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秦王讶然:“你是说,让精卫这女子来做天庭之主?”
  我说:“女子如何做不得?天庭的都是神仙,殿下切莫拿人间的规矩去套。”
  秦王看着我:“可天庭有了女主,那便是天道,人间的规矩也须得变。”
  我说:“正是。”
  “那她和太子呢?”
  我说:“精卫是天庭之主,太子是水界之主,但天庭终究比水界高一等,断无天庭并入水界之理。两人若还是有情,非要成婚,太子可入赘天庭,做一个皇夫。”说罢,我补充道,“不过我若是精卫,必不如此。”
  “哦?”秦王道,“你待如何?”
  我说:“我既是天庭之主,便也要似太子当了水界之主那般纳后宫。黄泉就算了,我在天庭风华正茂的神仙之中挑百十个,人界挑百十个,各色山海精怪的绝色也挑百十个。”
  秦王睨我:“那太子呢?”
  “他官再大也就只算一个人,来不来无所谓。”
  他唇角抽了抽,少顷,道:“璇玑先生竟有你这般后人。”
  我权当这话是夸奖,谦虚道:“殿下过誉。”
 
  ☆、佯败(上)
 
  秦王毅力, 让我有些吃惊。
  起初, 他说下个月就要去攻打中原, 我觉得这是痴人说梦。但后来, 我发觉他并非只是说说。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在我允许他外出散步之后,他就开始每日练剑。谢浚那边显然也已经放下心来, 每日秘密送来的奏报多了许多。
  虽然皇帝只是在扬州发了个诏书,诸侯们也只是动动嘴皮, 未发一兵一卒,但此事的影响仍然甚大。
  沈延和大长公主等人表明拥护扬州之后,雒阳的赵王一度气急败坏,誓言要杀沈氏和桓氏五族。
  但他也不过叫喊而已。雒阳的贵人们或许爱做蠢事, 但何时逃命却是嗅得精准。在皇帝发诏之前,桓氏和沈氏的族人亲眷早已各自追随桓肃和沈延逃得精光。至于别的妻族母族之类,如桓氏和沈氏这样的人家, 姻亲皆高门豪族, 赵王如今要与人争斗, 还须仰仗他们多多支持自己,岂有动手之理。
  故赵王虽与对手济北王一唱一和,动不动就要杀要剐, 但看清形势的人,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近来最大的动静,便是不少雒阳的大臣携着家眷离开了雒阳,往扬州投奔皇帝。
  秦王接到这些奏报的时候, 坐在榻上,沉吟不语。
  “告知裴将军,收拾收拾。”他抬头,对一旁侍立的冯旦道,“明日便开拔回居庸。”
  众人皆诧异。
  “明日?”冯旦看了看我,“这……”
  “殿下的身体还未好全,”我说,“还是再将养几日。”
  “孤已好得差不多了。”秦王却道,“中原形势恐不久就会生变,我等须返回居庸,与谢长史等商议对策。”说罢,他不容反驳,对冯旦道:“去办便是。”
  冯旦值得应下,往殿外而去。
  看着冯旦的身影,我心中动了动。
  回扬州的船还在海港里等着,既然秦王已经好了,我留下也无用,不如……
  “殿下,”我即刻道,“殿下的病已经痊愈,我……”
  “你随孤去居庸。”秦王似乎料到我要说什么,打断道。
  我瞪起眼:“当初我答应来为殿下治病,可是说治好了殿下便可回去。”
  “好?”他看我一眼,“孤这模样,算是治好了么?孤夜夜睡不安宁,今晨还觉头疼,每日只以肉粥充饥,哪个康健之人似孤一般?”
  我:“……”
  这是强词夺理。他说睡不好就睡不好,说头疼就头疼,谁知是不是真的。
  我拉下来脸,冷笑:“殿下是不打算放我回去?”
  “云霓生,”秦王深吸了一口气,“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誓言助孤成就大业,还曾签字画押,如反悔不从则断子绝孙而天打雷劈。”
  我说:“自然记得,我所做一切,皆为践诺。”
  “那契是与孤立的,是否践诺,自也由孤说了算。”秦王正色道,“孤正当用你之际,而你弃孤不顾,怎算得践诺?孤待你不薄,哪次不是予索予取,亦从不计较你那些心思手段。你且回想过往,扪心自问,果真对得起孤一番信任么?”
