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门,宋成暄走向黑暗之中,不知为何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就像那片深夜,掩藏着自己永远不被人所探知。
于是在人眼中只会留下深不可测的危险和恐惧。
宋成暄翻身上马,跨坐在马背之上,他仿佛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永夜担忧地望向徐清欢:“大小姐,要不然您劝一下公子,让他歇一歇再走,这里离军营还有些路程,在来之前,公子已经与营中的将士喝了不少。”
徐清欢想及宋成暄方才的模样,脸上是因酒气而泛起的潮红,眼睛虽然清亮,但与平日里还是不大相同。
她走上前,看向宋成暄:“宋大人,若不然你还是歇歇再走……”
她微微仰着头,眼眸中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情。
他的心不由地被撞了一下,方才她从军营中离开,他本欲休息一会儿,躺在那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刚刚见过面,却不知为何,心中仍旧浮起她的影子。
今晚他本该留在军营,却起身匆匆与军师交代了后续之事,就换上衣服,一路来到徐家,方才与安义侯推杯换盏,她就在侧室里等待。
徐清欢虽然一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却莫名地让他放下了一身的防备。
身处安义侯府之中,却能如此安然,也是他从未曾想过的。
也许是精神太过放松,也许是几日没怎么合眼真的有些疲惫,他第一次尝到了微醺的滋味,脑子里也不如往日那般的清明,在这样的时候,他应该离开独处,所以她来询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一切都很顺利,他已经坐在马上,即便他醉了,从这里回到军营对他来说也并不困难,只要睡上一觉,明早起来,他就会恢复如初。
可偏偏她又追了上来,微微翘着她的脸,神情中不再是那种礼貌的笑容,而是真正的关切。
让他想到那薄被之下,她蜷缩在那里,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柔软的手也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从生下来不久就是,很快就会嫁给他,永远地伴在他身边。
就算真的在她面前露出醉容,大约也没有什么。
想到这里,宋成暄忽然弯下腰。
徐清欢只觉得腰上一紧,等她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落在马背之上,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马已经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宋成暄将她牢牢地拢住,带着淡淡酒气的滚烫气息,向她倾袭而来,吹在她脖颈之上,让她不禁战栗。
“宋大人,”她握着他的手臂,“太晚了,我不随你去军营了。”
或许是因为马背上疾风阵阵,他将她笼得更紧了些。
她听到他心跳如鼓,不似平日里的沉着和淡然,随着马蹄声响,已经离徐家越来越远,看来宋成暄是不可能放下她了。
直到这时候她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来送他出门,没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送他回军营。
可她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团火,炙烤着她,仿佛也快要将她烧起来。
……
“世子爷。”
耳边响起孟凌云的唤声,徐青安这才醒过来,又冷又饿的情形下他竟然缩在这里睡着了。
“宋大人走了,”孟凌云道,“您也该回去了吧?”
人走了?
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想起他吗?
“大小姐问过几次世子爷,”孟凌云道,“不过小的全都为世子爷遮掩过去了。”
“你怎么说的?”
“小的说,世子爷在军营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呢。”
酒、肉,徐青安顿时感觉到更加饥饿,走进府门就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中还点着一盏灯,就像是留给他的,灶台上放着一碗煮好的肉圆子。
“巴豆放了吗?”徐青安问过去。
“放了,”凤雏的声音响起来,“一两巴豆,放在肉中,不会让他尝出味道。”
徐青安点了点头,十分欣慰,嘴里的肉圆子也更加香甜了。
凤雏接着道:“我怕大小姐随时要用,就准备好了放在一边,只要大小姐一个令下,我就立即回端出来。”
“好,”徐青安道,“那他吃了没有?”宋某早就该尝尝他的手段。
明日军中点兵,宋某必然爬不起来,作为军中主将竟然如此,一定威风扫地。
想到这个徐青安心中就说不出的欢喜。
“没有,”凤雏有些惋惜,“大小姐始终没来要……哎……可惜了那碗肉圆子,都是尚好的肉馅啊,做的那么好吃。”
徐青安将最后一滴汤喝下肚,将碗放在了原处,抹了抹嘴有些意犹未尽,刚要问问凤雏还有没有别的吃食。
“咦,”凤雏忽然指着那空碗道,“我那碗加了巴豆的肉圆子哪里去了,世子爷您见了吗?”
