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义侯已经皱起眉头,一脸厌恶的神情,世风日下,许多达官显贵喜欢豢养**,所以有些人一早就物色长相清秀的男童从小教起,等到身子骨稍稍长开,就能卖个好价钱。
崔颢接着道:“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带走了,我从小就手粗笨拙,嗓子也不好,那时候面容看起来还算不错,后来就不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崔颢看向安义侯:“侯爷见过郑大老爷,觉得我与郑大老爷可有些相像的地方吗?”
安义侯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你比郑家人生得都要高大,不过,你可知郑家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在前朝末年也出过名将,我在郑家宗祠上见过一幅画,穿上戎装很是威武雄壮。”
崔颢听到这话点点头:“也许我是随了祖上呢……不过可惜的很,我没见过那些画,如果有机会……”
崔颢不再继续说了,那些没影儿的事说起来也没有意义,他毕恭毕敬地道:“侯爷不要笑话我。”
安义侯没有出声。
崔颢接着道:“我没别的长处,就是有把子好力气,老爷们不喜欢,我也就一直没被卖出去,只能呆在那位老爷家中,长到十二岁时,个头就跟寻常男子一样了,用老爷们的话说,长得格外粗砺,没什么好前程,那位老爷也就不肯再留我,让人伢子将我送去了商贾家中做护院。”
安义侯惊讶:“你又被卖了?”
崔颢点头:“这一家待我也不错,只要能做好自己的事就能吃饱饭,后来朝廷抓兵丁,那家主人就将我送了过去,我们辗转去了几处卫所,如今在燕山都司卫。
到了燕山之后,我开始追查自己的身世,先找到一开始养我的老爷,知道了卖我的那男子去处,就这样一点点地查,找回了常州……
四处打听哪家曾丢过孩子,恰好问到了郑家一个老家人,说郑大老爷有位姨娘叫桂娘,桂娘住的院子里有棵桂花树,桂娘的那个庶子就在上元灯会上丢了。
我欣喜若狂找到郑家,事情却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无凭无据只用一张嘴怎么可能认祖归宗,而且大太太说了,他们之前找过郑家大爷,那位大爷被人伢子拐走之后,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就病死了,郑家早就将郑家大爷的尸身带回来下葬。”
听到这里,徐清欢道:“你就没想过,也许世上真的有凑巧的事,而且你当时年纪尚小,也有可能会记错。”
崔颢又伸手抓了抓头:“那我怎么会觉得郑家那么亲切呢,当时的院子,姨娘的模样,而且我又是找到了那卖我的人,一点点查清的……
不过郑家人这样说了,我也没办法,就回到了燕山卫,然后林三娘就来找了我。”
听起来崔颢没有任何的过错,他说话直来直去,表情也很自然,至少听起来没有明显漏洞。
坐在这里只像个武人,让人很难将他与心狠手辣的凶徒联系在一起。
可徐清欢心里却很清楚,崔颢来者不善,她已经知道林三娘为苏纨那些人做事,崔颢认识林三娘,被她引来常州,而且又与姨祖母的夫家郑氏有关,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巧合。
安义侯思量片刻道:“你可还要在常州逗留些日子?”
崔颢颔首:“已经向卫所告了假,能留下十天半月。”
“那还真不少。”
“是啊,”崔颢笑起来,“佥事大人听说我要找到了亲生父母,让我这次要弄个清楚再回去,兄弟们都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呢。”
说完这些,崔颢向大帐外看了看:“见到常州水师军营我就有些想燕山了,水师打了胜仗,我们燕山什么时候也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回,在那些番人面前扬了大周国威。”
说完这些崔颢脸上满是笑容:“侯爷曾带兵在北疆戊边,直到现在我们北疆卫所上还都说,侯爷是大周常胜将军,旁人难及,这些年北疆虽然安稳,但是像侯爷这样的将领是越来越少了。”
崔颢仿佛只对行军打仗有兴趣,追着安义侯问个没完,又说了一个时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安义侯抿了一口茶:“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徐清欢道:“那崔颢是有备而来,要知道崔颢是被人送去顶替的兵役,能够得佥事信任不易,怎么能轻易丢下卫所的职司来印证林三娘随随便便一句话。”
安义侯皱眉:“难道那孩子是在说谎?”
