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欢皱起眉头:“你好像有些发热。”
他皮肤滚烫,就像是烧着了般,她又将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果然已经有些灼手。
“我去请郎中。”她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却只感觉到手腕一紧,一只男人的大手将她牢牢地抓住。
她转过头迎上了宋成暄的眼睛,他的眼底似有波光潋滟,又仿佛蒙了一层吹不开的雾气。
他们力量相差悬殊,只要他不同意,她自然无法走出这里。
“我是……担忧你。”她轻声解释。
“永夜已经去煮药了,”宋成暄道,“这些年他一直跟随我左右,治伤也是常有的事。”
徐清欢目光又落在那伤口之上:“血都没止住,包扎的也不够仔细。”可见永夜也只是略通一些皮毛。
“本来止住了,”宋成暄道,“只不过我方才不小心,又让伤口崩开了些。”
方才……是什么时候。
莫非宋成暄指的是方才她与王玉臣在外面的交谈?
第三百零七章 宋大人变脸快
徐清欢与王玉臣在军营中遇见是个意外,至于王玉臣后来说的那些话,她后面也和王玉臣说了清楚。
她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宋大人,”徐清欢道,“是问的王玉臣的事吗?”
她的眼睛比朝阳还明亮,倒照得他有些阴沉,宋成暄沉默着没有说话。
徐清欢看向宋大人,他依旧拉着她的手腕不松开,显然对她的说法并不满意,屋子里一时沉静下来。
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她默默地瞥了一眼这个男人,男人仿佛又脱掉了宋侯的皮,变了一个人,他的手掌滚烫,像是病的厉害,她也有过热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坠迷雾之中,脑子也不就那么清晰了。
这男人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形,她也能够理解,受了伤却依旧与倭人苦战这么久,一直回到军营之中卸下甲胄和重担,人一轻松,多少要生出几分迷离。
“我方才与王二爷说了,”徐清欢轻声道,“我对他不存那些心思,以后他也不要再提,再者我已有婚约在身,而且这门亲事我……
我与家中都甚为满意。”
说到满意两个字,她明显声音微弱了些,这些日子她多多少少也清楚王玉臣的为人,这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若是不说清楚,恐怕还会再来相问,到时候万一又被撞见,恐怕再多事端……
徐清欢刚刚思量到这里。
“你说了什么?”
略微嘶哑的声音响起。
徐清欢抬起头对上了宋成暄的双眸,他那双眼睛中似有一炉火在燃烧,灼灼的将她的脸颊烤得滚热。
徐清欢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不敢去看他,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发现被他握得更紧了。
“你方才与王二说了什么?”
他有一次执着地问。
他是真的没听清楚?
“我说,我已有婚约在身,这门亲事我与家中都甚为满意……”
最后一个字刚刚脱口而出,她的手臂被他用力一扯,整个人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入了他的怀里。
等徐清欢回过神时,发现已经跪坐在宋成暄腿上。
他离她如此的近,滚烫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与之前在碧水河畔救她时不同,这次夹杂着一种异样炽烈的情绪。
又或者是因为他本来身体发热,因此给了她错觉,而她也被这温度所扰,心不停地撞击着胸口,慌乱的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一切源头仿佛都是她那句话,她不明白为何这样。
略带粗砺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热烈的温度仿佛能将她融化。
“是真话吗?”
就好像一个要吃糖的小孩子,不停地追在她脚边,仰着头攥着她的裙角。
徐清欢点头,原本就是实情:“这桩婚事是父母所定,而我既然答应……”
也许是不想听她解释下去,那放在腰间的手臂突然拥紧了她,她只感觉到脸颊上一热,一颗心仿佛要跃出喉咙。
徐清欢想要挣脱,手掌却碰触到他的伤处,他似是闷哼一声,显然感觉到了疼痛,她急忙将手松开。
失去了阻挡的力道,她就完全与他相贴。
靠得如此近,她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心就在她胸口上跳动,他那滚烫的唇划过她脸颊,最终印在上面。
浅浅的,如一根羽毛拂过。
他的手臂还在固执的收拢,怀抱中滚烫的温度让她的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
徐清欢感觉到胸口温热的东西润湿了她的衣衫,一股血腥的味道传来,她立即低头看去,他的伤口果然又一次崩裂开来,而他仿佛无所察觉。
这人就不觉得疼吗?
