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欢道:“宋公子是如何知道凶徒下一步会对付谭家?”
她的思路清晰,立即推断到下一步凶徒可能有的举动。
也许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利用她的聪慧,推出更多的线索。
既然他救了谭家人,他就要从她嘴中获取足够的消息,才算是公平交易。
宋成暄静静地看着徐清欢。
月光落在她眉眼上,她眼睛轻轻眨动,长长的睫毛就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还有什么?”他问过去。
徐清欢道:“谭家来安义侯府应该是要求助,谭光耀应该是认识或者已经猜到是谁刺伤了他。”
否则谭大太太不会避讳报官。
……
郎中从内室里退出来,徐太夫人去看过谭光耀离开,只有谭大太太不愿去歇息而是守在儿子床前。
直到谭光耀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耀哥,”谭大太太喊出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谭光耀点了点头,吞咽一口想要说话。
谭大太太立即端来水:“先别急润润嗓子再开口。”
谭光耀喝了一口水,向周围看去。
谭大太太低声道:“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话想跟母亲说。”说着她将耳朵凑了过去。
“是他,”谭光耀道,“我看……到了,是他……”
谭大太太不禁颤抖:“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来杀他的亲哥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温暖
谭光耀舔舔嘴唇,用十分虚弱的声音道:“母亲……别怪二弟……二弟也是……身不由己。”
谭大太太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他的手冰凉:“他有什么身不由己,都是被那女人迷住了,怪我平日里宠坏了他,我是个没用的母亲。”
谭大太太小声哽咽着:“现在又让你差点丢了性命……早知道我应该到了京城就求侯爷帮忙。”
谭光耀的手一紧,身上的疼痛让他额头上满是冷汗:“母亲别这样说……儿子这次赶来京城也是要阻拦母亲……母亲千万不要啊……若是……二弟被捉……那就会丢了性命……”
“那女人被捉了,”谭大太太低声道,“我来京里就让人打听了,那女人被送去了顺天府,我一直担惊受怕,怕她供出你弟弟,不过看样子她什么都没说。”
谭大太太说到这里又慌张地向周围看去,生怕已经有人听到了她们母子的细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难道真的要跟衙门的人说,让他们去捉你弟弟。”
“不行,”谭光耀焦急一下,喊出声,整个人也抬起身子,但是很快因为疼痛就摔在床上,“母亲不能这样,否则不要说二弟,我都不会原谅母亲。”
“好,好,好,”谭大太太急忙安抚儿子,“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以后再提,只要你好起来,母亲都听你的。”
……
虽然快到初夏,但是天气还有些凉。
徐清欢抬起头看向宋成暄,他的眼角仿佛结了层冰霜。
“宋大人,我们到旁边的小草庐里说话吧!”
徐清欢说着向前走去。
安义侯府紧挨着的一处院子是翰林院杨大人购置的,杨大人是个喜好高雅的人,没有将院子修葺的华丽,只是种了一大片翠竹和菊花,又学着隐士改了间小小的茅草房,用杨大人的话说,躺在房子里听外面风雨交加,就能生出几分诗情来。
一切筹备好了,杨大人搬进来住了月余,身子就有些吃不消,最终放弃了这种隐士的日子搬回了杨家老宅,只有在天暖的时候才来遛遛园子。
前几年杨大人致仕归乡,父亲就将园子买了回来,徐清欢觉得,父亲买下园子的本意是要将哥哥放逐在这里,没想到哥哥没给他这个机会,惹了祸直接远走他乡,这处园子也就一直空闲着。
这两日她正寻思着要怎么将园子收拾出来,还没想出个好主意,凤雏就在草庐里安置了不少的东西。
花斛里插着今天新剪的花枝,架子上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其中就有凤雏自己做的果子干,几套干净质朴的茶具。
一眼瞧过去还真的有几分古朴、雅致的气息,这一点上凤雏可比杨老大人更像个雅士。
凤雏烧了一壶茶,又将屋子里的暖炉点好,徐清欢坐下端起茶杯,等着外面的人走进来。
宋成暄站在草庐门口。
安义侯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就连她想要做什么都如此纵容,对于一双儿女态度如此不同,不过还是怕女儿有任何的闪失,就在他踏入这处院子开始,至少有五六个人上前守在周围。
如果他有什么举动,立即就会有人前来阻止。
他能做什么,无非就是与徐清欢论案情,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互相提防互相利用。
