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徐青安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徐太夫人没有受半点的影响,她早就料到孙儿会赶过来看热闹。
屋子里所有人都退下,徐太夫人上前向宋成暄行礼:“魏王世子爷,老身向您行礼了。”
宋成暄没等徐太夫人拜下去,就伸手搀扶住太夫人的手臂:“太夫人是长辈,该行礼的人是我。”
青年规规矩矩地拜下。
徐太夫人一时恍惚,好像回到了当年安义侯府宴请魏王和王妃时的情形,那还是她第一次见魏王世子爷。
这位世子爷与平常的男孩子不同,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个规矩,就算是坐在那里,也身姿笔直,吃饭静寂无声,读书的时候,心无旁骛,真是一个好孩子。
难得的是身上没有皇室子弟的架子,被人逗一句还会腼腆地笑,魏王府遭难之后,她许多次想起魏王世子爷,只觉得心酸。
没想到今生还能再遇见。
徐太夫人的眼睛有些发红,声音略微低沉:“快坐吧,我们坐下说话。”
两个人坐下,徐太夫人再次打量宋成暄,宋大人身上有种武将的威势,那是在战场上厮杀用性命换来的,变了,和那个魏王世子爷不同了,这样的改变背后,付出了不知多少条性命。
想到这里徐太夫人的手有些颤抖。
“世子爷,当年的事……是我们有愧于魏王爷。”徐太夫人不知要怎么说下去。
“太夫人不必说了,”宋成暄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徐太夫人有些惊讶,微微停顿半晌才道:“是因为清欢?”
宋成暄道:“不瞒太夫人,我会有这样的念头,确实是因为徐大小姐,但不是以此要挟安义侯府将大小姐嫁给我,就算徐家不许诺这门亲事,我也会这样做。
我既然动了心思要娶徐大小姐,不管徐大小姐嫁不嫁给我,只要安义侯府不是当年害我全家的真凶,我都不会与安义侯府为难。”
徐太夫人沉默了片刻,望向宋成暄:“你是真的喜欢欢儿?”
“是,”宋成暄道,“我是从心底里喜欢徐大小姐,想要与她长长久久,相伴相随,我也会尽所能保护她,视她如我的性命,此生必不相负。”
宋成暄说到这里起身再一次向徐太夫人行礼:“还请太夫人应允。”
望着站在那里躬身行礼的宋成暄,徐太夫人一时动容。
视她如我的性命,此生必不相负。
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万万没想到魏王世子爷会这样向她允诺,本来准备好的话,此时此刻竟然说不出口。
徐太夫人站起身,走到宋成暄身边亲手将他扶起来:“好孩子,原本是我们安义侯府对不起你,你却这样大度,愿意放下恩怨再与我们结亲,这是清欢的福气。
你们两个孩子也是有缘分的,当年清欢才出生,还没有站稳脚,不应该许什么婚事,你母亲却喜欢她,不在意那些,愿意早早与我们定下婚约,可惜天不遂人愿,魏王府出了事,我们又软弱地向先皇低头……哪有脸面再思量这些过往。
没想到你们两个偏偏又在凤翔遇见了,这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作为祖母应该赶到欣慰,希望你们能够白头相守。”
徐太夫人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发颤:“可……孩子……有件事我老太太不能瞒着你,你要知晓……之后你再来选择,要不要这门婚事。”
宋成暄抬起头来,看到徐太夫人郑重的神情。
恐怕接下来徐太夫人要说的话,才是她心中最担忧的事。
徐太夫人叹口气,整理自己的思绪:“这要从魏王府遭难的那时说起,那一天我们安义侯府突然被重兵围困,内官传来皇后娘娘的旨意,要将我和欢儿请进宫去。”
徐太夫人说着看向窗外,仿佛回到了那天夜里。
她知道此行必然不简单,可她也别无选择。
内官、侍卫将她和欢儿送到京郊的行宫,领头的内官又带着她站在大殿外向内看去,当时殿中已经有不少武将的家眷被关押,大约是发现气氛不对,有的孩子已经被吓得大哭,他的母亲强装镇定,在轻声地安慰着。
大殿外一片死寂般的沉静,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经历这样的事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早就乱成一团,表面上却是强装镇定,朝廷将她们所有人带来这里,是在等待朝廷的处置。
第四百三十五章 希望
宋成暄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些,更不知道徐太夫人带着清欢还有这样的经历。
徐太夫人看向宋成暄:“那时候虽然还不知道魏王府出了事,不过见到这样的阵仗,我心中也有了思量。
先夫是追随高宗皇帝和先皇的人,备受两位皇帝的信任,我儿长兴在先皇未登基前,就在麾下效命,寻常的小事,朝廷不会围困安义侯府,更不会牵连到这么多人。
我当时猜测是先皇殡天,太子尚年幼,有人想要谋朝篡位。
