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周珲大惊,即刻召来太医查验。太医告诉周珲,说药渣中有剧毒。周珲大怒,即刻命令严查。就在此时,有人密报,说会稽王有不臣之心,正要谋反。
  周珲是个多疑的人,两事同想,越想越是不对,令卫尉以有刺客进了会稽王府为由,到会稽王府中搜索。不想,这一搜,竟是搜出了惊天大事。
  卫尉在会稽王的书房里搜出反书,以及一封寄往会稽国的信。里面供述了如何派人假扮杀黄遨,实则杀皇帝的事。当然,这信里前前后后只有会稽王自己,东平王在这信中无一字提到,张弥之更是摘得干干净净。
 
  ☆、第201章 上谷(上)
 
  那两人议论之时, 旁边也有别人, 闻言, 忍不住插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 只觉那狸猫也是怪异,补药的渣也是药渣,怎会去舔食?”
  “这你便不晓了,”一个驿吏喝了口酒, 道,“那等贵胄的补药,自是要做得好吃些。据说那药渣里面有不少肉,狸猫是想将肉翻出来吃,这才中了毒……”
  他们絮絮叨叨, 我没有理会,心思都停留在了他们提到的会稽王身上。
  会稽王要谋反,自然不会把事情做得这般蠢。
  至于周珲,此人本是无能之辈,突然因为先帝驾崩而得以位极人臣,置身于风口浪尖, 面上风光, 却早成惊弓之鸟。前面外戚, 除沈氏之外,袁氏、荀氏和庞氏皆得个惨淡收场。皇帝年纪尚幼, 朝政被宗室和世家紧紧捏着, 周氏唯有小心翼翼平衡各方之势, 方可求得安稳。
  这般情势之下,会稽王下毒杀周珲,足够让他惊慌失措。
  当然,会稽王是宗室,要动他,东平王的态度则是重中之重。
  按道理,会稽王与东平王关系不错,又是宗室重臣,出了这等事,东平王当会出面为他开脱才是。但东平王自己也因为此事头疼,正愁不得开脱。
  刺杀先帝的名声虽然由黄遨担着,但死无对证,且着实疑点重重,不少人怀疑他不过是做了替死鬼。而东平王紧跟着先帝左右,亲征和最后的驻跸之地都是东平王所怂恿。我跟随公子离开雒阳的时候,怀疑东平王与先帝遇刺有关的传闻已经在士庶间流传开来。
  其实我曾很有冲动,到槐树里去一趟,如果老张在最好,请他帮忙将流言再散一散,最好弄得满城风雨,让东平王夜不能寐。不过联络上老张便等同于联络上曹叔,对于他那边的事,我一直有意回避,思索之下,还是不再轻举妄动的好。
  不过现下看来,就算无人推波助澜,东平王也不可淡然处之。
  有了如今这事,再将前面的疑点串起,事情的全貌都露了出来。
  因先帝有意将会稽国撤除,会稽王世子为保住国祚,铤而走险,买通了张弥之,设计让东平王怂恿皇帝在那乡间驻跸。那串通二王声东击西的,也正是会稽王,如此以来,既可除掉皇帝,又可将弑君的罪名嫁祸到黄遨身上,一举两得。
  不过东平王不是傻子,此事,他虽然得益甚大,却无形中背了个闷亏。他知晓若不能及时摘清,将来一旦时局不利,有人在此事上做起文章来,定然能教他脱皮。
  故而会稽王被掀出了罪证,哪怕过程教人生疑,东平王也不会出面保会稽王。
  不但不会保,他还须得顺水推舟,将事情做得场面轰轰烈烈,让会稽王死得更快一些,以树立他真忠臣的名声。
  果然,那几人聊了一阵,有人问:“这么说,会稽王弑君的罪名落实了?”
