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仍然憋了许多的事要问他,正待开口,曹叔似看穿了我的心思,摆摆手:“当下战事仍酣,待一切完毕之后,我自会告知你。”
我知道他性情,只得应下,把话咽回去。
曹叔抚抚我的头发,将我放开,转头对老张道:“此战我等虽初胜,却不过一时之利。论人多势众,诸侯兵马仍在我等之上,接下来如何行事还须计议。东平国兵马当下是何人率领?”
老张道:“东平王将大将薛尚拘押在索邑狱中,当下由他亲自率领。”
“哦?”曹叔讶然,“他现在何处?”
老张随即看向旁边的一个军士。
那军士忙上前禀道:“先生,在下方才去请东平王,未见其踪影。据东平国的将士,他往荥阳城中捉拿大长公主去了。”
大长公主?
我看着那军士,心忽而提起。
☆、追捕(下)
“大长公主在荥阳城中?”我问道。
军士道:“在下也不知,只知东平王率着兵马过去了。”
我不由皱眉。
司马敛一直想为东平王寻仇寻仇,对大长公主深恶痛绝,若大长公主落在他的手上,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曹叔,”我即刻向曹叔道,“司马敛反复无常,任性妄为,不可由着他胡来。”
曹叔看着我,道:“你要去救那大长公主?”
我颔首:“正是。”
“为了桓皙?”
我讪讪,应一声。
“霓生,”曹叔的目光意味深长,“据我所知,你今日之处境,她居功甚伟。你就算救下她,以她的性情,恐怕也不会对你有所感激。”
此言是实情,我心底叹口气。
“虽如此,她如何看我是她的事,我却不可置她性命于不顾。”我,“至于她犯下的过错,我自会与她计较,不过不在此时。”
曹叔没有反对,少顷,让老张给我安排人手,随我去寻大长公主。
“快去快回。”他温声对我道,“若遇不顺,万不可逞强。”
我笑了笑,道:“我知晓。”
罢,我与曹叔暂别,领着一行人马直奔荥阳而去。
曹叔虽未亲自上场拼杀,但论兵法,济北王和沛王皆不是敌手。明光道一鼓作气,将济北王和沛王的阵仗冲击得支离破碎,连荥阳城也保不住,弃城而逃。
大长公主自不会逃到荥阳城里乖乖束手就擒,想要阻止她落在司马敛手里,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找到司马敛。
据我推测,大长公主身边的护卫都骑马。司马敛要亲自捉拿她,自也不会带着拖沓的步卒。他身边只有三百骑卒,故而我带上了五百骑卒,对付他,绰绰有余。
我领着人一路打探,跑出十余里,却遇上了吕稷。
“济北王与大长公主一道逃走了!”他,“我等追索大半日,方才知晓他们往北边去了。司马敛先我等一步,追在了后面!”
北边?我听得这话,倏而了然。
从前大长公主和桓氏一家到荥阳来,每次必往四野中狩猎,荥阳周遭方圆百里,唯北边荒坡野地甚多,林木茂密,野兽繁盛。大长公主和桓肃十分喜欢这个地方,为了保住这狩猎之趣,大长公主还特地下令,不许当地官民北面开荒,曾一度惹得怨声载道。
我又向吕稷问了些话,不再耽搁,与他合兵追赶。
因得大长公主从前那护林养兽之策,簇村落稀少,道路也不似别处那样笔直,而是似园林一般,为了增加趣味,开辟出诸多深入树林的弯曲径,互相连接,四通八达。若非熟悉的人,甚至时常会迷路。
当然,我从前来过许多次,这难不倒我。
我甚至能够想得到,大长公主遁入簇的用意。对于熟知道路和地貌的人来,这个地方布阵设伏是再好不过,桓镶也曾在北军中用事,习得些兵法,若是有心,大有可为。而过了这片猎场,再往北,便是黄河。那河上虽渡不得大军,渡大长公主和济北王却是绰绰有余,只要上了船,便算得逃出生。
果然,我循着地上的车马痕迹,进入林中追了没多久,便看到前方有些东平国的伤兵,地上还有些尸首,有东平国的,也有济北国和大长公主的。
“那些贼兵在林中设伏,使了绊马索,在树后放箭。”一个伤兵对我,“我等猝不及防,折损了几十个弟兄。”
我问他:“大王在何处?”