“父亲来到常州这么久,郑家人也没有打发人前来,如今水师眼见打了胜仗,那崔颢又上门拜见父亲,想必郑家应该很快就会来打听消息。”
谁心里有鬼,谁就会先跳出来。
……
宋成暄从中军大帐里出来,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军帐中,此时此刻军帐中已经空无一人,他坐在椅子上,不知为何只觉得十分冷清。
自己在外多年,很喜欢独处的感觉,今日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宋成暄起身走到床边,脱下靴子躺了上去。
硬硬的床板,躺在上面就像是被晒得咸鱼,硬挺挺地摆着,等待骄阳似火。
宋成暄坐起身喊一声:“永夜……进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宋大人的药
永夜听到声音立即走进大帐之中,公子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此时公子坐在床边,手臂支在腿上,整个人看起来冷清又阴郁。
永夜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公子有什么吩咐?”
宋成暄思量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话可说,淡淡地道:“去歇着吧!”
歇着两个字意义很重大。
上峰体恤下属时,让下属去养养精神,放松放松。
还有一种就是做事没有让上峰满意,从此之后就歇了。
永夜打了个哆嗦,他现在还精神抖擞用不着休息,公子说的明显是后面一种。
“公子,我还不能歇,”永夜道,“还有药没熬好。”
“我的伤已经好了,”宋成暄道,“药不用再喝。”
果然是这样,连他熬的药也不要了,永夜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如果他像张真人一样没骨气大约就要哭起来:“公子,我们马上又要出征了,伤可不能反复了,若是再溃烂可又要受苦。”
趁着宋成暄没再说话,永夜一溜烟跑了出去。
药很快被端来,宋成暄接过去一口气喝光了,然后走到桌案旁展开了舆图。
屋子里十分安宁,仿佛落针可闻,永夜站在一旁几乎不敢呼吸。
过了良久,宋成暄将手中的舆图合上,平日里只要做完手上的事就会很容易入眠,今天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脑子里就是清醒的很。
“公子,”永夜端来一杯茶,“喝水。”
宋成暄道:“不用在这里陪着了,去吧!”
公子温和的语调,让永夜又想哭了,他忽然怀念起昨天晚上,徐大小姐在这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就像今天早晨明明外面已经那么喧哗,公子还睡得如痴如醉,现在却怎么辗转难眠呢?
床没变,茶没变,冷清的公子没变,变的是……
永夜眼睛一亮,仿佛终于抓到了重点:“公子,我去端药来。”
片刻功夫永夜就走了进来:“公子,药……很忙。”
宋成暄皱眉看过去。
永夜道:“徐大小姐……很忙,今日大约没法来看公子了。”
宋成暄的脸顿时沉下来:“你是不是没事做了,现在立即去军师那里,想必军师有用着你的地方。”
永夜垂下头,哆嗦着肩膀,一步步向外走去,难道是他揣摩错了公子的意思,公子威严冷静怎么可能会在偷偷摸摸地想徐大小姐。更不会因为徐大小姐不来就生闷气。
他这是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被公子嫌弃。
永夜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屋子里更加安静下来。
宋成暄不是厌烦永夜太聒噪才会将他打发走,而是军师那里的确需要人手,苏纨刚刚被押送入京,朝廷就让刑部、大理寺的人前来常州,当今圣上和朝廷做事很少如此雷厉风行,会有如此举动显然是不信任他。
那李煦表面上一心查案,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探听泉州虚实。
在中军大帐议完事,军师提起要安插更多人手,仔细注意军中的动静,军师的忧虑没有错,他们被战事牵绊,很容易会顾此失彼出现差错。
议事时,军师欲言又止,他知道军师想要说些什么,军师更害怕的是危险就在他身边,在军师心中始终不相信徐家和安义侯。
军师提及,今日有徐家的姻亲找上门,她应该就是被这桩事绊住了。
宋成暄重新坐在床上,这次他是真的有了困意,好好休息才有精力应对战事,这才是他眼下最需要做的。
……
徐清欢是真的很忙,刚刚侍奉父亲换了药,雷叔和常娘子就回来复命。
雷叔道:“大小姐所料的没错,王玉臣早些年在常州抓了几个人伢子,还帮着几户人家找回了被人伢子拐走的孩子,这桩事比写入了县志之中。”
徐清欢点点头。
雷叔接着道:“我也向那些找回孩子的人家打听了消息,有些孩子被找回来时年纪尚小,如今这桩事对他已经没有了影响。
还有几人年纪已大,虽说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却迟迟不愿归家,亲生父母和后来的父母两家因此积怨颇深。
