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老爷目光阴沉,在慧净大师面前却不想太过造次。
“施主怨念太重,”慧净大师向郑大老爷道,“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若心怀宽恕种下善因,他日必结善果。”
慧净大师轻轻捻动着佛珠,旁边的僧人全都低头默念佛经。
郑大老爷见此情景,心中的戾气似是消散了不少,他转头看向春枝:“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随我回到郑家,我有话要问你。”
春枝应了一声,起身先向慧净大师行礼:“主持大师,我已经想了明白,必然不会再错下去。”
慧净大师欣慰地点了点头。
“大师,”郑大老爷道,“今日之事,那凶徒伤害大师,还要报去衙门……”
“不必了,”慧净大师依旧平静,仿佛方才的事与他无关,“老衲说过,有因必有果,今日老衲得到的远比失去的更多。”
慧净大师说完这话,转身走回寺庙。
郑大老爷看向管事:“将这凶徒押送去衙门。”
吩咐完这些,他长长地吸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告诉我,那孩子是怎么丢的,是否是姨娘一时大意。”
春枝声音中满是愧疚:“是大太太吩咐我们到了集市上就支开姨娘,然后趁着大家不注意,将大爷丢在那里,我开始也很害怕,丢下大爷之后我想要回去寻找,可一转眼的功夫大爷已经不见了。
这些年我时常想起那天晚上,我让大爷看那兔子灯,然后又悄悄的走开,大爷什么都不知道,还转过头找到我,冲着我笑。”
春枝哽咽着:“我不敢去想大爷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事,我……我期望着那些人伢子会将大爷带到一个好人家,也许,大爷他……”
“嘭”地一声传来。
郑大老爷一拳打在了树木上,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四散逃走。
郑大老爷冷笑:“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找到我说明此事,你却都没有这样做。
现在说这些,还不是想要我饶过你。”
春枝垂下头:“都是奴婢的罪过,奴婢不敢求宽恕,”她吞咽一口,不敢再说那些,“过了几年大太太又再找到我,命我搬迁离开,我才知道原来衙门抓了不少人伢子,还有被卖的孩子认祖归宗,大太太定然是害怕事情败露,要远远地支开我们。
也是那时,我听大爷的乳娘说,按理郑家是不可能找到大爷的,因为大太太根本没想要大爷活着,如今大太太这样慌张,定然是当年的事出了差错,那些人伢子本来就是见利忘义之徒,很有可能收了银钱,没有处置大爷,将大爷卖了再得一笔钱财,去给大太太办事的人忽略了这一点。
乳娘劝我们连夜离开,免得大太太后悔,要斩草除根,于是我们就开始了背井离乡的日子。”
郑大老爷听着,心潮翻涌,眼前浮起崔颢被打的鲜血淋漓的模样,他的手紧紧地攥起。
春枝道:“大老爷,奴婢听说前些年有人找到了郑家,说自己是丢了的大爷……那个人很有可能真的就是大爷啊。”
郑大老爷耳边一片嗡鸣声,想及崔颢受的折磨,喉咙里如同烈火在烧灼,半晌说不出话来。
“奴婢既然决定要说出实情,就不怕责罚,”春枝抬起脸,“大老爷将奴婢带回去,奴婢愿意当着大太太的面,再将当年的事说一遍。”
郑大老爷咬牙看着春枝,半晌才道:“你说的句句属实?若是再有欺骗……”
“那就让奴婢不得好死,死后也会在地狱里日日受折磨,”春枝再次跪下来,“奴婢是诚信要赎罪。”
郑大老爷不再说话,快步向前走去。
……
郑大太太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她坐在马车中,盯着宋家的小院子。
宋家一早就开始忙碌,仆妇进进出出,脸上满是喜气。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宋家小厮来来回回将马车擦了好几遍,显然要用这辆车去接徐清欢。
就在方才,宋老太太亲自上了车去徐家接安义侯父女,算一算时间,差不多徐清欢要到了。
郑大太太只觉得胸口要炸开来,手心中满是汗水,说不出的紧张。
“大太太,来了,”郑家管事上前道,“不过除了马车之外,宋大人也一起到了。”
宋成暄也去了徐家接人。
郑大太太抿了抿嘴唇,宋家这样大动干戈,显然是十分看重安义侯府,安义侯能够前来,也是默许了这桩事。
今日宋家宴请过后,明日就该正式登门,亲事也算是定下了。
郑大太太看向管事妈妈:“扶我下车,我去胡同口等徐清欢。”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搏是不行了。
……
徐清欢在马车中陪着宋老太太说话。
宋老太太脸上都是慈祥的笑容:“原来昨日暄哥已经拜会了侯爷,苦了你还要为他们准备饭食。”
徐清欢摇头:“也没有筹备什么好菜,只盼着没有怠慢宋大人。”
“要什么好菜,”宋老太太道,“我的孙儿,我最清楚,他啊,表面上不说,能坐下来与侯爷喝酒,就已经很欢喜了。”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声音道:“老太太,徐大小姐,郑大太太来了,说是有急事要找徐大小姐。”
宋老太太眉头微皱:“我们家中有事,今日不便待客,让郑大太太回去吧!”
