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秀才这个“粗人”扯起谎耍无赖的时候,眼皮子都不带眨的。
管事被路长歌气的不行,想拦着又苦于说不过她,差点跳脚,“你、你少倒点,少爷胃口小喝不完。”
这么一大锅鸡汤,少爷胃口小喝不下这才体力不支,管家的胃口倒是挺大。
路长歌到底没敢做的太绝,只倒了一半,鸡肉自然也要了一半。
管事的松了一口气,在厨房里转悠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路长歌等她走了才用力把菜板上的刀□□,洗手和面赶面条。
鸡汤在灶上炖着,咕噜噜的响,热气翻腾顶起锅盖,浓郁的香味关不住的飘出来,在鼻尖前萦绕,勾的人口水泛滥。
路长歌中午就吃了两个窝头配咸菜,现在早就消化完了,再加上很久没喝过鸡汤,光闻着这味差点被活活馋死。
锅盖掀开,鲜味加热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忍不住的吞咽口水。已经化掉的鸡肉在奶白色的鸡汤里仿佛若有若无,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路长歌把面条放进去,拿筷子搅拌两下后,又卧了个荷包蛋,这才重新盖上锅盖。
她转身从菜筐里翻出来一根胡萝卜,拿在手里细细雕刻。低垂眉眼轻抿唇瓣,一刀一刀耐心十足,仿佛手里拿着的是块珍贵罕见的玉石。
面条煮熟的时候,她手里的那半截胡萝卜已经雕刻完成,一只憨态可掬的肥兔子乖顺的趴在掌心里。
路长歌看着形状还算满意的兔子笑了一下,许久没雕东西,总觉得有点生疏了。
这门雕刻技术还是当年她娘诱哄着她学的,说是学会了将来好用来讨夫郎欢心。
夫郎现在路长歌就不想了,眼前还是先想着怎么哄少爷吃饭吧。
路长歌把兔子放下,擦了把手,拿起一旁的勺子,盛起锅里的汤,吹散热气喝了一小口尝尝味道。
一口鸡汤入了嘴,顺着喉咙流进胃,路长歌整个人舒服的仰头叹慰出声,五脏六腑连带着四肢都被微烫的鸡汤熨帖的暖和起来。
鸡汤味道鲜美,不油不腻刚刚好。
路长歌讲究,把荷包蛋跟兔子在碗里摆好,看着赏心悦目食欲大开这才仔细的把碗装进食盒里。
她扭头往锅里看了一眼,里面还剩点汤跟面条。
路长歌内心略微挣扎犹豫,左右环顾了一圈,见整个灶房里现在就自己一个人,这才又朝着锅走过去。
鸡汤这种东西她吃不吃都无所谓,但家里的路盏茶今年才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到头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少爷胃口小,食盒里的饭能吃完都不错了,肯定不会再盛第二碗……
路长歌还真没干过这种事,有点心虚,把剩下的鸡汤连带着刚才撕掉肉的鸡骨头都装起来藏好后,整个人后背都出了层细密的汗珠。
这种东西如果她送饭回来再收拾,怕是早就没有了。别说下人,刚才管事的就盯着鸡汤呢。
路长歌来林府五天了,今个是第一次在除后灶房以外的地方随意走动。
府里用来招待奔丧客人的灵棚已经在搭了,木头在院子里横放的到处都是,从廊下往外看,天色灰黑,院内没人,四处都是落了一层薄雪的横木,有股子说不出的凄凉颓废味。
少爷肯定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路长歌想了一下,提着食盒去了中堂。
林家夫妻同棺而眠,棺木就摆在中堂正中央,灵前安放着一张桌子,悬挂白桌衣,桌上摆着供品、香炉、蜡台以及一左一右的两盏长明灯。
供桌前面放着三个蒲团,小少爷就跪在中间的那个蒲团上抹眼泪。
他的随身小侍豆子守在门外,见里面的少爷又哭了,脸上担忧的不行,但碍于自己刚被赶出来,又不敢进去劝。
路长歌往堂内看了一眼,林少爷身着斩榱跪坐在地上,含胸低头肩膀纤薄,瘦到撑不起来这生粗麻布制成的孝服。
在豆子朝她看过来的时候,路长歌慌忙移开视线,低头把食盒递过去,“我给少爷送饭来了。”
“又是清汤米粥?”豆子眼眶有些红,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他去后厨的时候见过路长歌两面,知道这个生面孔是近几日来替她家邻居做饭的,“少爷不吃,你拿回去吧。”
路长歌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不一样的意思,心思一转,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道:“这次少爷一定会吃的。”
跪在蒲团上那个清瘦的背影她看着都心里一揪,更何况躺在棺里的林家父母。
她想进去送饭。
豆子狐疑的看着路长歌,不信任的目光在她自信的脸上跟手中的食盒间来回看了至少两遍,“少爷难受的很,没有胃口,你哪来的把握说他一定会吃?”
