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暄道:“海上的船只不好掌控,但是私货运进大周之后,总要有商贾运卖,所以洪大人出面,将那些贩卖私货的商贾捉拿入狱,如此作为之后,私运的确好了许多。
但是,敢于私运之人其实并不是那些商贾,而是在朝廷有根基的官员。只要等到风头过了,那些官员就能找到另外的商贾为他们办事。
私运获利颇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然有商贾愿意冒着危险为他们做事,而且这次他们变聪明了,等到私货上岸就会迅速分给那些小商贾。
那些小商贾,手中的私货不多,转眼就会卖空,朝廷费力地去查他们,抓到的不过是一条小鱼,没有任何的用处。”
徐清欢眼睛如玉石般清透:“谭大老爷去世之后,谭家的生意反而做的更好,前些年谭家进京四处走动,是想要攀结富贵更上一层楼,没想到却被我祖母赶出了家门,谭家能有这样的举动,说不定是早就摸清其中的路数。
孙家从前就是生意人,如今有了官职傍身做起事来更加方便,严家以孙家马首是瞻,而谭家就是分到私货的小商贾,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朝中为他们撑腰的官员,自然就是国舅张家人。”
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只差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孙家、严家人接二连三的被杀,这又与多年前碧水河畔的那场大火有什么关系。
当年的魏王谋反案的起因是,孙二老爷走商时发现有人从倭国私运甲胄,朝廷抓到人之后审问得知此事与魏王有关。
而现在运私货与倭国有往来的分明是孙家自己,那么当年魏王谋反案的实情到底是什么?
徐清欢下意识地去看宋成暄,宋成暄是不是想说,魏王是被冤枉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情仇
许多人想要探求真相,可到了那一天,才发现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
徐清欢也会是如此。
宋成暄几乎能猜到徐清欢此时复杂的心情,即便人人都知道魏王是被冤枉的,只要朝廷认定此事,谁又敢与魏王的人为伍,就算知晓内情的人,也是装聋作哑,远远避开,更何况是她,当年带兵平叛诛杀魏王的安义侯之女。
所以他不想去查案,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有等他掌控一切,那些人才肯承认实情。
宋成暄神情淡漠:“徐大小姐还是将这桩案子交给府衙去办,凶徒是谭二爷也好,不是谭二爷也罢,都与安义侯府无关,这样也许能换得平安昌盛。”
徐清欢感觉到了对面袭来的凉意,那丝冰霜仿佛已经悄悄倾袭到了她的眉角,而这男人方才那番话,乍听起来不带任何的情绪,但是仔细体会却能感觉到恨意在其中。
这就是宋成暄和安义侯府之间的恩怨吗?
她早知会探查到一些秘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是也并不会因为意外而慌张,
徐清欢迎上宋成暄的目光:“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平安昌盛,宋大人比我们更明白其中的道理,宋大人会说出此话,是看不起安义侯府,还是对我们素有怨怼。”
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徐清欢一笑,她猜对了,这男人现在不会亲口说出实情:“料想宋大人也不会给出一个答案,如今案情尚未查清,不如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我们再论此事如何?”