徐清欢挣扎一下,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传来徐青安的声音:“你们宋大人呢?在哪里?差点就被他骗了,军营里是安全,可这军营都是他的。”
宋成暄的手松开了些,徐清欢立即起身从他身上跳开。
“哥哥,”徐清欢开口道,“我在这里。”
军帐被撩开,徐清欢走出去,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凤雏和永夜。
永夜手中是滚热的汤药。
徐清欢顿时赧然,也不知道方才她与宋成暄在大帐里说的话,他们有没有听到。
徐青安如一阵风似的刮到徐清欢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妹妹一眼,这才放下心来,然后转头向大帐中看去。
“宋大人在里面?”徐青安仿佛有些不放心,“我去看看。”
宋成暄总归衣冠不整,就这样让哥哥闯进去只怕会有所误会,可她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只能跟在哥哥身后走进去。
徐清欢抬起头来,此时的宋成暄已经将身上的长袍系好,端坐在那里,目光依旧明澈而清冷,已经恢复了寻常,仿佛刚才那因为伤口发热虚弱的模样都是她的想象。
徐青安没想到宋成暄是这般模样,从头到脚简直无可挑剔,一身的正气凛然,倒让他心生愧疚,也是这里是军营,宋成暄带兵打仗在外,想必军中是他最尊崇的地方,而且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怎么会生出旁的心思,想到这里徐青安笑一声,军营的确是最安全。
宋成暄凤眼微扬,露出几分威仪:“世子爷找我可有事?”
徐青安一揖拜下去:“特来感谢宋大人冒险救出我父亲。”他们父子几人偏偏都被这黑脸大汉所救,让他无法快意恩仇。
“世子爷言重了,”宋成暄道,“换做旁人我亦会如此。”
这话掷地有声,让徐青安竟然心生钦佩,宋大人光明磊落让他一时尴尬地愣在那里,接下来不知再说些什么。
“世子爷还有事?”
“没了,没了。”
徐青安连声道:“那我兄妹就走了,不打扰宋大人歇息。”这话一过,徐青安立即感觉到不远处那如寒冰般的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
徐青安吞咽一口,转头去看徐清欢:“妹妹,父亲醒过来了。”
突然的欣喜让徐清欢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她抬起头看向宋成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不过立即想到了宋成暄的伤口:“哥哥先稍等,我将宋大人的伤口包扎好,这就跟着哥哥一起回去。”
徐青安惊愕地看着妹妹,仿佛很难想象妹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三百零八章 决断
“妹妹。”徐青安可怜兮兮地望着徐清欢,希望经他这样一唤妹妹就能回心转意。
黑脸大汉有什么好的,带你去看似哥哥这样气宇轩昂的英雄少年。
徐青安眨眨眼睛,想必妹妹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徐清欢点点头:“就换个药,哥哥等等就好了。”
徐青安的心一下子裂开。
军帐之中只有药箱,宋大人穿着得体,换个药大约也没什么,徐青安做出最后的让步:“那我让永夜进来。”
永夜进了军帐,徐青安如门神般站在外面与凤雏面面相觑。
“凤雏,”徐青安终于忍不住,“你也在这里站着啊。”和他一样凄惨的人原来还有凤雏,想到这里他仿佛得到了些安慰。
凤雏眨眨眼睛觉得世子爷今日的问话有些奇怪:“是啊,世子爷,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现在是,将来也是,以后都是。”
徐青安忽然觉得心更痛了。
妹妹年纪还小,他还没正经想过这个问题,无论谁家嫁妹,也没有将哥哥当做嫁妆一起抬走的道理。
谁家的舅兄也不曾在妹夫家中蹭吃蹭喝一辈子,更何况他还有侯府要继承。
父亲和母亲有没有想过再生一个子嗣。
“小友,”张真人的声音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又得一只蓬莱仙岛出来的锦囊,你要不要来瞧瞧。”
徐青安忽然想到之前张真人说过的话,让他提防青年男子,如果不是老杂毛,他怎会追着王二东奔西走。
“你个老杂毛,你当时怎么说的?我妹妹的危难如何化解?我妹妹的贵人又在哪里?”分明就是与黑脸大汉一伙的。
徐青安伸出手揪住了张真人的胡须。
“哎呦,世子爷有话好好说。”张真人向左右看去,千万不要在泉州人面前破了他仙人的风骨,“道人说的都是实话,那贵人……可保大小姐日后安康。”他的话没错,他家公子那是……
“你还说。”
军帐外又传来响动。
徐清欢听着不禁叹口气。
“怎么样?”徐清欢看向永夜。
永夜觉得很奇怪,公子的伤口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崩开:“公子?您又一掌拍在桌子上了吗?”
