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看向旁边的永夜,永夜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薛沉心中疑惑更深,自从他辅佐公子之后,他与公子不说是无话不谈,但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秘密,可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公子在向他隐瞒一件事。
并且公子对这件事的态度极为坚决。
他来到泉州之后,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而且他敏锐地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有可能会影响到公子将来的抉择。
薛沉心中更加警惕起来,既然如此,他就要小心对待,此时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免得引起公子的反感。
薛沉平复了情绪,接着道:“我还以为洪传庭会举荐公子带兵去常州,没想到他却将公子放了回来,兵部、吏部对常州的人选可有决策?”
朝廷刚刚下了公文,薛沉自然还不知晓。
宋成暄抿了一口茶:“安义侯。”
薛沉愣在那里:“安义侯?”他看向宋成暄,只见宋成暄的神情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处处却透着古怪,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感觉一转眼的功夫,全都变了。
薛沉不得不继续换话题:“朝廷既然派出兵马,可见是下定决心清理常州,张家在常州的根基已深,皇上想要铲除只怕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我猜想无论谁带兵前往都会有很大的死伤,虽说我们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不过也有些好处,经此事之后皇上就知晓张家的野心,压制外戚,对天下是福非祸,经过此役,我们海上安稳,也能腾出手脚来治理东南,的确对公子是件好事。”
无论谁带兵前往都会有很大的死伤。
宋成暄听到这里,后面的话就没有入耳。
恐怕不止是带兵的会有死伤,前往常州查案的人也会危机重重,而她又是那种不到最后决不罢休的性子。
薛沉说完话,发现公子眯起眼睛,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心中又是一沉,自从相见之后他连续换了三个话题,却好像都处处受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公子该不会还要插手常州的事吧?”薛沉试探着询问。
“不会,”宋成暄道,“我只是记得常州有许多海商,现在常州情势有变,我想知晓他们有何打算。”
还说不管常州的事,却要去问那些海商的动向。
薛沉没有说话,宋成暄接着道:“收揽这些海商对我们泉州也有益处。”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薛沉却还是觉得十分牵强,想到这里薛沉又看了一眼永夜,却发现永夜早就溜去了门口,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
第二百一十三章 究竟是谁
永夜觉得自己背后已经被烧出两个洞,他仰头看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如果张真人在这里该多好。
心中刚有此赞叹,只听背后传来军师的声音:“怎么不见张真人。”
永夜心中暗自下决定,日后定然不喝军师沏的茶。
军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晚说的句句都要命。
宋成暄淡淡地道:“真人在常州留了尾巴,我让他处置妥当再回来。”
薛沉皱眉,真人做事怎么也这样大意,薛沉还想再就此事说两句,宋成暄却已经道:“军师日夜兼程,想必已经乏了,先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薛沉一路追上来,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公子,还有一肚子话没有说,就这样回去了恐怕不是休息而是要辗转难眠,于是硬着头皮没有起身。
薛沉道:“公子不是书信让我查查那白龙王,如今已经有了些消息。”
宋成暄抬起眼睛,虽然没有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却也没有再让薛沉离开。
薛沉放心了,觉得自己终于摸准了公子的心思,不管怎么样,公子对于与倭人这一战都很关切。
薛沉接着道:“白龙王手中的船队早在十几年前就在海上活动,只不过他们的名声并不响亮,说白了也就是苟延残喘,远远及不上那些大海盗,听说是沿海的渔民和小商贾为了求存才不得已为之,这就是近几年,才突然变了章程,打出了‘白龙王’的旗号,队伍也逐渐壮大,不过从来不曾与我们有过正面冲突,即便在海上遇见,他也是命人立即退避。”
海上的海盗、倭寇太多,那些杀人如麻、穷凶极恶之辈从来都是他们首先要清理的目标,泉州的情况这些年虽然已经好了许多,但也是大战小战不停,自然腾不出手去将所有的海盗都摸个清楚,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在意这个白龙王。
薛沉想着接着道:“听说白龙王与佛郎机等国家都有生意往来,这次在大周闹出了动静,白龙王的名声在海上也传开来,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几个人见过白龙王的真容,有传言说白龙王已是暮年,不适合再在海上与那些海盗争锋,之所以会与张家撕破脸皮,就是想用张家换得倭国的栖身之所,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就算带着倭人攻打大周,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罢了。”
宋成暄眼睛微微眯起:“军师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吗?”