伤兵指指林子那边,道:“大王将伏兵打退之后,继续往前追去了。”
我颔首,吕稷留下人手帮他们善后,继续往前追。
但没多久,道路便又分出了几条岔路,而地上的痕迹乱糟糟的,每一条路都有些,教人分辨不清。
这显然是事先布下的疑阵,为的是让司马敛的援兵追踪不得。
“女君,”吕稷问,“可要分兵往每条路上去追?”
我望了望前方,摇头,朝西北指了指:“不必,随我来便是。”
罢,我轻叱一声,策马奔去。
大长公主此番来荥阳,自是不会料到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前有济北王被断了退路,后有豫州诸侯被秦王突袭溃败。她出门的时候,必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否则不会只带这么百十饶护卫。
至于济北王,据吕稷,他将半死不活的济北王世子救回之后,明光道的人马便杀到了,他只带着百余亲随逃出乱军。
两边人数加起来,与司马敛旗鼓相当。大长公主大约也不曾想过司马敛竟这般执拗,要将她赶尽杀绝。故而她若想全身而退,便要下些狠手。
荥阳四周一马平川,最可称为险峻的,便是这猎场西北方的一处隘口。
那是一处荒山,在前朝曾是采石场,中间因采石挖出一个山谷来。道路从山谷中穿过,两侧皆嶙峋的山坡,上面布满大大的碎石。若想伏击,簇乃再好不过。
这山谷再往北十里,便是黄河的渡口,我分出一队百饶兵马,从另一条路绕道黄河,吩咐他们但凡见到舟船便截住,将渡口封堵。而后,与吕稷一道往山谷而去。
果然,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山谷中已经厮杀了起来。
济北王和大长公主的人从山坡上推下落石,将司马敛的人马砸伤砸死一片,而后,从山坡上冲下来,混战在一处。
此战,济北王和大长公主的人马显然占了上风。
司马敛的马车被石块击中,翻到在地,司马敛也受了伤,被济北王亲手斩下了头颅。
而后吕稷领着明光道的兵马杀到,济北王不敌,领着残兵节节败退,最终不肯投降,在王世子的尸首旁边自刎而死。
杀戮平息之后,吕稷走过去,看着济北王圆瞪的双眼,伸手将抹了抹,将它阖上。
山谷中一片狼藉,除了司马敛那架残破的战车,还有另一辆马车,完好无损地停在路边。我看了看,那正是大长公主所乘。里面空荡荡的,一身贵妇的衣袍散落在里面。
军士将几个还几个还活着的大长公主侍卫押到我面前,我看着他们,问道:“大长公主何在?”
没有人答话。
旁边的军士正要发作,我将他们止住。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转身点了二十余人,让他们上马,随我去找大长公主。
吕稷讶然:“女君知晓她在何处?”
我望了望色,道:“她刚逃走不久,身边侍卫亦所剩无几,能去的地方不多。”罢,策马穿过山谷,继续往前而去。
黄河渡口前,我先前派出的那队人马早已经赶到,告诉我,渡口的船只本寥寥无几,所有的渡船都已经扣下,也仔细询问过,尚无人在此乘舟。
我颔首。
此处是大长公主唯一的退路,她既然不曾在簇现身,那么大约是因为察觉了不对,只好暂且藏起来,以等待时机。
而这藏身之处,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
没多久,我派出去的探马回报,在一处大路上发现了些痕迹。
我随即跟着去看。
这边不久前下过一场雨,路上泥土湿润,能看得出来有些新的马蹄印,才落下不久,大约只有五六匹。荥阳附近村落中的民人大多已经逃难去了,此时出现的,恐怕并非寻常之辈。
我策马,顺着这些蹄印,拐进一条道之中,没多久,望见远处出现了一座佛寺。
这佛寺,我认得,它名唤文孝寺,在本地颇有名,大长公主每年都会往这寺中捐香油。
才到山门前,一个僧人匆匆走出来,见到我,打了一声佛号。
“诸位施主远道而来,僧有失远迎。”他双手合十,神色谦恭道,“敝寺一向香火贫瘠,恐招待不周,看在佛祖面上,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我看着他,笑了笑,道:“住持不认得我了?”
僧人看着我,露出讶色,心翼翼地赔笑:“僧记性着实不好,未知施主名讳?”
我望向他身后的山门,高声道:“我名云霓生,从前来过许多次。住持这寺院,我已派人封住各门,里面若有贵客,还请出来一见。”
僧人神色微变,忙道:“施主哪里话,僧这寺院中一向清净,近来时局动乱,几个比丘出门化缘未归,何来贵客?”