三个人目光落在那白瓷碗上,然后全都愣在那里。
半晌,孟凌云舔了舔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世子爷,”孟凌云道,“我想说,出事了,宋大人将大小姐带走了。
还有,您好像不能追过去,因为……您方才不小心吃了巴豆。
您说说,以后不能做缺德事,否则真是损人不利己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宋大人有些可爱
江阴城内,宋家的别院里。
宋老太太还没有歇下,管事白妈妈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白妈妈看向柜子上的沙漏:“若不然我遣人去问问,大爷做事向来都有章程的既然遣人禀告会回来住,定然就会回来。”
宋老太太看向白妈妈:“想必暄哥是被绊住了,军中太繁忙,不要去打扰他。”
白妈妈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去给宋老太太换茶。
外面的管事妈妈进来禀告:“老太太,永夜让人送信来了,大爷回军营去了,这边不用留门,您也歇了吧!”
宋老太太倒是一怔,立即担忧起来:“是不是军营有什么要事?”
管事妈妈道:“永夜说大爷多喝了些酒,就在军帐里歇下了。”
宋老太太略微思量,然后点点头:“知道了,让落栓吧!”
管事妈妈退了出去,白妈妈扶着宋老太太去安置:“军营里不会突然有了麻烦事吧,这么晚了才来说,不太像是大爷的脾气。”
“是啊,”宋老太太坐在床上,“这孩子这么多年从来不会做错事,答应的从不会失言,他是怎么做到的?谁也不是圣人,谁都会犯错,我总害怕他这一根弦绷得太紧了,长此以往下去更加心灰意冷。
到时候得到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白妈妈点点头:“老太太想的周到。”
“现在好了,”宋老太太微笑,“总算有了变化,我这颗心也安定了不少,这一觉必然睡得安稳,果然应了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急也没有用,到时候那些担忧都会迎刃而解了。”
白妈妈听出话外弦音:“老太太的意思是,大爷会这样是因为徐大小姐?”
“那还能有谁,”宋老太太笑道,“你比我年纪还大了不成?怎么这般糊涂。”
白妈妈一脸羞愧:“奴婢就算再年轻,也比不上老太太,咱们宋家还不是都要仰仗您。”
宋老太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年纪大了,也许以后这些事,都用不着我去处置了。”
白妈妈听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宋老太太。
“怎么?”宋老太太道,“还有别的事吗?”
“不是,”白妈妈抿了抿嘴唇,“奴婢只是觉得,您还是要慎重,这个家不是谁都能当得的。”
“我看那孩子比我年轻时还要通透,”宋老太太道,“我老了,握着那些又有什么用处,到头来还是要撒开手。”
白妈妈不再说话,放下幔帐低着头退了下去。
宋老太太闭上眼睛,想起某一天的夜里,有人造访宋家,请宋家出面帮忙救一个人,她思量了许久,才算下定了决心,带着人一路向京中迎过去。
然后就在一条小船中,看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当时她以为,这孩子活不过来了。
胸口被刺穿,呼吸都已经十分微弱,身上满是粪水,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
这是一个麻烦,如果宋家接手了这个麻烦,就意味着宋家百年的半归隐生活到此终止,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为宋家引来灭顶之灾。
宋氏祖宗会答应吗?老太爷泉下有知会不会埋怨她。
她犹豫了,而且在她看来,即便她伸手相救,那孩子也不会活下来,也许现在他已经昏迷不醒,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就此慢慢死去。
到时候她会让人准备棺木将他下葬,免得他暴尸荒野。
宋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准备抬脚离开,那只瘦弱单薄的手臂却伸了过来,满是污迹的小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裙角,仿佛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那孩子已经说不出话了,皮肉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一双眼睛却依旧那么的清亮,其中闪动着的是对活下来的渴求。
她见过太多苦难,也听老太爷说起过种种悲欢离合,可那一瞬间她却被那双眼眸打动了,于是她命人将那孩子带回来,对他之前的一切进行遮掩,让他以宋家大爷的身份留在宋家,取名:宋成暄。
与其说她救了暄哥,倒不如说暄哥靠自己活了下来,治伤的时候十分凶险,弱小的身体如同火炭般,整个人因此而抽搐,可他就是咬紧牙关撑了过来,胸口的伤也逐渐愈合,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她眼前慢慢下床、恢复行走,在院子里练拳脚,苦读书到深夜,带着家中护卫去船上做事,每次回来都是九死一生。