薛沉摇头道:“海盗那么多,敢于算计张家的却只有白龙王,虽然白龙王的船队早已经有了,可未必白龙王已是暮年。”
宋成暄道:“白龙王真想要找个地方安身立命,只会求稳,不可能走这样的险局,他的目的是常州,甚至将火器送去京城,可见一腔热血,非要闹出惊天动地的响动。”
薛沉眼睛一亮,仿佛终于找到了共鸣:“公子是说,白龙王船队之所以前后表现不同,那是因为已经易主,白龙王与外面传的恰恰相反,应该是个年轻人。”
白龙王在倭国迅速立威,在倭人眼中已是一杰,这样一身锐气,来势汹汹,恐怕不好对付。
薛沉捋着胡子,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感觉:“不管白龙王如何算计,既然已经被我们看透,就不会在泉州讨得便宜。”
“他不会攻泉州,”宋成暄接着道,“他在泉州讨不到利益,他在倭国占地,却又不能完全依赖倭人,常州一战除了立威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算计。”
薛沉点点头,还想追问,却发现宋成暄转头看了看窗外那轮挂在天边的月亮。
时辰不早了。
薛沉起身道:“公子早些安歇,等回到泉州我们再做计较。”
“那就不留军师了。”
宋成暄选眼看着薛沉和赵统走出屋子,重新坐回书桌旁。
白龙王的船队最早可追溯到渔民和商贾,也许他们也都曾是大周人,他们选择在常州与张玉琮做生意,也许是对常州十分了解。
常州出海商,这些海商不但对海上的情况十分了解,而且家中金银无数,若是能够收揽他们,对于白龙王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
宋成暄正思量着,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传来,然后是驿丞道歉的声音:“对不住,家中孩儿白日里将鸟儿落在这里,打扰大人安歇,我这就将鸟笼取走。”
然后隐约有孩童的声音。
并不吵闹,反而如此时的风一样,暖暖的扑面而来。
宋成暄收回目光,看着桌子上的茶杯。
就像她送行时倒的那茶水,极为的清澈,带着一丝甘甜的味道,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神一晃,可立即地她那双坚定的眼眸又浮现在他脑海。
说的那么利落,没有半点的犹豫。
来了,又走了,既不想带走任何东西,也不想留下什么。
倒是比他要干脆的多。
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于岁月,也许再也不会相遇。
宋成暄端起茶,慢慢地将茶水喝尽,然后起身走到内室,躺在了床榻上。
……
驿馆另一个房间中。
薛沉看着永夜:“在京中到底遇见了什么事?我听说公子受了伤?以公子的身手就算遇见了火器,也不该躲避不开。”
永夜嗓子里火辣辣的疼,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军师也知道公子的脾气,公子不愿意说的,军师也不要为难我。”
薛沉当然了解宋成暄,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不能这样迷迷糊糊下去,否则万一有一天大事临头,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年纪轻轻的男子会有什么事扰乱他的心神?
薛沉仔细思量了许久,就在永夜要跨出门口之际,将永夜喊住:“公子该不会遇见了喜欢的人了吧?”
“啊!”
永夜一脸惊诧,紧接着他就低下头:“没……我……我也不知道。”
薛沉起身一把拉住永夜将他拖到灯下:“那女子如何?”
永夜结结巴巴:“什么女子……军师说的我不明白。”
薛沉目光闪烁,公子为情所困?对他来说这是不太可能的答案,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永夜会有这样的反应。
薛沉松开了永夜的手腕,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一切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怕,他反而觉得欣慰,正常男子谁没有几段情,一时被影响,很快就能走出来。
公子对那女子恐怕也没那么欢喜,否则应该将那女子带回东南才是,可见公子心中已经做了取舍。
不过,薛沉仍旧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公子动心。
第二百一十四章 背后的人
安义侯府。
天还不亮,徐清欢就起床跟着厨娘去做了两盘红豆糕,然后去侍奉徐太夫人梳洗。
徐太夫人看到徐清欢不禁埋怨:“你们小孩子应该多睡个把时辰,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徐清欢故作委屈:“祖母不喜欢见到孙女不成?是不是怕吃孙女做的点心。”
徐太夫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我喜欢吃,这次又做了几盘?我一个不剩的都吃掉。”
徐清欢从管事妈妈手中接过碧玉簪,亲手给徐太夫人戴上:“吃了孙女做的红豆糕,祖母就知道这天底下最好吃的点心在哪里。”
徐太夫人故意道:“在哪里?”