管事应了一声。
宋老太太看向徐清欢:“昨日郑家遣人送来了礼物,依我看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想到今日果然前来,我先替你挡一挡。”
宋老太太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郑大太太的声音:“清欢,你在里面吗,婶娘有急事找你,你……宋老太太,还请您不要怪罪。”
郑大太太话音刚落,只见安义侯下马走了过来。
“侯爷,”郑大太太顾不得其他,“您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吗?那时候我们郑家可是一直陪着安义侯府的啊。
那时候徐太夫人和清欢身子不好,我家老太太一直在身边照顾,这些情份您都忘记了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你是来贺喜的?
郑大太太的眼泪成串地向下淌,说到底郑家和徐家总是沾亲带故的,徐家这样对待郑家闹出去了定然会让人笑话。
宋家也要与徐家结亲,看到这一幕不会觉得唇亡齿寒吗?
而且她提起了十几年前的事,魏王谋反案时,人人只知徐家是功臣,却不知道他们也被波及,将这件事捅出来,也许哪一天徐家就会被打成魏王党,宋家知晓了之后会怎么想?宋成暄与安义侯府结亲,是为了将来能在朝堂上有个好前程,发现适得其反,可能这门亲事就会不了了之。
郑大太太前几日没有做这件事,她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徐家议亲半途被退,徐清欢的名声就会受损。
徐家也不要怪她心狠,为母则强,她就是这样才能救志哥。
安义侯还没说话,郑大太太感觉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周围仿佛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她心中隐约有了几分恐惧的感觉。
她抬头看过去,只见那青年身材挺拔,面容英俊,一双幽深的眼睛中透着让人威严,让人望之凛然,神情冷淡,眉宇间似笼了一层寒霜。
这就应该是那位宋大人了。
郑大太太忍不住腿脚有些发软,这宋成暄应该很年轻,可看起来却十分沉稳,就这样径直望了她一眼,她就感觉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透了。
郑大太太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这位宋大人显然不好糊弄,可她也没想做有伤宋家的事,为了志哥,她甚至可以将她手中最好的田地和宅院都奉上。
“宋大人。”郑大太太不由自主地欠身行礼。
郑大太太只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是为郑二来的吧!”
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一点都不客气,甚至透着几分的凌厉,仿佛随时都会发怒。
郑大太太低声道:“我想为志哥求情。”
“那不必去找安义侯,”宋成暄接着道,“只需直接来找我。”
郑大太太听得心里一颤。
宋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是对她方才的言语有了兴致。
还是说本就有意接了郑家的事,从中获利。
几个念头闪过,郑大太太发现宋家管事已经扶着宋老太太和徐清欢下了马车,她本想上前纠缠,可宋成暄就在不远处,让她动弹不得。
郑大太太紧咬着嘴唇,她方才的那些话好像也没有给安义侯和徐清欢留下半点的困扰,她有种要疯了的感觉,难道安义侯府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吗?