  我不由地摸了摸耳朵,觉得它着实受累。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那时候跟他立什么契,以为能凭着那一张纸占他便宜。未曾想他反将一军,我还不得机会用上,他已经频频借此说事,每次指责我都愤慨激昂,仿佛他是个受骗上当的良家女子,而我是个始乱终弃的臭流氓。
  “殿下此言差矣,”我说,“我虽有许多心思手段,但我答应过殿下的事,便从未辜负。我答应殿下除东平王,便除了东平王;取扬州钱粮,便拿下了扬州;裴将军请我救殿下性命,我隔日便启程来了辽东,若为一心想着殿下大业,我何必做这么许多?”
  “是么。”秦王即刻道,“那么孤身体未愈,你便要走,又如何解释?”
  我:“……”
  千绕万绕,他又绕回了这里。
  “头疼睡不好食欲不振皆小事,”我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我可为殿下留些药……”
  “你留下,不仅关乎孤的病情。”秦王道,“云霓生,你立誓要助孤得这天下,元初与孤结盟,亦是为了早日结束天下纷乱。你可曾想过,留在孤身边用处大些还是回扬州用处大些。”
  既然掰扯到这个,我来了精神。
  “我以为还是回扬州用处大些”我说,“殿下身边人才济济,谋士出众,南征之事又谋划已久,不必我参与也必然顺遂。扬州则不然。圣上、元初和沈都督新进去到,立足未稳;且扬州关乎钱粮,乃成败之关键,我到扬州为殿下坐镇,岂非比在殿下身边做一个碌碌庸庸的谋臣更为有用?”
  “孤从不任用碌庸之人。”秦王道,“且有一事,你留在孤身边,比在扬州更为有利。”
  “何事?”我问。
  “孤南征之后,过了冀州便是兖州。这半年来,明光道在兖州风生水起,迟早要与孤对阵。”秦王看着我,“你未必乐见。”
  我愣了愣,心中登时掀起波浪。
  这妖孽,总是时不时给我一个惊喜。
  “明光道?”我面上平静,道,“明光道与我何干?”
  “与你无干么?”秦王道,“去年岁末,明光道的人将云氏田庄中的佃户都迁去了蜀地;且明光道进攻临淮国之时,你和元初就在钟离县城之中,由明光道的人守卫宅院。”
  我:“……”
  他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可见连明光道之中也有秦王的奸细渗入。
  “殿下果然消息灵通。”我冷笑。
  “也不算灵通。”秦王神色不改,“否则也不会连你在扬州何处也找不到。”
  我不与他纠缠这些,道:“殿下既提起了明光道,不知有何计议。”
  “明光道虽乌合之众,但可在数年之内成事,自有高人。”秦王道,“若可招安,乃大善。”
  我说:“明光道可是要拥立前朝真龙,与朝廷势不两立,殿下打算如何招安?”
  “这便要看你的了。”秦王道。
  我的心不由吊起。
  我和曹叔曹麟在一起的时候,并未刻意避讳,好些人都知道曹叔和曹麟之间似亲人一般,秦王若埋伏了细作,打探不难。而更往深的,则是我和曹麟的身世秘密……
  想到这一层,我忽而看向秦王。
  他也盯着我,目光深邃。
  心倏而安下。此事,只有我、曹叔、黄遨以及公子知道,曹麟都未必明白。秦王就算打听得再细,也无从知道。他引起这话头,乃是为了试探。
  “殿下莫误会了,”我面不改色,“我虽与明光道有些交情,但不过是因为联手铲除临淮王之故。若要我三言两语将明光道劝降,殿下莫不是想得太多。”
  果然,秦王道:“是么?据孤所知,那明光道的头领曹贤,以及他们奉为教尊的曹麟,你一个称曹叔,一个称阿麟。寻常交道,只怕不至于如此。”
  我笑了笑,道:“殿下,我是什么人,殿下又不是不知,天生亲善四邻,讨人喜欢。当时元初在临淮王手上,我要救他,只能求助明光道,不与这二人相处得热络些,我如何救人?那曹贤见到了我,说我长得与他失散多年的侄女一般,非要让我叫他一声叔;那曹麟也是,说我着实亲切,绝不肯让我叫他公子,只让我称他小名。这般盛情,我如何拒绝?殿下切不可听风就是雨,混淆了是非。”
  秦王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看着我,唇角始终微微翘着。
  “既如此,对于这明光道之事,你以为当如何处置?”他问。
  我说:“殿下方才说的其实也甚是在理,我既与明光道打过交道,自认在那边还有几分薄面。殿下既然想招安,我便去兖州一趟,向曹氏二人明以道理晓以大义,劝他们归服。”
  秦王笑了起来。