这些事之后,王玉臣就没有再大张旗鼓的抓人伢子,将精力转到了海上的商线,开始四处奔走做生意。”
徐清欢点点头,许多事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王玉臣也曾单纯的想要找到父母,不过那就代表着要脱离王家。
王家待王玉臣不错,王大太太因为有病在身,就将王玉臣当做那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对他的关爱和照顾必然比寻常母亲还要多些。
王玉臣不在乎王家的财物,甚至可以不在乎王家任何人,却不能丢开王大太太不管,也许就因为这件事让他没有继续问自己的身世。
雷叔道:“这些过往,王玉臣在衙门里说的和我私下里查的一般无二。
王家人对王玉臣也真是不错,这些日子一直积极帮着衙门查案,王玉臣的那位母亲王大太太,从早到晚都等在衙门门口,无论谁劝说她都不肯离开,非要等到王玉臣出来她才会露出笑容,那母慈子孝的模样应该不会有假。”
就因为王大太太真心待王玉臣,才没有让王玉臣满心愤恨,被旁人所利用,思量至此徐清欢道:“那林三娘是这条道上的人,该是在王玉臣抓那些人伢时,洞悉了王玉臣并非王家那个丢了的孩子,于是将此事告诉了苏纨,苏纨才会加以利用。”
雷叔也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王玉臣的事到这里应该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徐清欢抬起眼睛道:“有没有查到郑家安葬那丢失的庶子是在什么时候。”
雷叔道:“也是在王玉臣抓人伢子那几年,郑家也是在那时候得知庶子已经死了。”
徐清欢听着这话微微一笑,那还真凑巧,就在许多人的孩子都被找回来的时候,郑家也打听到了庶子的线索,知道庶子还没被发卖的时候就已经病死了,甚至时隔多年顺利地找到了庶子的尸骨下葬。
本来悬在郑家头上多年的事,就这样有了一个确实的结果。
可既然如此林三娘又为何带给崔颢那样一句话,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徐清欢看向雷叔:“崔颢在哪里落脚?”
雷叔道:“崔颢在江阴县里的一处客栈要了间房,不过他又在不远的北城租了一处小宅院。”
徐清欢看向凤雏:“找两套男子的衣衫,我们跟着雷叔去看看。”就坐在这里,是猜不出结果的,倒不如亲眼去看一看。
第三百一十七章 蛊惑
一身少年郎的打扮,让徐清欢多了几分英气。
张真人先行一步去查看那小院子的动静。
“崔颢是个武人,”雷叔牵马过来低声嘱咐,“大小姐要小心,我也会不离大小姐左右。”
徐清欢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查案的同时首先也要保证安全,更何况她面对的这个人,还是前世那穷凶极恶的凶徒。
徐清欢应了一声,接过孟凌云递来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几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官路上。
……
天渐渐黑下来,客栈里的人大多都进房休息,客栈的伙计见崔颢仍旧自斟自饮便上前笑着道:“客官别喝太多,晚上也不要出门,现在战事未停还乱得很,出门在外还是要平安为上。”
崔颢点了点头,爽朗的将剩余的半坛子酒递给伙计:“这酒先给我存在柜上,明日我再来喝。”
伙计笑容满面地应了。
崔颢虽然喝了许多酒,但脚步仍旧轻快,小跑着上了楼,然后合上了房间的门。
过了一会儿,客栈里仿佛没有了动静,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崔颢仍旧坐在桌边喝茶,终于“吱嘎”一声,客房的窗子慢慢地打开了,紧接着两条人影轻盈地跳进来。
崔颢立即看过去,进来的两个人笑容满面,正是跟着他一起来的万荣和万盛两兄弟。
万荣先喝了一杯茶水,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一脸得意:“事情都办妥了,我们兄弟小心翼翼地安排,绝对万无一失,大哥今晚只管做事,闹出多大动静都不会有人知晓。”
万荣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万盛见状也立即道:“我弟弟说的没错,依我看不如先下手为强,等他们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们早就回到了燕山卫。”
万荣连连点头:“有我们兄弟帮忙,大哥也没有后顾之忧,就算他们追过来,我们燕山卫也会站在大哥这边,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还能如何,大哥身上的军功难道还换不来这个。”
崔颢脸上闪过迟疑的神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而且……现在常州正在打仗,我们尽量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以免惊动常州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