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统见商贾的神情不似在撒谎,他转头去看公子,只见公子转身准备离开,赵统就要将商贾遣走。
只听那商贾又补充了一句:“将军放心,我们晓得那些倭人是故意要将我们拖下水,让我们百口莫辩,不得不受人驱使,所以我们海商都万分小心,只要发现半点的苗头立即就会禀告您或是府衙。”
商贾说完这些准备退下,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是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
商贾心中一慌,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们立即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他们知道泉州军中有一位宋大人,身经百战,用兵如神,年纪轻轻甚是英伟,乃是总兵最为器重之人,来之前就听说宋大人在这里,现在见此人如此威势,定然是那位大人无疑。
商贾更多了几分恭敬:“没……没有谁说的……只是经此一事,我们都……都不敢怠慢,不愿在这个关节再出纰漏。”
宋成暄的声音更为低沉:“递交文册,将家中上下彻查,是你自己这样做,还是所有海商都如此?”
商贾道:“常州海商大多都如此。”
宋成暄眯起眼睛。
商贾忽然明白宋大人要问的是什么:“太平府出事之后,我们本来乱成一团,人人自危,不知怎么办才好,是七夫人出面将大家招在一起,说了这些话,只要我们自己不乱,也就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七夫人是常州有名的大海商。
经过了这样的风波,海商自然会想到要自救,只不过他们的反应有些快,而且颇有章法,他才会怀疑有人从旁指点,有些像她的手笔。
不过若是七夫人出面,倒也合情合理。
宋成暄不再说话,转身走回营中。
张真人送来这封信之后就没有了消息,抓到谢云之后,又在太平府发现了可疑之人,那么很有可能谢云在为白龙王做事。
换句话说,王允背后的人与白龙王有勾结,知道了这个结果,她还能坐得住吗?
现在应该已经身在常州了吧!
宋成暄喊了一声永夜。
永夜松了口气,公子终于想起他来了,从京中一路追赶公子回到京中之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脚上的鞋小的很,平日里做的凳子也冰凉,公子好像将他忘记了似的。
永夜快步走上前。
宋成暄道:“注意常州海商动静。”海商这样积极防范,定然会有下一步动作。
他跟七夫人还算得上认识,若是遇见了,说话也更方便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再帮一次
永夜仔细听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退出去的时候脚下比谁都快些,他要赶在公子遗弃他之前好好表现。
走到半路上迎面走过一个人。
“永夜,这是要去哪里?”
永夜看了一眼薛沉,脚下动得更快了一些,军师……现在就是拐走小孩子的坏人,现在绝对要划清界限,免得他会受到伤害。
永夜一转眼就不见人影,薛沉愣在那里,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见到他就跑,永夜站在公子面前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到底是没经过风雨的孩子,眼睛中什么都是大事。
在他看来公子回到泉州之后一切都很正常,当天晚上就进了军营,然后部署、筹备战事,泉州因为公子回来一片欢腾,即便表面上公子只是个小官,但他在军中的威信却很高,那种出生入死换来的声望是谁也及不上的,他在总兵位上坐,看着将士们向公子靠拢,有种随时都会被人拉下来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他却享受得很。
薛沉走到大帐外,看到亮起的灯光,显然公子在里面,大帐周围有人把手,寻常人无法接近这里,所以他们可以随意说话。
每当这时候,公子都会问一句:“军师来了吗?”
薛沉刚想到这里,只听里面道:“是军师吧!”
薛沉露出笑容,走进军帐中。
两个人坐下来,薛沉道:“白龙王露面了,我们的斥候没有看到白龙王的面容,说他穿着一套厚重的盔甲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宋成暄问过去:“年纪呢?”
薛沉道:“三四十岁左右。他在倭国得到倭人旧族支持,整合了不少的兵马,准备要亲自带兵前来。”
这和宋成暄之前推断的不一样,尤其在白龙王的年纪上,有一些出入,可三四十岁也是壮年,也并非绝无可能。
薛沉道:“如今大战在即,白龙王出面是为了稳定军心,照常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除非他有更大的谋算才会在这件事上耍手段,我会让人继续盯着白龙王,只要有端倪,就会送信回来。”
宋成暄道:“可查到白龙王的身世了吗?”