渐渐的有人说她家的孩子将来必定振兴宋家,别人需要十年才能完成的事,他用两三年的时间做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约没有人能够相信,如今威风凛凛的宋大人,就是那个满是腌臜奄奄一息的孩子。
人人惧怕他、敬畏他,可她却觉得那孩子始终没有变,还是一身伤痕地蜷缩在那里。
他胸口上的伤也从来没有愈合,还是赤裸地露于人前,只不过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敢去看。
她总担心那孩子的伤太重,已经没有了痊愈的机会,早晚有一天他会被拖垮,会觉得疲惫。
幸好,老天还是待他不错,算是施舍了他一线生机。
前一阵子,她收到消息,那个女孩子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她与薛沉想的不太一样,她觉得反而是件好事。
她不愿意暄哥因为仇恨而偏激,可她的分量无法去劝说,总要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影响到他,能让他做出些改变。
如果他愿意求娶徐大小姐,那么也就无需去证明什么,徐大小姐本身就已经让他做到了这一点。
宋家已经看过太多人,因为权势而迷失,征战太多总会染上戾气,有所牵绊才能让人时常能够找回本心。
宋老太太带着一丝笑容,进入了梦乡。
……
宋成暄带着徐清欢骑马回到军营,一路走进军帐之中,拉着她坐在了床铺上。
徐清欢半晌才抬起眼睛去看宋成暄,他的面色平静,一如往昔,看起来根本就没有醉。
四目相接,他抬起手仿佛要抚平她略微凌乱的鬓角,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宋大人,”徐清欢道,“你喝醉了……就……歇下吧!”
徐清欢仿佛看到宋成暄点了点头,然后人就躺了下去,躺的有些急压在军帐中的简易木床上,“咚”地一声,发出很大的声响。
徐清欢睁大了眼睛,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的男人。
他这是真的醉了?
一举一动不再像是平日的模样,竟然透着几分的可爱。
第三百五十四章 很好玩吗
徐清欢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床上的宋成暄依旧没有动静。
永夜将水端进军帐,徐清欢走过去拧了帕子。
水温正好,不至于将他吵醒,又能帮他简单清理一下,徐清欢走到床边低头看过去,只见宋成暄躺在床铺上,眉头微微蹙起,他的五官在灯光笼罩下,多了几分柔和。
前世她听人说过,宋侯是个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子,可他留给她的印象只是城府极深,心狠手辣,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就是因为这样让人觉得更加可怕。
现在他醉倒在这里,就像一个寻常的英俊青年,想及方才他的表现,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指东不会往西,无比的乖顺。
早知道,她不必那么紧张,多折腾折腾他,也好报之前的仇。
徐清欢用巾子给宋成暄擦了脸又擦了手,只在擦脸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不过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便而简单的清理,却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明亮,那乌黑的眉毛就像刚刚饱沾了颜色似的,笔挺的鼻梁,那宛若被刻意描画过的下颌。
徐清欢看到这里,忽然有几滴水落下来,沿着他的下颌蜿蜒而下,一直淌过了他的喉结和脖颈,打湿了他的衣衫。
看到越来越大的水渍徐清欢才想起来,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杯清水。
方才以为他醒了,准备拿水来给他润喉,出神之间竟然手上失了平衡。
若这事发生在宋大人清醒的时候,宋大人的目光定然已经阴沉下来。
好在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别说只是湿了衣襟,就算将他扔在水中,他只怕也醒不过来。
徐清欢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水杯凑在嘴边抿了一口,她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过眼睛却总是瞄了过去,终究还是不忍心,拉起薄被遮掩住,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她的手刚刚要缩回来,却一下子被抓住,紧接着整个人失去平衡半倒在了他身上。
“很好玩对不对?”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显然有些清醒了,但不似往常那般有力气,被她拉扯几下既然挣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