可没多久我就知晓了真相。
内侍告诉我魏王先买通了中官和侍卫,准备今夜起事刺杀先皇,幸亏有人事先告密,先皇才能安然无恙,如今城内正在抓捕魏王一党。
我听了消息之后惊讶不已。
内侍劝慰我说,如果安义侯府与此事无关,很快就会放我们回家。
说完话之后,内侍就将我和清欢关进一间空屋子里。
魏王的性子如何,老身还是知晓的,若魏王爷想要谋反何必等到现在,早应该在先皇重病时动手,所以当时老身就猜测,是先皇放心不下魏王爷,设出这样的局斩草除根。
安义侯府与魏王府关系甚密,又为孩子们定下了婚约,若是朝廷向魏王下手,安义侯府也不会幸免。”
说到这里,徐太夫人还能感觉到寒意袭来。
先皇没有任何的预兆时突然出手,将魏王爷招进宫去,羁押京中带兵武将的妻儿,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让所有人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抱着清欢在黑暗中等待,心中忐忑不安,这样的等待过程格外的难熬,没过多久内侍从大殿中带出了一对母子。就在她被关押的屋门外,侍卫用刀刺穿了那母子的身体,孩子死的无声无息,母亲也只惊呼了一声,这声音中带着恐惧和悲伤,眼看着自己觉得孩子死在面前,那是种什么感觉不必说,还好很快她就跟着孩子一起去了。
鲜血染红了青石台阶,却眨眼功夫就被清洗干净。
接着又有人被过来。
徐太夫人想到这里,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宋成暄显然也想到了那晚的事,那时候的魏王府也是血流成河。
徐太夫人想要坐回椅子上,却发现腿脚僵硬,正在她蹒跚前行的时候,宋成暄伸出手搀扶住了她。
徐太夫人不由地心中一暖,谁说变了,他还是那个魏王世子爷。
坐下来之后,徐太夫人接着道:“后来我才知道,凡是被带出大殿杀害的人,都被朝廷判做魏王党,株连三族,”徐太夫人道,“一晚上不知死了多少人,人人都以为那天晚上京中四处捉人最为恐怖,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也正有残忍的事发生。
先皇杀魏王爷,怕宗室和朝中臣子质疑,命京中将领告发魏王,不肯告发者一律为魏王党,杀了几人之后,有人开始动摇,纷纷交出魏王谋反证据。
这还不够,还需要有一个与魏王平日里相交甚深的人去平叛,显然安义侯府最为合适,
于是就有了我们被关在这里。”
宋成暄道:“先皇是以你们做威胁,来逼迫侯爷就范。”
徐太夫人点头:“除了安义侯府之外,几乎与长兴一起征战过的将军、副将妻儿都在那里了,反抗的都死了,最后留下的都是向皇权低头的人。
看到死的人太多了,人心就会变得懦弱,最终我们还是屈服了。”
她抱着啼哭不停的清欢,看向儿子,那一刻她希望这一切就此结束,死的人已经太多,徐家继续坚持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丧生,她也是自私的,劝自己说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无论做什么举动都是以卵击石。
或许就是她忍不住唤了一句:“长兴。”儿子才会动摇了决心向先皇低头。
这就是那晚发生的事,仿佛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凭什么活下来,还不是最终的倒戈,至今她还后悔那晚不该开口。
接下来的事就是众所周知的了,先皇对外说安义侯平叛,魏王爷谋反的证据和奏折也是由安义侯呈给朝廷的,安义侯救驾有功等等。
徐太夫人好半天才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声音有些沙哑:“我现在与你说,何为我会阻拦你们的亲事。”
宋成暄点了点头。
徐太夫人道:“因为当时清欢被内侍喂了毒丹,虽然后来吐出来一些,但还是让她从小身体羸弱,虽然经过药石调理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那些毒对她日后还有没有影响,很难说的清楚。
世子爷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将来必定要子孙昌盛……我孙女虽然聪慧可有些事她也无可奈何。
世子爷还需仔细思量。”
……
“还没出来呢,”银桂向徐清欢禀告,“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不知道宋成暄与祖母都说了些什么。
徐清欢目光从眼前的书上挪开。
“那宋大人说不得反悔了,”徐青安道,“我早就看那小白脸靠不住,平日里也只能在我们面前呈呈威风,到了关键时刻就败下阵来。”
徐清欢不禁莞尔一笑,哥哥脸上分明有担忧的神情,嘴上说是不愿意,心中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已经认同了。
“出来了,出来了,”银桂进门道,“太夫人说了让在堂屋里摆宴席,留宋大人在家中用饭。”