薛沉摇头:“只是自称为前朝遗民,先祖在前朝为官颇受百姓爱戴,家族也曾兴旺一时,后来战火四起,先祖力战而亡,族中妇孺为了避难才离开故土。
这不过就是白龙王一贯的手段,出征之前为自己正名,话语中多有夸大其词之意,大周已经建国百年,白龙王的船队就是这些年的事,哪里来的前朝。”
宋成暄墨黑的眼睛微沉:“他说的不是实话,但也未必全是假话。”
薛沉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白龙王都与那些普通的倭人不同,我们更要小心谨慎,朝廷给的人手不多,沿海防线薄弱,白龙王的船队中有许多灵活的鹰船,随时都会调转方向,行偷袭之事,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
薛沉说到这里捋了捋胡须:“海商送来了不少苍山船,供我们应急之用。”
又是海商。
突然之间海商全都开了窍,没用他们去征用,主动送来这些东西。
薛沉像是有感而发:“公子少年英雄,又得人助力,真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占尽,不管安义侯那边如何,我们必然会大获全胜,将来……功成指日可待,我要恭喜公子。”
宋成暄没有说话。
薛沉道:“其余事公子也不必多虑,安义侯和督战的长公主驸马坐镇常州,他们会想方设法弄清楚,真正难受的是安义侯。”朝廷突然安排长公主驸马坐镇,是不相信安义侯,安义侯此时的处境可想而知。
宋成暄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耳边传来薛沉的话:“要不是盼着百姓不要因战火遭殃,我倒觉得安义侯咎由自取,该有此一劫,就算因此战死,也该是他的下场。”
薛沉说完接着道:“我们泉州算是东南的门户,将它守得固若金汤,假以时日东南必然是公子囊中之物,天下人都愿依附强者,那时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薛沉目光中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所以公子再也不要做些危险之事,保重自己最为重要。”薛沉早就想要加以劝说,恐怕那时公子听不进去,现在一切平稳,他终于能够忠言逆耳。
宋成暄抬起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不过不管是泉州还是常州,都不该因战火而涂炭,如果只顾自己安然无恙,也并非我泉州水师该做之事。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发现常州有危,我们必然增兵前往,击退倭人才算守住东南门户,这一点军师不能忘记。”
薛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会安排援军,公子安心。”
薛沉走出营帐,宋成暄看向那跳跃的灯火,倭人来犯,他从来没想过会袖手旁观,既然为大周将领就要守住国门,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不过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就像军师所说,他还有他必须要完成的事,不能任意妄为,这样对不起身边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希望她那边不会再有什么差错,若是再出闪失,他也爱莫能助。
……
常州。
七夫人看了看手中的账目,然后递给徐清欢:“照你说的,我们能做的事可全都做了,那些苍山船,可是我们全部身家,遇见你之后,我做的都是赔本的生意。”
“那也未必,”徐清欢笑道,“若是以后不让走商了,夫人留着这苍山船也是没有用处,现在拿出来,也算为此战出一份力。
不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是长远思量,此举不但让海商自证清白,还会重新取得朝廷信任,算是解了海商燃眉之急,大战之后,海商必然视夫人马首是瞻。”
七夫人叹息:“人心易变,就怕度过危难之后,大家也就记不得这些了。”
徐清欢道:“至少在战后,重新建立市场时,夫人有了话语权,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七夫人深深地望了徐清欢一眼:“你倒是算得明白,”说着眼睛中闪过几分兴致,“你有没有想过来经商,可比你在内宅有意思的多。”她是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摇身一变装成她的“堂妹”,跟随她来常州,而且陪在她身边,游说那些海商,帮她掌控局面,而且还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徐清欢还没说话,下人来禀告道:“夫人,府衙来人了,已经到了门外。”
七夫人看了看徐清欢,应该是为了谢家那桩案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伤痕
七夫人出身海商,从小跟着父亲来往于海上,家中没有兄弟,父亲去世之后就成了当家人,保住了江家在海商中的地位,江家上下对七夫人十分敬服,外面的人也接受了江家这位掌家人。
既然是掌家人,原有的男女之间避讳也就淡了许多,虽然七夫人还云英未嫁,与外男见面也不躲不避。
江家人将衙门的人请去了堂屋,又命人设下了屏风,徐清欢从侧门走进去,坐在了屏风之后,隔着屏风上那层双面绣,刚好能将外面的情形看个清楚。
来的是常州府同知,四十多岁年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七夫人身边的人道:“那位是才新任的江阴知县。”
怪不得那么年轻,一般这个年纪能任知县的人,要么是蒙祖荫,要么是两榜进士,常州府学卧虎藏龙,每年两榜上大有人在,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家要将常州收入囊中,常州府入仕的官员,全都会成为张家的门生。
常州府同知从前与七夫人也打过交道,坐下来喝了口茶做足了官威才道:“谢云弄出那么大的事,多亏了七夫人在海商中周旋,才算稳住了局面,知府大人让我前来探望,以表谢意。”
七夫人立即道:“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若不是朝廷稳住局势,开了海商,哪有我们的饭吃,朝廷还有什么需要,大人只管开口,我们必当竭尽全力。”
常州府同知笑道:“七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
七夫人抿了口茶道:“有件事还想请教大人。”
常州府同知道:“七夫人请说。”
七夫人道:“谢云妻室的案子可有了眉目?”