  “自是落实了。就在他下狱三日之后,他就在罪状上按了手印,当夜在狱中自尽。”
  众人闻言,喟叹不已。
  “这会稽王,竟敢下下此毒手,自尽着实便宜了他。”
  “可不是,先帝那般年轻,啧啧……”
  我听着他们说话,心中也不禁长叹一口气。
  因为先帝之事,公子这些日子常闷闷不乐。虽然他总摆出来一副镇定或思虑长远的模样,在我面前,也很少提及此事,但我知道他一直不曾忘怀,并深深自责。
  而如今,雒阳的事如果传到了公子的耳朵里,他大约也能立即想通。只不过他毕竟不知道我对张弥之做的事,大约仍会存疑。
  裴焕和云琦也听到了那些人说的话,不过面上无所表示,用过膳之后,驿馆中的人已经换好了马匹,众人重新上路,往上谷郡而去。
  虽然秦王的兵马叫辽东兵马,但因得要应对北边鲜卑人长久以来的袭扰,秦王驻守的地界早已远远超出了辽东国。上谷郡水草丰美,有险要可守,北控鲜卑,西接羌胡,多年来已经成为了秦王兵马实际的驻地。
  雒阳及内地的人谈起秦王,大多爱说皇位纷争及三年前逼宫的事,但秦王常年驻守边陲,其实做下的大事比人们爱说的那些多得多。比如,他驻守以来,鲜卑等胡部滋扰内地之事,逐年减少,如今更是因得他对东鲜卑的挤压,使得鲜卑内乱,稳住了东北。再比如,他驻防上谷郡之后,对西边羌胡连年进攻,收回了河套,将前朝以来因内乱而被蚕食的北面边境连为一体。也正是因此,秦王如今手中实际控制的疆域,从辽东到河西,比任何一个州郡都大得多。
  上谷郡属幽州,幽州都督是中山王,幽州刺史名叫徐谦。不过有秦王所部兵马,比中山王和徐谦手里加起来的多多了,上谷郡的军政之权,也早已为秦王所有,异于诸郡。
  进入上谷郡地界,各处风貌亦与别地迥异。原野之中荒地甚少,不是开垦成整齐的田地,便是圈起来做成草场。将要入冬的时节,农田上都是草堆,到处可见成群的马和羊。每隔数里,便可见村舍点缀其间,那些屋舍建得齐整,高处望去,如棋盘一般,竟不似寻常所见的农家那样新旧高低错落,随心所欲。
  “这是何乡何里?”我不禁向旁边一个士卒问道,“观之甚为与众不同。”
  那士卒这些天来与我混得熟了,闻言笑了笑,道;“地名我是不知,不过上谷郡这样的地方多得是,不足为奇。”
  “哦?”我讶然,“怎讲?”
  士卒道:“这些都是殿下找来的军屯兵户。前些年,各地都有些天灾,不少人涌来了幽州。正好从前上谷郡为鲜卑和羌胡袭扰,民人稀少,有大片荒废,殿下便顺从朝廷号召,收留了许多流民,将他们编户为屯,养养马种种粮,要出征时也好征些壮丁。”
  我了然,仍觉得新鲜,道:“做兵户辛苦得很,那些流民也愿?”
  “那有甚不愿,再辛苦也能吃饱穿暖,总强似卖儿卖女还要饿死。且我们殿下虽给他们编户,但从不入籍,谁要是想回乡了,向官府说一声,自去便是。但便是如此,走的也甚少。”
  “怎讲?”我问。
  “且不说各家差不多都有人在营中做事,割舍不得,但说此地的徭役税赋,比别处轻了不止一半,日子可过得殷实多了。这些兵户不但不走,有些人还将同乡也拉了来,你看这些田地,原本都是荒野,都是新来的兵户开垦出来的。”
 
  ☆、第202章 上谷(下)
 
  我了然, 四处望着, 只觉颇是有意思。
  公子曾经跟我分析过,秦王这么多年来之所以屹立不倒, 乃是根基深厚。而他所谓的根基,并不在朝中,不依附于任何豪强势力,而在于自身。
  辽东的十万兵马,其实一半以上不在朝廷编制之中,当初秦王到辽东时, 接手的兵马不过两三万。而后,文皇帝各种明里暗里地做些小动作, 诸如削减军费, 缩编士吏之数, 或者以重新分配防务为由, 将秦王手下兵马分到其他将帅麾下。但秦王不但没有因此受到削弱,反而日益壮大起来, 数年内聚起十万之众, 且自给自足, 从来不向朝廷要钱粮。
  要命的是,秦王还颇为争气。
  其他北边戍卫的将领王侯,每逢诸胡袭扰, 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应对失据, 胜少败多, 抵挡不住就只好回头向内地求援。而内地诸郡兵马调配本不如边境集中, 每每出了这样的事,最好搬去救火的,也只有秦王。
  全赖这些同行帮衬,久而久之,秦王的辽东兵马成了北方诸胡与中原之间的屏障,朝廷就算对秦王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也并不敢再加以裁撤。就算是先帝这样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也只能从撤换秦王将兵之权这样的事情上打主意,而不是将辽东兵马解散。
  我想,如果公子此番是跟着我一起来,想必触动更大。
  “这些村乡之中,可有大户?”我问。
  “有甚大户。”那士卒道,“从前是有些,不过大王为了安置兵户,出钱将大户的地都买下分了。如今能看到的田地草场,都是兵户经营。”
  我颔首。
  从进入上谷,到□□邸所在的居庸城,一路所见,皆是兵户组成的村舍乡邑,别处常见豪强庄园邬堡全然无踪无影。
  没有大户,则意味着没有乡贤地主和豪强分割操纵,所有的民户的耕织出入,皆实实在在地进入了秦王的府库,所有人丁,也皆受秦王直接支配。这是所有皇帝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之事,而秦王确确实实地做成了。
  难怪秦王能够不依靠朝廷,轻松地供养十万兵马。