屋子里所有人都向徐清欢看来,徐清欢道:“看我做什么,看看前面有什么需要帮衬的。”难不成还等着她猜测结果。
徐青安站起身:“我去问问那小白脸,若是被祖母拒亲,还赖在我们家中做什么。”说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屋。
银桂上前道:“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也什么都不肯说。”
祖母房里的人,自然不可能将情绪挂在脸上。
而且,恐怕是什么结果,管事妈妈也不知晓。
徐清欢想到这里,站起身走出屋子。
去往堂屋的路上,徐清欢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亭子中,那是宋成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但愿同死
天很快黑下来,安义侯府的灯笼都亮起,八角亭下的大红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摆。
凤雏停下脚步,徐清欢慢慢向亭中走去。
宋成暄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影显得有些萧索,或许是因为与祖母谈的不好?如果祖母始终不答应,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不过以她对祖母的了解,祖母这样反对定然是有原因的,她也很想知晓其中的理由。
徐清欢正准备要上前说话,只看到宋成暄转过身来,然后她整个人都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之中。
与方才在屋子里时候不同,似是夹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激烈而强硬,紧紧地拥着她,带着十足的力道,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徐清欢有些惊诧,这是在园子里,亭子周围都亮着灯,他们在这里的举动会被人看到,心中想着她不禁挣扎起来,可宋成暄却没有因此松手。
怀中的人十分娇小、柔软,仿佛经不起任何的力道,听到徐太夫人说的那些话之后,现在他即便与她离得这么近,心中也会有恐慌。
徐太夫人的声音再一次从耳边响起:“刚回来的时候,整日就是昏睡,不肯吃东西,勉强吃一些也会吐出来,请了许多郎中来看,都看不出蹊跷,只有我心中知晓内情,不愿意吓到长兴夫妻我一直没有说,亲手照顾着清欢,这孩子也是争气,身子渐渐就好起来,不过劳累一些还是会生病,我曾找到方士询问过,那种丹丸对身体伤害极大,这毒素必然除不干净,恐怕会对子嗣有影响,这样的事放在寻常家中还能赌一赌,魏王世子爷可赌不得。
真的出差错,世子爷还能不能善待清欢?若是有了二心欲再娶贤妻,我们清欢岂非可怜?
别说世子爷,就算那些太有志向的子弟,我也是不答应的,家族利益、个人的仕途、前程,我们徐家承担不起,也是老身自私,清欢受了那么多苦,我不想她再为人辛苦一场,最终却被丢在一旁,到时候备受冷落也就罢了,恐怕还会成为碍眼的绊脚石,恨不能立即除去。
今天换做旁人来求娶,老身不能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世子爷在这里老身也就不必忌讳。”
冷风吹在宋成暄脸上。
“宋大人……”
徐清欢的声音终于将宋成暄从思量中拉扯回来。
四目相对,他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清明。
宋成暄道:“太夫人答应了。”
他的手微微松开了些,她胸口的炙闷立消,她不禁长长地喘了口气。
“等我宋家长辈到了京城,就会带着保山前来纳彩,与太夫人商议婚期,”他的声音比往日要低沉些,垂着头仔细地看着她。
徐清欢脸上一红,这么说一切都顺利,可宋成暄方才表露的情绪却很复杂,她疑惑地望入他的眼眸中,那里微微泛着些许的波澜:“你与祖母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宋成暄伸手抚平徐清欢的鬓角,“我答应太夫人会好好待你。”
徐清欢一怔:“就这些?”
“就这些,”宋成暄说完看了看徐太夫人院子里方向,“太夫人与我多说了几句话,提起从前的事……那些都是过往了。”
徐清欢明白宋成暄的意思:“谢谢。”
“你不要跟我言谢,”宋成暄道,“侯爷不是陷害我父亲的人,也没有在先皇的示意下,故意为魏王府设局,当年已经死了太多人,我更希望有更多人活下来,所以徐家也没有亏欠魏王府。”
“亏欠,”徐清欢轻轻地拉住宋成暄的手,“许多事不能说出对错,没有绝对的答案,当年我父亲请魏王爷主持大局时,说过会保护魏王爷,他没能做到,既然许诺就不该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