“我做的饭特别好吃。”路长歌其实心里也没底,但她非但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假装很有自信,“你信我。”
她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时候,莫名有股让人下意识信服的冲动。再加上少爷总这么不吃饭也不行,豆子咬咬牙看着堂内的人,闭上眼睛一点头同意了,“那、那你进去吧。”
路长歌松了一口气,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激动跟窃喜,跟当年她知道自己考中了秀才却骗她娘说没考中的时候感觉很像,嘴角藏不住笑意,连握着食盒的掌心都出了层细汗。
她抬脚迈过门槛,一抬头正巧就对上林家夫妇漆黑的灵牌……路长歌默默的敛下表情,老老实实的耸肩低头走到林少爷旁边蹲下。
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她怎么能笑的这么猥琐,仿佛对人家儿子有什么企图一样……
这样人家父母怎么能走的安心?
作者:小剧场
林父:……我怎么觉得这厨子对绵绵没安好心
林母: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人对视一眼,林父:那要不咱俩先别忙着走,再看看?
林母:好主意
路长歌后背发凉:(狐疑)……怎么觉得有点冷?棉袄是不是又透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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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林绵绵
林绵绵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把头偏向另一边,偷偷抬手抹了下眼泪。
路长歌蹲下来的动作一顿,垂眸无声笑了下。小少爷早上没吵过管家,脸皮又薄,现在怕是不想见生人呢。
食盒打开,鸡汤的香味顿时飘了出来,香味四溢,瞬间充满整个中堂。
路长歌小心翼翼的把碗筷取出来,看向林绵绵精致好看的侧脸,声音不由的放柔,“少爷,吃饭了。”
鸡汤浓郁鲜美的味道混合着煮熟后面条的香味,勾的人口水直流。林绵绵闻到味道后侧头瞪了路长歌一眼,紧抿着苍白干涩到起皮的嘴唇,也不说话。
路长歌总觉得小少爷在咽口水。
“鸡汤面条,尝尝味道?”路长歌试探着把碗往他面前递了递。
路长歌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拇指端紧了碗沿,眼神时刻警惕着,林绵绵到底是位娇生惯养的少爷,可别一抬手把碗给掀翻了。
毕竟她对眼前这位少爷的印象只停留在三年前。
“出去。”林绵绵垂眸不再看她,手指揪着腿上的孝服,声音有些低,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路长歌反问道:“我出去少爷就把饭吃了?”
林绵绵不理她。
路长歌单膝蹲在地上大着胆子劝道:“人是铁饭是钢,总不吃饭饿得慌。哪怕再难过,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哭,对不对?”
林绵绵长睫低垂,没有半分动静,仿佛老僧入定,身边没有路长歌这个人似得。
劝了一会儿后,路长歌见林绵绵油盐不进,突然想起管事的说他早上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不由说道:“你现在是林家唯一的主子,林府以后全靠你来支撑,你不把自己照顾好怎么能行,你父母能走的放心吗?”
“还不吃?”路长歌说的口干舌燥,看着林绵绵有种看不听话的弟弟一样,这么一带入,就顺嘴的直接说落道:“行,你有本事不吃饭,那你有本事早上硬撑着别晕过去啊。”
路长歌话音未落,就看见林绵绵突然抬头瞪她,一圈眼眶通红,搭在腿上的手攥紧掌心下的斩榱,指关节绷的发白。
路长歌被他瞪了一愣,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呐呐轻声道:“所、所以得好好吃饭对不——不对不对不对,我说的都不对,哎……哎?你、你别哭啊。”
林绵绵漂亮湿润的眼里慢慢泛起水光,聚成泪珠,要落不落的在眼眶里打转,路长歌瞬间就怂了,丝毫没有刚才的气势,眼神慌乱无措的看着他。
她刚才的语气也没多凶啊?
可他都哭了。
“我、我不是要凶你。”路长歌突然结巴了,林绵绵落在衣襟上的眼泪仿佛有重量一般,“啪”的一下砸在她心尖上,重的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她双手端着碗蹲在地上,微微低头眼睛上抬小心翼翼的看着林绵绵,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我说的都是错的,我、我这就出去,滚的远远的,你、你别哭好不好?”