常州府同知点了点头:“已经查了清楚,谢家下人也招认,谢云妻室吃的药丸乃是谢云所给,此案是谢云杀妻无疑,相关人等已经被押入大牢,只等审问清楚,就向京中递交文书。”
常州府同知说到这里,旁边的江阴知县抬起了头,他眉头皱起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衙门里还有事,”常州府同知起身,“本官就不叨扰了。”
眼见常州府同知就要挪动步子。
“谢云的案子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恐怕不能就此结案,”江阴知县忽然开口道,“这谢云在常州多年,若是有所图谋,不会因为一朝败露,就此功亏一篑,说不定还有其他安排。”
常州府同知冷冷地道:“那白龙王也只不过能买通谢云这样的小角色,不要听到些消息就人云亦云,现在应该一心应对大战,不可乱了人心。”
江阴知县被上峰训斥,眼睛中却闪动出几分倔强:“大人说的对,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大战重要,将案情查清也很关键,这也是我们府衙之职。”
常州府同知不愿再说话,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江阴知县也只好跟随而去。
七夫人起身相送,常州府同知出门之后就上了轿子径直离开,只剩下江阴知县站在原地。
“这位是韩大人吧。”七夫人道。
韩勋道:“正是。”
七夫人点点头:“大人一心为民,让人敬佩。”
韩勋听得这话立即红了脸:“七夫人不要这样说,本官什么都没做,只是进言几句。”
七夫人道:“现在看来同知大人不准备再查此案。”
“本官会去问,”韩勋道,“这也是本官该做的事。”
等到韩勋离开,七夫人才回到院子里,见到徐清欢立即迎上前:“看来常州的官员还不全是昏庸之辈。”
江阴知县,官职不大,却刚好能插手这些案子,如果韩勋真的可靠,倒是能帮他们很大忙,徐清欢刚刚思量至此。
“大小姐,常娘子回来了。”
他们到了常州已经有些日子,为了不暴露行踪,做事也只能遮遮掩掩,常娘子想要查看谢远妻室的尸身,委实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多亏七夫人帮忙,才让常娘子乔装进了府衙。
常娘子上前向七夫人和徐清欢行了礼。
几个人走进屋子,常娘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官府已经重新验尸,尸身虽然已经发臭,不过洗去秽污,还是能够看到伤损之处。”
徐清欢目光一沉,之前她们听谢远说,谢云妻室是被毒死,现在却验出了伤痕。
常娘子继续道:“之前府衙没有验出伤痕,只因为谢云妻室的伤多在隐秘之处,谢家当时上下遮掩,衙门也就没有追究下去。
如今仔细查验才知,死者身上的伤多达三十多处,出了皮肉上的伤口之外,验骨可知其膝盖骨、腿骨、髋骨均有断裂。”
说到这里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闷。
徐清欢望着常娘子:“这样说来,谢云妻室是被虐杀。”谢远是个男子,能见到的只是露在外面的部分,就算看出蹊跷,也不可能动手去检查嫂子的尸身,尤其这些地方需要脱下衣服才能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