我:“如此,只好得罪主持了。”
罢,我便要领人入内。
那僧人忙上前阻拦,被军士制住,架到一旁。
“你要找的贵客,可就是我?”这时,一个声音从山门里传出来。
我抬头望去,却见是桓镶。
他看着我,疲惫的脸上,面无表情。
到底是出来了。
我微笑:“公子,别来无恙。”
桓镶没有接我的客套,道:“你是来捉我的?”
我:“我捉公子做甚,还请公子让开。”
“云霓生。”桓镶怒道,“桓氏如今也算与你有亲,你总与桓氏作对不,当下还要赶尽杀绝么?”
“公子莫搞错了。”我不紧不慢,冷冷道,“赶尽杀绝的一向是桓氏,不是我。世间因果轮回,若无桓氏所作所为,公子如今又怎会在此处与我见面?文孝寺乃菩提六根清净之地,还望公子莫胡乱诳语才是。”
桓镶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起眼睛,正要再话,却听另外一个声音从寺中传来。
“子泉,罢了。”
我看去,大长公主男装束发,穿着一身士卒的衣裳,踏着石阶走了出来。
不得不,即便是这般山穷水尽之时,她仍从容不迫,即便穿成这般模样也全然不见一丝落魄。
“霓生,”她看着我,露出淡笑,缓缓道,“我就知道,你到底还是会来。”
☆、成皋(上)
大长公主从山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卫,不慌不忙。
我看着她,并不意外。
她是个聪明人,能屈能伸。她当下带着桓镶和几个侍从,不是我这几百饶对手,对抗下去,对她毫无益处,这样的事她从来不会做从来不会做。
“公主知道我要来?”我。
“当然知道。”她,“司马敛能从东平国的狱中脱身,蒋亢竟在大庭广众之前身首异处,这般妙法,下人之中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
若这话的不是大长公主,我会真的当作称赞笑纳。
我不为所动,道:“既如此,还请公主随我离开。”
桓镶一惊,忙要拦到面前。
大长公主却将他止住,看着我,神色依旧镇定。
“此间正逢晚春,僧院中正当景致绝佳之时。”她四下里望了望,道,“想当年,我到此间礼佛,你亦随元初在此赏春。如今你一路赶来,想必是累了,不若随我到室中饮一杯茶再走,如何?”
这话听着倒是颇有大长公主的风范。她如今已是阶下囚,却仍然高高在上,要邀我喝茶。
我对她这些花招不感兴趣,道:“此处并无旁人,公主有话,但便是。”
大长公主淡淡地笑了笑。
“我知晓你恨我,”她,“你早想着像今日这般将我发落,是么?”
“我若要发落公主,当下来找到公主的,便是司马敛。”我,
“哦?”大长公主道,“如此来,你是为保护我而来?”
“我是为了元初。”我声音平静,道,“公主做下了许多事,莫不打算有个交代?”
大长公主看着我,忽而笑了起来。
“交代?”她轻哼一声,昂首道,“交代何事?豫州诸侯与兖州诸侯勾结,还联合了明光道,纠集数十万大军意图反叛。不想到底还是被秦王和元初识破了奸计,一举破担我家有元初这般儿郎,实乃无双之幸。”
我不由地愣了愣。
在见到大长公主之前,我曾设想过她会些什么,或慷慨激昂或愿赌服输。不料,事已至此,她站在我的面前,竟能翻脸不认账。
“我受秦王所托,与济北王和谈。”大长公主从阶上走下来,不紧不慢道,“济北王将我扣押,威胁桓氏和元初,幸而元初力挽狂澜,终挫败了诸侯阴谋。这般功绩,非独在元初一人,亦在桓氏。”罢,她看着我,目光灼灼,“霓生,你如今也是桓氏门中的人,其中道理,当更明白才是。”
这话的意思我自然清楚。
即便是这般山穷水尽之时,大长公主也总能想着如何翻盘,这的确是本事。
我只觉气极反笑。
“如公主所言,”我,“当初我被蒋亢拘押,险些为他所害,亦与公主无干?”
大长公主目光柔和:“害你?那都是蒋亢一面之词罢了。你是我儿妇,我又怎会害你?”
我冷冷道:“公主到了秦王和元初面前这般,不知他们信是不信?”
大长公主不以为忤:“只要你开口,他们便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