她好像找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其实是想要自己去论证答案。
宋成暄眼睛眯了眯,这样也好,既然她想的这样清楚,他就拭目以待:“徐大小姐关于此案有任何事都可以遣人来寻宋某。”说完不等旁人再说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宋成暄的背影消失在草庐中,徐青安皱起眉头:“他到底与我们有什么恩怨,妹妹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徐清欢没有回答徐青安的问话:“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谭家的事弄清楚。”
徐青安想要再问,看到妹妹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即放弃了心中的执念,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他早晚会知晓。
“那我们该怎么从谭大太太嘴中问出实话呢?”徐青安摸摸鼻子,仿佛闻到了一丝可以惹祸的味道。
……
“母亲,您去歇着吧!”谭光耀睡了一会儿,又支撑着睁开眼睛,“我没事了。”
见到儿子如此,谭大太太又是一阵心酸。
谭光耀喘几口气接着道:“二弟以为我让母亲来京中报官,对我心有怨恨才会如此,现在他得了手,怨气应该消了。”
谭大太太点点头:“好了,母亲都知道了,你快歇着吧,你这样是要急死母亲。”
谭光耀这才又闭上眼睛。
守着儿子到了半夜,谭大太太才让人扶着到侧室里歇着。
“侯府有没有去报官?”谭大太太问身边的管事妈妈。
“没有,”管事妈妈低声道,“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还说等到大爷好些了,这桩事再由大爷和大太太定夺,想来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谭大太太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却怨恨起来:“再大的恩情,时间长了也就淡漠了,侯府对我们如此真让人寒心,我原本还想着要来请侯府帮忙,现在看来,就算我们家中出了事,侯府也不一定插手。”
管事妈妈向周围看去伏在谭大太太耳边道:“奴婢看着侯府的护院都去了安义侯夫人和大小姐院子里守着,咱们这里都是些不顶用的下人,是不是与侯爷说说,加派些人手过来。”
谭大太太向外面看去:“你是怕他还会向老大下手?”老二将老大害成这个模样,难不成还想要杀人灭口。
“唉,”管事妈妈道,“老奴如今也拿不准了,现在看来您能依靠的也只能是大爷,这次大爷若能平安,我们就想法子脱身吧!”
听到这话,谭大太太的眼睛发红,仿佛是在呢喃:“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要剜了我的心。”
管事妈妈轻声安慰着谭大太太:“谁能想到呢。”
谭大太太的眼泪终于落下,谁能想到呢,老二是那么孝顺的孩子,对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老大虽然也很好,但是脾性却硬的很,只要做了决定谁也别想更改,这桩事之前她还想着将来老了要跟着老二去,谁知道老二认识了一个女人,就性情大变。
谭大太太低声道:“他如果敢再动手,这次我是不会姑息他了。”
管事妈妈刚要扶着谭大太太歇下。
“我还是去老大屋里的榻上睡吧。”谭大太太细想之下愈发不安,万一老二还对老大怨恨未消,那可怎么办?
管事妈妈将木榻收拾出来,谭大太太这才躺上去合衣睡了,刚刚闭上眼睛,谭大太太却听到谭光耀轻轻的喊叫声,她忙看过去,只见谭光耀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
“母亲在这里,别怕,别怕。”谭大太太连忙上前安抚。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谭大太太才重新躺在床上,这次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咣”的一声响动传来,谭大太太心头一惊,立即从床上起身,只见一个黑影正站在谭光耀床边,他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向床上的谭光耀刺去。
那人虽然背对着他,他的身形谭大太太看起来却熟悉的很。
谭大太太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大喊出声:“老二你要做什么……那可是你哥哥啊,你真的要对你哥哥下毒手。”
谭大太太边说边从榻上下来,连滚带爬地抱住了那人大腿:“你若是杀他,先杀了我吧,母亲求求你了,你罢手好不好,我们不会告官。”
“二弟。”
床上的谭光耀也惊醒:“你……你……你真的那么恨我……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不想……看着……你再杀人……你可知道……那是要被杀头的……我和母亲……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明白……”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话
留在屋子里的那盏灯被人熄了。
月光照射下,屋子里的情形格外让人惊慌。
谭光耀激动地起身要去拉那人手中的匕首:“你若是不信……就动手吧……”