“在祖母的肚子里。”徐清欢说着向徐太夫人肩膀上靠去。
这话惹得徐太夫人笑个不停:“你这个猴儿,越发不像话,明日就该给你请个女先生好好教教你,免得将来去了夫家,被婆母和夫君嫌弃。”
“那我不嫁人了,”徐清欢抬起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嫁人还要受苦,我就在家中好了,反正安义侯府又不缺我一口饭食。”
“胡说些什么。”
徐清欢立即感觉到屁股被祖母轻轻地打了一下:“娘家再好,你也得长大,将来还要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样等你老了才有人一心一意侍奉你,才能有像你这样的猴儿承欢膝下,才会有人不嫌弃你老态龙钟病病殃殃。”
徐太夫人正说到这里,安义侯夫人进了门,徐太夫人伸手一指:“才有这样的好媳妇照顾你,帮你管这一大家子的人,到时候你想谁只需要一个眼神,媳妇就安排的明明白白,看着这些人你才能不寂寞,知道吗?”
祖母的几句话让徐清欢心中一酸,其实经过了前世,她真的已经不想嫁人,只想要跟祖母、父亲、母亲、哥哥一起好好过日子,但是在祖母心中,她却应该得到更好的东西。
“祖母,”徐清欢道,“如果我留在娘家,也一样是个没人敢惹的姑奶奶。”
“快把她打出去,”徐太夫人板起脸看着安义侯夫人,“徐家出来个不孝女,我不要见她了。”
说着这话却将徐清欢搂得更紧了些,低头看到徐清欢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徐太夫人忍俊不禁,立即破了功。
安义侯夫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禁欢喜,朝廷虽然还没有下文书,但是大家都知道侯爷就要带兵去常州了。
这两天侯爷天不亮就去京外大营去看练兵,然后去兵部议事,看这忙碌的模样,最迟十日之内就会动身。
安义侯夫人恐怕徐太夫人心中担忧,特意早点过来陪太夫人说话,没想到清欢已经早一步到了。
“我没事,”徐太夫人道,“你们一个两个不必担忧我,我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他就是个不安生的人,只要他心中舒坦,无论做什么都好,我只希望他能穿得暖,睡得着,吃得香,人老了……什么都能看开了。”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安义侯夫人怎会不明白那种心情。
“祖母,”徐清欢道,“您在常州长大,您小时候的常州是什么模样?”
“可繁华着呢,”徐太夫人道,“你看京中热闹,常州那时候更好,新奇的物件儿到处都是,还有许多番人走在街上,那些人说话怪声怪气,身上还有股子味道,大家都说不能盯着他们瞧,否则眼睛也会变了颜色,我就不信那些,偷偷摸摸带着下人出去,向一个番人买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徐清欢笑道:“祖母总说我无法无天,可是随了祖母?”
徐太夫人一脸嫌弃:“我可没看出来。”
几个人又是笑。
徐清欢道:“前些日子祖母也回常州了,现在的常州如何?”
徐太夫人摇摇头:“表面上倒还不错,街面却已经见不到什么番人商贾了,市集上卖的货物倒是不少,价格都很贵,从前番人卖货因为价钱高低还会打一架,现在无论有多少店铺,都是一个样。”
安义侯夫人道:“那不是好事吗?大家都卖的一样免得争斗。”
徐太夫人看向徐清欢:“欢丫头你说呢?这样好不好?”
徐清欢摇摇头:“不好,做生意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争斗,今天赔明日赚都是为了打开自己的商路,突然安静下来的只能代表一件事,那就是有人把持了常州的生意,特别是海商贸易,大家不得不听他们的安排。”
安义侯夫人明白过来:“把持这一切的就是张家?张家做了多少坏事,现在张玉琮入了狱,常州的情形会不会也跟着好转。”
徐太夫人叹口气:“那要看常州的造化了……先皇在的时候常州还算太平的,外戚势大真是害了不少的人,若非投靠张家的官员,都不敢去常州任职,就连一个小小的县丞每年也要交不少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