即便从前……他们曾有过婚约,但是小时候的那个他早就已经死去了。
她先一步走入草庐,一定认为他会跟过去。
他今日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也在她预料之中,除了破案之外,她就像一开始一样,也在探听他的底细。
如果他现在转身离开,她的所有思量就都会落空。
心中如此想,抬起眼睛却看到草庐的灯光一盛,显然是有人又点燃了一盏灯,屋子里的灯格外的温暖,将院子里衬得格外漆黑、寒冷。
他并不怕冷,哪怕小时候泡在海水之中,海水冰凉刺骨,将他身体冻得僵硬,他也会咬紧牙关熬过去,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让自己变强的必经之路。
如今他更不怕冷,无论何时都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强壮、温暖,所以是黑暗还是光亮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之所以会插手这桩案子,是想要弄清这背后的一切,他不能容忍有人借着当年那谋反案再做文章。
想到这里,宋成暄向那屋子走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徐清欢倒了一杯茶摆在对面。
暖炉已经烧好,小小的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花香。
徐清欢抱着怀中的暖炉觉得舒服了许多,对面的人自然不需要这些,看他的模样很是不情愿留在这里,所以她还是快点将话说完,大家也好各自离去。
孟凌云进门走到徐清欢身边:“就像大小姐想的那样,谭大太太遣走了屋子里的人,与谭家大爷低声交谈,可他们声音太低,到底说了什么内容我们没有听清。
到了最后听到谭家大爷喊‘不行,母亲不能这样做’。”
徐清欢点点头看向宋成暄:“谭家母子应该是在议论刺伤谭家大爷的凶徒。”
即便他们听不清谭家母子在说些什么,她也能猜出一二。
徐清欢道:“谭大太太进京之后,就遣人悄悄去了碧水河,谭家刚刚进了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去案发地打听情形,我开始想过或许是因为谭家与孙家有什么往来,谭大太太得知孙家的事,恐怕下一个轮到自己,所以来京中求助……但是细想一下又有蹊跷。
孙二老爷遇害之前,谭大太太就已经动身来京城,孙家都没能确定背后凶徒到底是谁,谭大太太就已经着手做此安排,着实不合常理。
谭大太太进京后,立即悄悄去案发地打听消息,而后故意对凶徒外貌混淆视听,如今又不想将此事报官,只有极为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我怀疑,谭家与凶徒有牵连。
谭大太太遣人去碧水河,不一定是去案发地查看,还有可能去打听消息,因为衙门还从碧水河畔的道观里抓走了两个嫌犯,也就是那两个道姑,如果我们将整个案情都串起来,好像就已经找到了凶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她所愿
徐清欢坐在这里,将案情说的清清楚楚。
那些凌乱的线索,立即全都串了起来。
徐清欢和宋成暄没有说话,躲在外面偷听的徐青安已经按捺不住,终于快步走进来。
徐青安道:“我们该从哪里下手?你们到底怀疑凶徒是谁?”一个个都在关键时刻沉默下来,是想要急死偷听的人吗?
一个两个都那么聪明,也不知道顾及下旁人。
徐青安一屁股坐下来,今天晚上若是得不到答案,他定然要睡不着。
徐青安道:“谭大太太遣人悄悄去碧水河打探情形……莫非杀孙二老爷的人和刺伤谭光耀的是一个人?”
徐清欢摇摇头:“不能光靠这个做如此判断,这两桩案子有相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太多的不同。
孙家和严老爷之前案子上来看,凶徒杀人有他固定的方式,他将孙二老爷的舌头送到了孙家,下一步对付的该是孙家人,为何要来杀谭光耀?”
徐青安听得一头雾水:“是啊,那为什么啊。”
徐清欢接着道:“孙二老爷的案子,凶徒捆绑了孙二老爷之后,割掉他的舌头,然后将他浸入河水当中折磨至死,可以推测出凶徒是个冷静、凶狠、果断的人。
谭光耀被刺伤之后,凶徒却没有再动手将其杀死,显然下手时心中有犹疑,就是这个犹疑救了谭光耀一命,凶徒将谭光耀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其实是给谭家大爷留了一线生机,如果这两桩案子的凶徒是一个人,为什么对待两人却如此不同?”
徐青安道:“可是如果两桩案子无关……谭大太太的举动又怎么解释?她恰好在这时进京,又去孙二老爷被杀之地打探消息。”
徐清欢道:“我并不是说两桩案子无关,相反的,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关联,”说着看向徐青安,“除了想要查案的人之外,最在意案情进展的是谁?”