“别,”谭大太太大喊着,“你别……”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的谭光耀还在说着:“你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她说全家是被孙家、严家所害,你就相信,你怎么那么傻……她分明是在利用你……”
“耀哥,”谭大太太忽然打断了谭光耀的话,“别说了……他不是……他不是……你看看他。”
谭光耀被喊得一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月光下的那人眉眼看起来陌生的很。
终于一盏灯被人点亮。
谭大太太转头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徐清欢。
“大小姐。”
被谭大太太抱着的人收起手中的匕首,低头向徐清欢行礼。
谭大太太犹在怔愣,管事妈妈上前将谭大太太搀扶起来:“大太太,奴婢在外间睡着,忽然被人捂住了嘴,从屋子里带了出去,奴婢以为……是……没想到竟然是侯府的人。”
谭大太太明白过来,伸出手指向徐清欢:“是你故意这样安排。”
下人又端了两盏灯摆在桌子上,徐清欢走到谭大太太身前:“大太太肯说实情,我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
谭大太太面色难看,立即看向床上的谭光耀。
“大爷的伤口裂开了。”管事妈妈惊呼一声。
众人只见谭光耀身上缠着的布巾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光耀。”谭大太太快步走过去。
谭光耀睁开眼睛,一脸的歉意:“母亲……都怪我……我……没看清……还以为……”
“不,不是你的错,”谭大太太仿佛下定决心,“是你二弟的错,我们不能再为他遮掩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我会向衙门说清楚,让衙门抓他归案。”
谭大太太说完这些,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徐青安将黄清和领进了门。
“这位是顺天府通判黄大人,”徐青安道,“有什么内情你们就讲给黄大人听。”
床上的谭光耀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谭大太太按住了手,谭大太太抿抿嘴唇:“你好好歇歇,那些事我会向黄大人禀告,从前都是娘的错,以后娘绝不会糊涂了。”
谭光耀眼睛中有泪光,谭大太太不禁一阵恍惚,原来光耀是什么样的人,从来在人前不会示弱,他们母子因此还生分了不少,她甚至还怀疑光耀做假账、私藏银钱,慢慢吃空公中,将来分家的时候老二什么也得不到。
现在看来,她完全识错了人,真正心狠手辣的是老二。
谭大太太擦了擦眼睛,转头看向黄清和:“这次我来到京中,是因为……我……我怀疑害了孙家长房大爷和严老爷的人是我的儿子谭光文。”
黄清和面色一沉:“你为什么这样怀疑?你儿子与孙家和严家人有何冤仇?”
谭大太太脸上露出愤恨的神情:“就是因为那个叫江知忆的道姑,不……她并不是道姑,她就是个勾引男子的下贱女人,她勾引光耀不成就去找光文,光文还没有成家,抵不住那女子的狐媚手段,就被她……被她迷住了。
早知道这样,那时我就该与她共归于尽,就算我死了,他们哥俩还好端端的,谭家也还在,何至于沦落到今日,对……就是她……就是江知忆指使我儿去杀人,与孙家、严家有仇的人是江知忆。”
黄清和道:“那你可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仇恨?”
“我知道,”谭大太太道,“我知道,那江知忆的父亲是个反贼,不止如此她的母亲还曾被倭寇俘虏……”
说到这里谭大太太恨不得啐一口:“总之这一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黄清和皱眉:“你说的再清楚些?”
谭大太太道:“江知忆是她的假名字,她说她的父亲是那个聂荣,当年帮着反贼魏王运送甲胄的人,孙二老爷与严老爷外出经商时发现一艘商船上携带甲胄,孙二老爷暗中查看,发现前来接甲胄的人正是聂荣,于是将此事禀告给了朝廷,朝廷准备捉拿聂荣审问,却发现聂荣已经带着偷来的虎符前去调兵,幸亏被国舅爷提前发现,否则兵马一出,京城已经成了魏王的天下,这些事大人应该比妾身知道的更清楚,妾身提起来,只是要说清江知忆和孙家、严家的恩怨。”
就算是黄清和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禁面露惊诧:“你说江知忆是聂荣的女儿可是实情?”
谭大太太转头去看谭光耀:“我长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我次子杀了那么多人,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欺瞒的,那江知忆就在大牢之中,大人带妾身去见她,妾身自然与她对质,现在妾身说出实情,只为了帮助朝廷抓住逆子,也算戴罪立功。”
黄清和已经料到这桩案子与当年魏王谋反案有关,可是知晓了其中的内情仍旧不敢相信那道姑竟然是反贼聂荣的后代。
“聂荣参与谋反,他和家人应该被朝廷捉拿才对,为何江知忆能够活下来。”
徐清欢的声音打断了黄清和的思量。
黄清和仿佛被提醒了:“事情败露后,朝廷四处捉拿聂荣,聂荣因为抵抗而被射杀,至于他的家人,应该也被问罪。”
这些细节他要回去查看文书才能知晓。
谭大太太讥诮道:“聂荣的妻室曾被倭寇抓走,那江知忆或许是聂氏与倭寇所生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