:“你那操船之技,并非渡船所用,乃是惯于在河湖行走才可练得。你的口音也不是武邑人士,而是巨鹿一带,若我未估错,就在大陆泽附近,你是大陆泽上的渔户。你加入这些贼人之中,不是为了落草,而是他们借着邺城附近水道出没,对官兵举动甚为熟悉,也最好打听消息,对么?”
  石越看着我,神色不可思议。
  我看着他,语气缓下来:“石越,你上回不就说了要给我做牛做马么?加上此番一起算,便莫等来生了,这辈子就还了吧。”
 
  ☆、第159章 水道(上)
 
  石越看着我不说话,神色阴晴不定。
  裘保在一旁不耐烦道:“快说, 黄遨在何处?”
  石越瞅瞅他, 说:“小人……小人实不知晓……”
  裘保冷笑一声:“我看你不打几棍是不会老实。”说罢, 让军士拿棍子来。
  石越哭丧着脸道:“这位大将军, 小人真的不知!”他又转向我,道,“公台!公台听小人说!小人确曾是大陆泽上的渔人,但幼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 带着小人去了武邑安家!方才公台搜出的那图,是昨夜那四伯给小人的,只教小人带回寨中。那究竟是何物, 小人也不知晓啊!”
  裘保骂道:“人赃俱获还想翻案, 你当我等是傻子?”说罢, 挥手便让军士拖下去。
  我忙将裘保止住,道:“队长且莫急,可等一等。”
  裘保讶然,看着我:“等甚?”
  我说:“我等奉命来此, 乃是为捉拿细作。都督还在城中等着, 不若将这些人都带回去, 由都督发落。”
  裘保颔首:“也好。”说罢, 他看石越一眼, 笑得阴森, “邺城狱中有专门的刑司, 我听说便是死人也能撬开嘴来, 倒好见识见识。”
  石越哆嗦了一下,面色更加苍白,嘴巴却仍紧闭不语。
  裘保也不耽搁,即刻下令收兵,押着一行犯人,带上从棚屋里搜出来的各色财物,原路返回。
  那些匪徒都胡须拉茬,耍起凶悍来,必定吓人。但如今,手上缚着绳子,一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我看了看石越,他被两个军士押着,走在最后,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真是细作?”路上,青玄凑过来问我。
  我说:“怎不是?”
  青玄道:“就搜出了一张图,那图上只画着弯弯道道,连个字也没有。且他若一口咬死了那是什么四伯给的,如何是好?公子最不喜欢严刑逼供,若问不出来,兴许还会放了。”
  我笑笑:“放心,他就算不说也不会一无所获。”
  青玄讶然:“哦?”
  我拍拍他肩头,继续往前走。
  石越不承认,我其实一点也不觉意外。如青玄所言,就凭着那张图,其实说明不了什么,轻易便可推得干净。
  其实,我并未想到会在石越身上搜出那图来,来的时候,我觉得能搜出些与黄遨那边通行的信物之类的便算是走了大运。
  昨夜听他诉说身世时,我虽些起疑,但毕竟都是些蛛丝马迹,不足评断。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我留了个心眼,在拍着他肩头说话的时候,将一些药粉抹在了他的衣服上。这药粉无色,人用鼻子去嗅也无甚味道,但狗却可轻易分辨出来。且此物黏附牢固,就算遇得风吹雨淋,也不会轻易消散,用来追踪乃是上佳。
  在我的计议里,此人那时离开,无非有两个去向。一个是连夜脱逃,远走高飞;一个则是回他那土匪窝里。无论是哪条,于我而言都不亏。就算他不是细作,捉到他,我也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土匪窝,帮青玄攒个功劳。
  现在么……我转头,又瞥了瞥石越,不料,他也在瞅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
  他似打了个寒颤,缩了回去。
  到了船上,我让裘保将石越和其余人等都押到船尾候着,单把这窝土匪的匪首提到了船舱里。
  那匪首本就是这附近一带的流氓出身,连个正经姓名也没有,人称邬大。他生得五短身材,看上去颇有一副忠厚相,一双眼睛却是贼精四现,到了我面前,满脸赔笑。
  我让军士将舱门关上,看着邬大,也笑笑。
  “你叫邬大?”我在他面前坐下,和气地说。
  “不敢不敢,”邬大连声道,“小人贱名阿邬,邬大都是他们乱叫的。”
  我不紧不慢,道:“我找你来,乃是有事问你。方才我审问石越时,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诽谤!全是诽谤!”邬大即刻跪道,“公台明鉴!小人几个都是良民,万万不敢做那勾结叛党之事!”
  青玄忍不住鄙夷道:“杀人放火还敢说是良民。”
  邬大哭丧着脸:“小人可不敢杀人放火!明公!小人几个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在那山中搭个棚子暂时栖身……”
  “罢了。”我不想听他鬼扯,道,“我且问你,那石越是何时何地入的伙,何人带来,一道入伙的还有何人?你细细道来,若有隐瞒莫怪我等不客气。”
  邬大即收起那泫然欲泣之色,道:“小人不敢,小人说!那石越是十日前来的,他说他是冀州的流民,走投无路,想跟着我等讨口吃的!公台,那些什么串通叛党之事都是他一人做的,与小人几个全无关系!”说着,他恨恨道,“我早看出他不是好东西,总鬼鬼祟祟,也不知做些甚。公台莫被他骗了,他就会装出一副可怜样,我等便是太心软才着了他的道!若早知他是这般大奸大恶之人,小人任凭有几个脑袋也绝不敢收留!”
  他絮絮叨叨的,还想再说下去,我让让军士将他带下去,又另提了别人来。自从这些土匪抓住,我就让军士严禁他们交谈,以防串供。果然,这群乌合之众,除了邬大之外,无人受得吓,让裘保过来威胁两句,不仅石越的来历,还想这伙匪出没水道干得勾当都说了出来。在众人的说辞中,此事的眉目大致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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