宋成暄抬起清冷的眼睛,永夜立即吞咽一口,可他还是觉得惊疑:“那公子您去舞刀枪了吗?”
屋子里一阵静寂无声,永夜额头上的冷汗淌下来:“公子不能再做这两件事了,我们还要启程,伤口不好如何穿着甲胄。”
“我知道了。”宋成暄声音中隐约有些不快。
永夜不敢再问,只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再次将伤口包扎好,永夜收拾好了药箱低头退了出去。
徐清欢道:“宋大人好好休息。”眼前的战事最重要,常州水师才聚拢了士气,作为主将的宋成暄不能出半点差错。
生死之战,将士们只会相信带他们大胜仗的人。
宋成暄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战事过后,我去找安义侯。”
徐清欢心中微微一紧,她抬起头来,宋成暄正在瞧着她,他的眼眸中一片沉静却又似藏着风起云涌,只是瞬间,仿佛所有往事都从他眼底一晃而过。
她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他不会随随便便去寻父亲,这样与她说自然是跟婚事有关。
徐清欢点点头:“好。”
她的回答没有半点的迟疑,宋成暄盯着她,耳边又响起她方才说过的话:“我和我家人都甚是满意。”
好像是真的。
方才她明明可以与徐青安一起走,却惦记着他的伤势,她这般相待,他是不是该对她更好一些。
“走吧,”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定然急着去探望安义侯,“我要歇下了。”
徐清欢没有立即答应:“要不要我扶你去塌上。”
“不用,”宋成暄道,“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那我之后再来探望宋大人。”
终于她的脚步声在大帐中消失。
宋成暄微微仰起头靠在椅子上,胸口的伤势有些隐隐作痛,真是巧合,就在他拉住安义侯的那一刻,倭人的火炮突然而至,安义侯已经重伤,再被波及定然难以支撑,几乎未加思量,他将安义侯扯到了身后。
虽然竭力避开,火炮的余威仍旧撞在了他的胸口上,那般的疼痛,就如同多年前那个深夜,利剑透胸而出。
伤痕之处下面就是愈合的旧伤疤,而这次受伤却是因为去救安义侯。
冷汗濡湿了他的鬓角,滚入他黑亮的发髻之中。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当年那破碎的声音,当时他趴在冰冷的石板上,任鲜血浸透衣衫,听到有人道:“我们奉圣上之命处置叛党。”
“魏王何罪之有……”
“王爷已经认罪,王妃也上路吧,圣上已经有了证据……”
他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多期望就在那时候,有人来救他们。
“世子爷,您记得若是能逃脱,日后不要相信任何与魏王府有来往的人,他们是人是鬼我们分不清。”
“别再相信。”
往事如烟般散去,他想要从椅子上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想起她看到他伤口时沉默的模样,跪坐在他怀中时的惊慌。
他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利用她愧疚的心思,逼迫她答应嫁给他,每次想及这里,他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
嫁到泉州一定不是她心中期盼的结果,泉州的形势她更是清楚的很,知晓他身份的亲信,譬如军师,定然会对她多加防备,所以即便她担忧安义侯也没有遣人去向军师询问,而是默默地等在那里。
太过理智,太过明白。
从始到终不肯开口向他要求任何事。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她这种聪明,渐生不快。
也许一切应该有个结果了,从前,现在他早该那定主意。
“永夜,”宋成暄吩咐一声,“换衣服,我要去见安义侯。”
……
安义侯睁开眼睛,支撑着想要起身,耳边却还是一阵嗡鸣声响,仿佛他还在那大海之上,一阵眩晕的感觉传来,又跌回床铺之中。
他依稀海水将他吞没之后,他想要挣扎,却因为没有了力气,一直向下沉去,正当他要丧失意识时,一张青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