宋老太太和徐清欢进了门。
安义侯也叹了口气,看向郑大太太:“朝廷有法度,徐、郑两家是姻亲,我就再劝你一句,不要节外生枝,别混闹了,给你和郑家留些颜面,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节外生枝?”郑大太太浑身颤抖,“侯爷,志哥也是您的后辈,您竟然说这样的话,当年郑家是如何待徐家的?侯爷这是过了河就准备拆桥,就不怕因此损了侯爷威名。”
安义侯听到这话看了一眼旁边的宋成暄。
郑大太太捏紧帕子,安义侯总算是怕了,她还要说些什么。
宋成暄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再响起来:“将侯爷请进门。”
宋家管事再次来相请。
安义侯看向宋家的大门,又颇有深意地望了望郑大太太:“你可要想好了。”
“不牢侯爷费心。”
安义侯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几分武将的果断,再也不去理会郑大太太,大步走进了宋家。
宋成暄也向院子里走去。
郑大太太咬咬牙,紧跟在宋成暄身后,当她踏入宋家大门时,竟然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她明明是那个前来搅局的人,却莫名地心慌起来。
安义侯府如此狂妄,她不能再留情面,郑大太太上前一步:“宋大人,您否借一步说话,有些秘密,我想向宋大人和宋老太太禀告,您不妨听一听再做决断。”
她遥遥望去,徐清欢陪伴在宋老太太身边,被宋家下人端着各种点心围着,如同众星捧月。
她家的孩子还身陷囹圄,凭什么徐家如此自在。
宋成暄向前走去,郑大太太战战兢兢地跟着,生怕这位宋大人一翻脸,就将她整个人丢出门。
终于宋成暄停下脚步,却依旧背对着她。
郑大太太绕上前想要再靠近一些,一道凌厉的目光却落下来,吓得她立即停住了脚步。
郑大太太抿了抿嘴唇才道:“宋大人,您去徐家求亲,安义侯可能跟您说过,徐大小姐从前是许过人家的。”
说到这里,郑大太太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看向宋大人,宋大人没有阻止她,显然愿意继续听下去。
郑大太太暗自舒了一口气:“徐清欢出生没多久,安义侯就为她订了婚约,还与对方换了生辰贴,婚约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魏王世子爷。”
宋成暄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目光依旧深沉,让人看不出喜怒。
郑大太太接着道:“虽说魏王世子爷已经不在了,但这种换过生辰贴的婚约,不是一句话就能烟消云散的,若是换做那些大儒家,这姻缘就算是拴紧了,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是那家的人,不能再别嫁,也就是说,徐清欢早就跟魏王府绑在一起了。”
宋大人听到她这样说,应该已经变了脸色吧,郑大太太思量着又去看宋成暄,却不知为什么宋大人看起来没有方才那么可怕了,隐约有一丝波澜从眼底泛起,这次郑大太太看清楚了,那双眼眸中的情绪,并非愤怒,也没有担忧,反而……有些欢喜似的。
这怎么可能。
她定睛再去看,又变成了望不到边的幽深。
宋成暄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郑大太太,你知道我和徐大小姐要议亲,今日来说这些是贺喜的吗?”
郑大太太感觉到一股寒意,她又开始紧张了,宋大人这样说话已经让她恐惧,不知道发怒的时候会如何。
“郑大太太想见郑二吗?”宋成暄突然道,“今日我就让你见到。”
郑大太太自从儿子被带走之后,就日思夜想,听到很快就会见面,心中浮起的竟然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她不知道宋成暄到底会怎么样。
郑大太太道:“那宋大人要如何处置与徐家的婚事?”她说完这话,抬起头,只见宋成暄目光阴沉。
郑大太太身上的汗毛立即竖立起来,气氛无比的压抑,她仿佛都听到了天边滚滚雷音。
第三百五十八章 求亲
郑大太太立即后悔了,她不该问这样的话,宋家就算不要这门亲,也不愿意被她指手画脚。
尤其是宋成暄这么年轻就能在军营中立足。
“郑氏,宋家、徐家的事岂容你插嘴,”宋成暄的目光仍旧冷漠,态度却已经与方才不同,脸上的神态不怒自威,让人震惊而恐惧。
郑大太太的手抖动起来。
“《大周律》中有《兵律》,其中包含六卷五十四条,另有《军令》和《军卫法》,你还自在地站在这里,是不知道郑二触犯了军纪?”
郑大太太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京中拜见过皇亲国戚,张家人来的时候,她也曾被宴请,见过无数达官显贵,却从来没有像今日面对宋成暄这样惧怕。
要知道宋成暄不过是一个新晋的武将而已。
宋成暄眼眸中寒光一闪:“你可知这胜仗从何而来?大周将士与倭人竭尽死力一战方有这样的结果,多少将士奋勇杀敌并因此丧生,为的是什么?为了给那些逃兵换得一线生机吗?”
郑大太太只觉得腿脚发软。
宋成暄向前一步,郑大太太想要后退却一个踉跄顿时摔倒在地,她想要撑着起身,却不知为何,就是委顿在那里站不起来。
“大周将士要想守住国门,护住百姓,就不能有郑二这样的人在军中,你身为其母,纵儿如此,该在家中自省,却还敢前来搬弄是非,若不是徐家,你焉有机会在我面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