除了路盏茶,这是第二个能让路长歌害怕他掉眼泪的人。
林绵绵哭的无声,豆大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身前的衣襟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路长歌心揪成一团,拧的发疼,闷的发胀,恨不得把碗放下来抬手抽自己嘴巴子。
她发誓,刚才说那话的时候她真的没有一丝想凶他的意思,也没有取笑他的意味。
但小少爷哭了,哭的特别委屈,让路长歌没来由的就觉得肯定是她错了,肯定是她语气没拿捏好。
路长歌无措的垂下眼眸,看着碗里的鸡汤面条,“那、那我先出去,这饭……”
她正准备将饭放下来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把碗接了过去。
路长歌顺着这双手抬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手的主人。林绵绵浓密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但却低头抿了一口鸡汤。
“先小口喝,你嘴上起皮,别被烫着了。”路长歌下意识的叮嘱一句。
林绵绵怔了一下,拿着筷子看着碗里的兔子萝卜,眼眸微动,吸了吸鼻子闷声说道:“父母去世,子女守孝,不食荤腥。”
路长歌看着边说这话边喝了一口鸡汤的人,提着的那颗心慢慢放了下来,眼里染上笑意。
第4章 你叫什么
鸡汤很香,看得出来是用心炖了,上头的油花都被撇去,只剩下澄清的汤水随着氤氲热气散发着浓郁的鸡肉香味。
林绵绵这几日就没好好吃过饭,肠胃里没有半点油腥,猛的喝了口鸡汤,实在是太过于油腻,生理性的反胃。
他抿抿唇上的油水,拿着筷子犹豫一下将路长歌用胡萝卜雕刻的那只橘红色的肥兔子给吃了。
“哎?”路长歌看着他,本想提示小少爷那兔子就是个装饰品,是她一时兴起雕来当做点缀的。还没等她开口,林绵绵就一口咬掉了兔尾巴,吃掉了大半个……
胡萝卜清脆,林绵绵咀嚼的时候发出“喀吧”声,他水盈盈的眸子看过来,路长歌立马面带微笑一脸老实的看着他。
行吧行吧,只有他不掉眼泪,林绵绵就是将手里的碗吃了都行。路长歌就是这般没原则的人。
冬季里的胡萝卜不仅清脆爽口,还冰凉冻牙。路长歌怎么能知道小少爷口味奇特,一碗好好的鸡汤不喝偏偏就相中了那只肥兔子,所以刚才雕完胡萝卜她就搁在碗里摆着,根本就没给他事先煮一煮。
肠胃弱再吃点冷硬的东西,今天晚上怕是不用睡了。林绵绵抿唇用筷子将那半截兔子头摁在碗里泡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热乎了才夹起来吃掉。
路长歌蹲的腿麻,饶有兴趣的看着林绵绵拿胡萝卜兔子蘸鸡汤,随手就拉了身旁的蒲团盘腿坐下,丝毫不客气。
林绵绵腮帮子鼓动,垂眸认真嚼着萝卜,像是没看见她的动作似的。
当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这般不值钱的胡萝卜都没被他细嚼慢咽的吃出人参的感觉。
路长歌看的蠢蠢欲动,没管住嘴,“虽说父母去世子女守孝不食荤腥,可做事要讲究灵活变动,你这干吃萝卜没有营养。”
路长歌觉得小少爷长成个古板的人,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刚才分明还喝了口鸡汤的,怎么转眼吃起蔬菜了。再这般下去,莫说府里的下人拿他当兔子喂,就连林绵绵自己都把自己当兔子了。
路长歌长吁短叹的摇头,可惜了自己煮的那碗鸡汤面。
“我没有干吃萝卜。”林绵绵抬头看路长歌,声音又轻又细,“刚才有些反胃,我先吃只兔子垫垫肚子,缓缓。”
多日来胃里几乎都是空的,一时半会的竟也想不起来饿。林绵绵慢吞吞的嚼着胡萝卜,让胃先适应适应。如今一“只”肥兔子下了肚,林绵绵才觉得自己的胃早已饿的拧成一团。
说罢林绵绵低头小口吃起面条,抿了口汤。
路长歌听的一怔,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小少爷,眼里慢慢浮出笑意,觉得他当真三年来未曾变过。
既然如此,路长歌颇为疑惑的问他,“少爷心里各种道理都是懂的,为何还要拦着大殓?”
林绵绵吃面的动作一顿,浓密漆黑的长睫垂了下来,他胳膊慢慢卸下力气,手端着碗放在腿上,低着头不说话了。
……让你多嘴!
“你、你别哭啊。”路长歌一骨碌从蒲团上爬起来,抻长脖子低头去看林绵绵的脸,就差扇自己嘴巴子了,她心拧成一团,“那是你父母,你自然不舍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林绵绵一时间难以接受多正常的事,他拦着不让林家夫妇入土肯定是舍不得。当年她爹没了的时候,她娘还差点跟着去了呢。
林绵绵垂眸,眼泪顺着脸颊落下,他轻轻吸吸鼻子,声音又轻又低,“外祖父还没来见爹爹最后一面。”
路长歌心尖莫名一颤,皱紧了眉头。
林绵绵拿筷子的那只手抬起来蹭掉眼泪,低头又吃了几口面,显然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