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你须得帮我做一件事。”我笑笑。
我让青玄今日早晨带上一根麻绳,先去牢狱中看看守卫的情况,然后到这小祠里来等我。
青玄当时颇为吃惊:“你要做甚?公子不是让你离开?”
我说:“我暂且不可离开。”
“为何?”
我叹口气,道:“昨夜太上道君入梦来,说我若走开,公子便有大难,须得你我做些事,才能化解。”
青玄目光一变,忙问:“何事?”
我拍拍他肩头:“此乃天机,你莫多问,按我指点行事便是。不过有一点切记,此事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公子,若被他知晓一丁半点,你我后事不可测。”
青玄被唬了一下,连忙点头。
他办事还算靠谱,看到他守约等候在此,放下心来,走进去。
青玄看到我,眼睛打量过来,全然陌生之色。大约以为我是来拜神的,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我径自走到他跟前,笑嘻嘻道:“怎么,不认得了?”
青玄愣了愣,片刻,似乎明白过来,睁大了眼睛。
“你……”他瞪着我,“你是……”
“不是我是谁。”我不啰嗦,“准备好不曾?”
青玄仍看着我的脸,似乎还在震惊之中,少顷,点点头。
“狱中有多少狱卒?”我问。
“四个。”青玄道,说罢,狐疑地又问,“真是你?”
“这还有假。”我问,“麻绳呢?”
青玄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卷麻绳来,
我颔首,伸出手:“捆上吧。”
青玄没抓过贼,捆人的手法着实笨拙,好一会,才把绳结打得像样些。
当他要押着我出去的时候,神色有些犹豫不定。
“你真要去?”他问我。
“捆都捆了,不去?”我说。
他说:“若是公子知道……”
“我若不出声,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打断道。
青玄想了想:“不知。”
“那不就是了。”我不耐烦,“办完了这事,你便回府去,什么事都别管。”
青玄的神色还是有些纠结,狐疑道:“这也是太上道君教的?”
“那当然了,”我正色道,“不是他还有谁。”
青玄终于不出声。
我看着他,说:“你摆个凶相我看看。”
青玄皱眉,瞪起眼。
我说:“再凶些。”
青玄眼睛瞪得更大。
我叹口气,道:“有件事你听说不曾?”
“何事?”
“大公子把红俏送给了淮阴侯当第二十五房小妾。”
青玄一怔,随即目露凶光:“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我欣慰道,“就是这神色,你须记住。”
青玄:“……”
他无奈地翻个白眼,深吸口气,拽着我朝那牢狱走去。
守门的狱吏望见青玄,愣了一下,忙迎上来。
“司马,”他行了礼,讶然道,“这是……”
青玄面带怒色:“我方才在街上见这贼人偷盗!桓都督为国鞠躬尽瘁,这些贼人,见他前脚刚走就敢出来作乱,岂可轻饶!我既看到了,便不可纵容,将他拿了来先关着,等桓都督回来再发落!”
我低着头,心想青玄拿腔拿调倒也是在行得很。
“是是!”狱吏亦一脸愠色,“这贼人竟这般大胆,幸好被司马正正拿住,否则定要生乱!”说罢,他令手下狱卒打开牢房。
青玄也不假人手,亲自将我押进去,解开绳索,推到一间牢房里面。
待狱卒锁上门,青玄看着我,仍冷着脸,却有些踌躇。
“我走了。”他说。
“司马放心!”狱吏在一旁殷勤地说,“这贼人关在此处,插翅也难飞!”