  声音低低的,似牵扯到了内里,片刻,转头咳了两声。
  旁边的侍从正要给他拍背,他抬手止住。
  “此事日后再说。”他转向我,淡淡道,“你现下便去收拾行囊,随孤回居庸。”
  秦王做事说一不二,用过些膳食之后,一众人马已经收拾齐备,在宫前等候。
  我瞅着后面也有马车,正要过去坐,秦王将我叫住。
  “你与孤同乘。”他说。
  我说:“那如何使得,殿下若路上要吃喝如厕,我又不会伺候人……”
  “要孤动手绑你么?”他冷冷打断道。
  我知道他真的干得出来,撇撇嘴角,不情愿地跟着他坐到马车上去。
  马车辚辚走起,离开了离宫,往居庸而去。
  为防秦王着凉,这马车的窗都被封了起来,我想看外面的风景也不得门路。
  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了一会,没多久,我只得看向秦王。
  他也看着我。
  他坐得比我舒服多了,身后靠着硕大的隐枕,身上披着厚裘袍,裘皮捂手里,还有一个铜暖炉。
  “殿下就这般离开,不必知会燕王?”我说。
  秦王道:“燕王将这离宫交与孤,便是随孤去留,知会做甚?”
  我说:“燕王可知晓殿下得病之事?”
  “不知。”
  我点头。也对,宗室最不缺花花肠子,我若是燕王,要知道秦王快不行了,没有些小算盘是不可能的。
  “为何问起燕王?”秦王道。
  “不为何,”我说,“不过住了这么些日子,觉得燕王甚是大方。”
  “怎讲?”
  “我住那偏殿里,什么都有,光是崭新衣物便占了一排衣柜。”我感叹,“燕王连殿下的姬妾用物都想好了,还不大方?”
  “云霓生,”秦王忽而似有些不耐烦,“你无事可做么?整天想这些。”
  我坦然承认:“正是。”
  他不理我,却转头从旁边拿起一本书。
  “既然无事可做,便念书好了。”他将书丢到我手上,继续靠在隐枕上闭目养神,“从第一页起,念吧。”
 
  ☆、佯败(下)
 
  众人未曾带许多行囊, 车马皆轻快。五日后, 居庸城已经在望。
  看到那远方的城池, 我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当初离开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大功告成再也不会回来,不料就过了半年,自己又看到它了。
  车马停下的时候, 我随着秦王出去, 却见这里并非王府,而是秦王的兵营。大帐前, 迎接的人并不多,只有谢浚和几个幕僚,见秦王下来,神色皆如释重负,纷纷上前行礼。
  我也看到了玉鸢和云琦。
  玉鸢望着秦王,那关切之态,仿佛老母亲在打量亲生儿子。当然, 面对着我,她仍然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看到我跟着秦王一起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
  云琦则一副持重的名士之态,看我一眼,而后款款走到秦王面前,端正一礼。
  秦王大病新愈,谢浚没有让他在外面久留,简单见礼之后, 即让人送秦王到帐中。
  炭炉已经烧得暖烘烘,秦王才走到里面,就将外袍宽下,让冯旦召谢浚等几个要人进来议事。
  “你也留下。”秦王对我道,“日后商议机要,你可参与。”
  我应下。
  未几,众人走了进来,拜见了秦王之后,各自落座。
  除了谢浚之外,也有几个熟人,如裴焕、参军姚洙、帐下都督孔茹等。
  还有云琦,座次仍如上回所见,坐在我的对面。
  秦王召众人商议的,主要是进攻中原之事。在秦王治病的日子里,众人显然不曾闲着,纷纷禀报自己辖下事宜的进展。
  “有一件急事。”谢浚禀道,“昨日臣等接到奏报,高阳国、河间国、章武国正集结兵马三万余人,屯兵易城。”
  “哦?”秦王道,“可知其目的?”
  “尚不知晓。”谢浚道,“不过易城临近幽州边界,不远就是范阳。除了进攻范阳,我等想不出别的缘由。”
  秦王令人将地图拿来,看了看,道:“孤病重之事,中原那边可知晓了?”
  “知晓了。”谢浚道,“殿下那夜去养病之后,我等按殿下吩咐,在王府和营中戒严,每日往王府中送药材,雒阳来的太医也禁足于王府之内,不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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