徐青安想了想:“那当然是苦主了,可谭家不是苦主啊,我们方才说凶徒要对付的是孙家人。”
徐清欢道:“除了苦主之外,还有一个人更关切案子。”
徐青安眼睛一亮:“是凶徒,凶徒怕被府衙查到蛛丝马迹,自然也关切案子进展,所以你怀疑谭家认识凶徒。”
徐清欢道:“原本我也没有做这样的猜疑,我只是发现谭大太太到京城之后,言行举止都不寻常,就一直让人暗中盯着她一举一动,她遣人去碧水河畔已经露出马脚,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透露更多线索,我们就可以借此入手查案。
如果凶徒也是像我这样想的呢?那他定然会感觉到谭家对他的威胁,生怕谭家会阻碍他接下来的谋划。”
徐青安道:“所以凶徒刺伤了谭光耀,就是在警告谭家。”
徐清欢抿了一口茶:“看起来应该是这样,但是其中还有许多疑点我没弄清楚,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我这样的猜测,但是我们可以去证实猜测,先抓到刺伤谭光耀的凶徒,再去找两桩案子的勾连。”
徐青安皱眉:“刺伤谭光耀的凶徒是谁要怎么查……”
徐清欢道:“这一点谭家已经告诉了我们。”
“啊,”徐青安惊讶,“谭家人不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徐清欢叹口气:“有时候什么都不肯说,恰恰就是已经说了。”
一直坐在旁边静静饮茶的宋成暄淡淡地看了一眼徐青安,终于开口道:“凶徒可能是谭大太太、谭家大爷即便搭上性命也想要维护的人。”
徐清欢道:“谭家母子三人相依为命,能同时让谭大太太和谭光耀这样对待的人并不多。”
徐青安眼睛一亮:“你这样一说,难不成……就是……不过,那怎么可能……是谭二爷。”
徐清欢抬起眼睛:“也许是我们想错了,所以我们才要去证实。”
徐青安道:“可谭家二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谭家和孙家并无关系啊。”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睛仿佛能将她看透,他辨识人心的本事,她在凤翔时她已经领教过,所以这次再次相对,她就格外的小心。
四目相对,他虽然不躲不避,任由她探究心思,可他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的深潭之中,她又能看清多少。
前世她知道张家在朝堂上受挫,却不知内情,因为那时李煦刚刚入仕,正想方设法在北方立足,她的关注都是北疆的局势。
后来几年又被宋成暄牵制,隐约听李煦提起张家可能手上沾了私运,有了这样的提示,她自然能将孙家、严家和谭家连在一起。
宋成暄望着徐清欢,从始到终她的眼睛中都没有困惑,她是什么时候想明白这其中的勾连的?是谭大太太突然进京时,还是谭家大爷出事之后。
显然这是属于她的秘密,她不会告诉他。
徐清欢不禁叹息,这男人看透一切,所以这样静静地望着她,是要她先开口,既然他都已经看了明白,她又何必遮掩:“大约是因为私运吧!”
徐清安茫然地望向徐清欢。
徐清欢道:“宋大人在泉州那么久,对此事比我更了解,若是能与我们说说,自当感激不尽。”她说的是实话,她是因为经历过前世才会有这样的猜测,并不知其中内情,宋成暄不知前世过往就能发现谭家的异常,显然在这方面她输他一筹。
宋成暄微微扬起眼睛,没想到她就这样认输了,不过她有没有想过,今日与他求证这些,他日知晓真相之后,或许会后悔。
宋成暄嘴边浮起丝笑意,既然她问了,那么如她所愿:“当年泉州私运猖獗,朝廷严打私运船只,抓了不少倭商,因此引来倭寇、海盗报复,才有后面的泉州海战,此战大获全胜之后,水师士气大增,新任总兵下定决心肃清私运和倭寇,倭寇来犯必不姑息。
泉州态度如此坚决,从前那些私运的船只纷纷另寻出路,如果让他们这样轻易地改弦易辙,朝廷花那么多人力物力在此岂不是都没有了用处。”
徐清欢点头:“但是茫茫大海,谁又能知道那些船只会靠岸在哪里,不要说大周水师没有那么多人手,就算在沿海都布置了卫所,也不能让将士时时刻刻都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