我眨了眨眼睛。
青玄不再多言,点点头,走了出去。
☆、第164章 牢狱(下)
狱吏带着两个手下送走了青玄, 回来看了看我,往地上唾一口,冷笑。
“老实些。”他说, “不然有你好受的。”说罢, 让狱卒看紧了, 转身走开。
我其实有些失望, 如果他贪财, 能进来搜身就好了,那样,我可以解决得利索些。
这件牢房, 是一间半入的地窖, 是关押重犯所用, 不宽, 只有两间, 用木栅栏隔出来。牢房里的味道很是不好,大约自从建成以后, 就没有人打扫过,又兼夏末之际, 散发着一股恶臭, 还有苍蝇乱飞。
我用袖子扇了扇, 隔着结实的木栅,看向隔壁。只见一个人缩在角落的草堆里, 一动不动, 似发着呆。不用细看我也知道, 那是石越。而跟他一起被捕的那伙土匪,都关在了别处。
这是我让青玄安排的。这牢房里一直只关着石越,而另一间一直空着,便是为了今日之事。青玄将我关进这里,也是事先说好的。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打开,取出一粒小丸,右手指捏碎了,不着痕迹地放一点到嘴里,咽下去。
这是哑药,一丸可使人顷刻失语,但只服少量,则可有变声之效。三年前秦王逼宫的时候,我曾让豫章王服下,藉此变声假扮先帝。这毕竟是药,用多了终究不好,故而我能不服就不服,改用别的方法蒙混过关。而现在要做这事,不能露一点破绽,我须得把声音改一改,只得将它服些。
过了一会,我轻轻哼了几声,试了试嗓子。
声音已经变得又沙又哑,如同变声时的少年。
我又哼了几声,高高低低,越来越大。
石越动了动,抬眼看了看我。
没多久,外头狱卒凶神恶煞地走进来,骂道:“吵甚吵?想吃鞭子?”
“公台,”我用一口冀州腔抱怨道,“我今晨吃坏了东西,腹痛……”
“怎不痛死你!”狱卒瞪我一眼,径自走开。
我将几个铜钱撒在地上。
清亮的声音在牢房里格外响亮,狱卒的步子突然停住。
他回头,我忙将铜钱拾掇起来,揣进袖子。
“好个贼人。”狱卒冷笑了声,手里拎着棍子走回来,“身上还藏了私?”
我忙道:“小人不曾藏,小人什么也没有。”
“没有?”狱卒道,“将你袖中的物什都交出来,否则先吃五十棍棒再搜身!”
我赔笑:“公台莫打公台莫打,小人的确什么也没有,公台不信自己来看。”
说罢,我将两手摊开。
狱卒骂骂咧咧,立刻从腰间拿出钥匙来。未几,铁链“哗”一声落在地上,狱卒才踏进牢门,便上前来搜身。
他正伸出手来拽我,我瞅准时机,顺势将他的手臂抱住,转身往后用力撞去。狱卒猝不及防,被我掼着,脑袋撞到了墙上,未几,倒了下去。
四周一阵安静,石越已经站起身来,睁大眼睛看着我,不可置信:“你……”
我示意他噤声,伸出手指,往狱卒的鼻子上探了探,有气,只是昏过去了。正当放下心来,牢房外传来脚步声:“甚动静?出了何事?”
我急忙将狱卒的那棍子拾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牢房入口,藏到门后。
未几,另外一个狱卒走进来,才进门,我在他脑后一棒挥下,他连个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昏倒在地。
我即刻将他拖到一边,动手将他的衣服脱下来,自己穿上。
“这位……这位兄弟……”只听石越的声音从牢房里传来,看去,只见他扒着栅栏,紧张地看着我,面上满是企盼,已经全无麻木之色,“兄弟若是要出去,可否将我带上?”
大约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瓮声瓮气。
我看他一眼:“你是何人?”
“我……我叫石越,我是个好人!”他忙清了一下嗓子,脸上浮起僵硬又讨好的笑,“这位兄弟,听口音你是冀州人?”说着,他拍拍胸膛,“我也是!我……我受了冤屈才被抓进来的,兄弟,老乡,救救我,救我出去……”
我犹豫了一下,道:“你果真是冀州的?”
“是!是啊!”石越道,“我是巨鹿人,前些日子逃荒过来,先是被土匪劫了,后来又遇到官军,故而才沦落至此!”
我打量着他,犹豫了一下,道:“方才押我来的司马说了,此处是关押邺城都督的要犯的。我这是出去逃命的,自己还顾不上,若你拖了后腿,我再被抓住定然是死罪。”我拱拱手,“老乡,非我无情,此事我实帮不上,还望见谅。”说罢,我继续扒狱卒的衣服给自己换上。
石越忙道:“我定然不拖你后腿!你带我出去,我就带你去投个稳妥之处,那些官兵定然抓不住你!”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甚稳妥之处?你莫蒙人,那些可是朝廷官兵。”
石越道:“我带你去投黄遨黄大王!你不曾听说么?在冀州,连官府说话都不算数,黄大王却可说一不二。如今连皇帝都拿他无法,去冀州找他决战,一个月了还打不下来!老乡你听我说,你只要带我出去,我可保你安然无恙,还可在黄大王面前保举你,你要官要财都随便,黄大王都会给你!”