  此情此景,若是先帝亲眼看到,应该不会再有秦王放归辽东的想法,并且还会干脆冒着辽东反叛的风险把他给杀了。
  居庸城靠北,不如内地城邑热闹,却也甚为安定。我跟随着裴焕和云琦入城的时候,已是将近黄昏。路边的食肆店铺,仍有民人进进出出,街边上有老者坐着闲聊,儿童嬉戏,见到兵马路过,也不慌乱躲避。
  秦王的府邸在城东,进了城门之后,行不足一刻,便到了宅前。
  我骑在马上,举目望了望,只觉如果单看房子,大约会对秦王有所误解,以为他是一个超然世外无欲无求的人。这府邸,白墙黑瓦,看上去就是一所大些的宅子。若非门前有好些穿着齐整身形高大的卫士,以及高高低低的乘石及拴马桩,大约没有什么人会多看一眼。
  众人下马之时,宅中有人迎出来,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白无须,当是个内侍。
  “裴司马,云大夫。”他微笑道。
  裴焕和云琦看上去对他甚为恭敬,上前行礼。
  我听他们称其为薛内官。
  “不知大王可在府中?”裴焕道。
  “大王早晨去了营中,还未归来。”那内侍莞尔,“不过殿下临行前曾告知我等,今日若无意外,裴司马与云大夫当会回到,若他未归,且请诸位领着客人到府中等候。”
  裴焕和云琦皆应下。
  这内侍口中的客人,想来就是我。寒暄一阵之后,他看了看我,让手下给裴焕等人带路,自往宅中去了。
  那引路的也是个内侍,我看了看他,觉得眼熟。
  见我盯着,他笑了笑,道:“霓生姊姊,不想又见面了。小人冯旦,三年前曾与姊姊有一面之缘。”
  我想起来。
  三年前,秦王领兵入雒阳的时候,曾逼着我和豫章王去□□。那是给我在王府中引路的人,正是这冯旦。
  “原来是你。”我了然。
  冯旦笑眯眯:“正是,三年不见姊姊,姊姊愈发漂亮了。”
  此人倒是嘴甜,我也不绷着脸,笑笑,随他入内。
  对于我这个客人,秦王倒是做了些准备。
  裴焕和云琦往堂上去,而冯旦领着我,走向了别院。
  我说:“秦王怎又将我隔开,有甚话不可在裴司马与云大夫面前说?”
  冯旦道:“姊姊莫多想。秦王说了,姊姊是个贵客,长途劳顿,来了便要好生招待。薛内侍几日前就吩咐我等将这别院收拾齐整,又添置许多新家俬,好教姊姊住得舒适。”
  我心底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好个以礼相待,仿佛他是将我重金请来,而不是拿公子性命将我逼来似的。
  “这院子只有我住么?”我打断冯旦滔滔不绝的话头,问道。
  冯旦道:“正是。”
  我颔首:“我累了,且去歇息,若是用膳,不必来扰我。秦王若要召见,来告知一声便是。”
  冯旦一愣,答应下来。
  我没再多说,径自走进院子,朝寝室而去。
  这院子确实新修葺了一番,室中的各色用物,大多是新的。铺上的寝具也皆是上乘,铺盖散发着新丝絮的味道,摸着十分软。
  我将四下里看了看,记清了各处出入口的位置以及方向之后,关上门,毫不客气地宽了外衣,拉上幔帐,躺到榻上歇息去了。
  这些日子,我着实没睡多少好觉,好不容易有了这舒服些的歇息之处,沾枕即眠。
  梦里依旧纷扰,我时而梦见公子,时而梦见秦王。我和公子站在武威的城头上,转眼,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雒阳皇宫。皇帝一命呜呼,而秦王穿上了皇帝冠冕,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我冷笑……
  等到我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睁开眼,只见室中黑乎乎的,已然入了夜。
  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问:“何事?”
  门外传来冯旦的声音:“霓生姊姊,大王回来了,请姊姊到堂上去。”
  我应一声,待得思绪清明些,掀开被褥,起身穿衣。
  出了院子,只见王府里已经到处点起了灯。我跟着冯旦穿过回廊,转了几转,却不是去堂上。
  他引着我到了一处园子里,穿过花木点缀的小道,进入一处看上去像是书斋的屋舍之中。
  室中点着灯,待得入内,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前的秦王。
  这书斋中,到处堆满了书卷。
  秦王的案前和两旁,书籍也堆得似小山一般,而他正在案上提笔疾书,似在批阅文书,神色颇为认真。
  室中没有旁人,甚是安静,甚至能听到笔触细微的声响。
  许是听到了动静,未几,他抬起头来。
  目光相触,我看着他,没说话。
  秦王似乎对我的无礼全然不在意,继续写了几个字之后,道:“这是河套来的急报,拓跋彦甚是不安分,得了漠南便想要河套,趁着秋凉打劫来了。”
  这话没头没尾,也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自言自语,我狐疑地瞥他一眼,淡淡道:“是么。”
  秦王没答话,少顷,抬起头,往门外唤了一声。
  先前那个姓薛的老内侍走进来,向秦王一礼:“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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