我心想,这倒是承认了。
“此话当真?”我神色不定,瞅着他。
“怎不当真?”石越急道,“老乡,快快替我解了这锁,过不久外面可又要来人了。”
我穿好狱卒的衣服,戴上帽子。走回去,从躺在牢里的那狱卒身上解下钥匙,从栅栏里丢给石越。
“你自己来,出来之后将那衣服也换上。”我说,“我在外面等你。”
石越连声答应,我不多言,拿着棍子,自往外面而去。
这处牢狱是都督府所属,并不太大,平日常驻的狱卒有十余人。崔容守城缺人手,调走了许多,故而只留下四人。虽然牢狱里还有好几处牢房,不过门墙坚固,平常有四人也足够看守。
在牢房里,我已经处置了两人,还剩两人,一个狱卒,一个管事的狱吏。我原想在牢房里弄出些动静,将他们一个一个引进来,但仔细想想,觉得不妥,万一他们多心,叫来了牢狱外的人,我这边就要有□□烦。于是,我将一小包迷药攥在手里,走出牢房。
牢房外是一处小院,东面是马厩,西面则有树荫,可供狱卒狱吏们无事偷闲乘凉。
狱吏大约在堂上做事,我只看到了剩下的那个狱卒在马厩里给马匹添料。
我趁他弯腰去收拾地上草料的功夫,低头走过去。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等我快到近前时,那狱吏突然抬头来看。我来不及出手将他打晕,只得将手中药粉朝他挥过去。那狱卒还在一脸惊诧之时,目光忽而涣散,倒了下去。
我心中松口气,四下里看了看,正要将他拖到马厩里藏起来,突然,身后传来了狱吏的声音:“那边出了何事?老杨怎躺倒了?”
我一个激灵,忙蹲下低头,作仔细查看状,学着方才牢里狱卒的腔调:“我也不知,老杨方才喂着马就倒了下去,怕不是犯了病?官长快来看看!”
狱吏声音诧异:“犯病?他人高马大的有甚病可犯?”嘴上这么说着,那脚步声却近了。
我不动声色默默等着。太阳晒在头顶,未几,狱吏的影子出现在了旁边。
他显然不曾察觉我的异状,也俯身下来。我站起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我的脸,一愣。
我笑笑,不等他出声,已经又甩出了迷药。
等石越穿着狱卒的衣服,鬼鬼祟祟地从牢房里跑出来,看到马厩里的两人,神色吃惊:“你……你将他们……”
“嗯。”我解了两匹马,不多废话,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他,低声道,“事不宜迟,快走。”
如我所料,公子的船队刚刚离开,崔容就已经在布置城防。
我和石越出城的时候,把守城门的军士显然比先前更多。但我和石越都穿着狱吏的衣服,出入腰牌等物皆是齐全,并未受阻拦。
石越一路脸色苍白,冒着汗,连说话都哆哆嗦嗦。幸好那些军士只问了去向,我都抢着代答了,只说是奉狱吏的吩咐,去城外办事,军士挥挥手,让我们过去了。
直到出了城,又走了一段之后,石越见身后无人追来,在一个偏僻之处停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看向我,又露出佩服之色,拱手道,“老乡身手不凡,处变不惊,果然厉害。”
我叹口气:“都是练的,我等背井离乡之人,四处漂泊,生活艰难,没点身手,如何在匪盗恶吏手中保命?”
石越露出同情之色:“此言极是。还未知老乡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我说:“我姓倪,名蓝,清河人,别人都叫我阿倪。儿时随家人来了司州,可惜不久即遭灾变,失了依靠,流落至此。”
石越颔首,亦叹气:“都是苦命人。我也是失了家人,只是无阿倪兄弟身手,吃了不少苦头。若无阿倪兄弟今日搭救,只怕难免要命丧邺城。”
我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你我今日得遇,亦是缘分。我看你比我年长,日后我就叫你石兄,你称我阿倪,如何?”
“甚好甚好!”石越亦笑,“阿倪你放心,日后之事交与我,我定可保你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