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府跟林府是幼时定的娃娃亲,奈何今年突然不走近了。许是见常家来了人,尚府这才出面。
瞧见自家轿子来了,尚安眼睛微亮,脸上扬起笑意快步走下台阶,站在轿子旁轻声喊,“娘。”
轿子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碍于常家脸面跟尚安苦苦哀求,尚母根本不打算过来。她跟林敛不合这事全县都知道,没必要在她死后故作亲昵惹人注目。
帘子被下人撩开,里头露出氤氲白气。尚母是个极会享受的人,寒冬腊月里出门怎么可能不在轿子里放上炭盆。
“就你殷勤。”尚母抬脚从轿里出来,横了尚安一眼,“我这次依了你,给足林家面子,回头那事你必须听我的。”
尚安听闻母亲又提起那事,目光没来由的一暗,脸上原本的笑意淡了下来,垂眸轻声说,“那事不急。”
“怎么不急?你祖父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你还要他等多久才能抱上孙女?”尚母压低声音。她身形肥硕,动怒时脸上肌肉都跟着紧绷颤悠。
不是母女俩非要在人家门口聊家庭琐事,实在是平时尚安躲在书院里不愿意回家,尚母想跟她说纳侍的事情根本找不到人。
尚母倒是打算给尚安直接找一个塞她被窝里等着,可若是没有尚安夜里配合,那侧侍就是再有能耐靠他自己一人也受不了孕。
尚安抿紧唇,眉头皱的死紧。就在这时,锦云从屋里出来,他身后还跟着林绵绵。
路长歌看见林绵绵的那一瞬间,心脏就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了一把似的,疼的发闷,连喘息都打着颤。
她没来由的垂下眼眸不去看站在林府门口的两家四口人,低头握紧手里的手炉靠在身后冰凉的墙上。
“尚家主来了。”锦云脸上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上前跟尚母见了一礼,“听闻下人说您来了,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事情结束跟我回趟家,你祖父想你了。”尚母压低声音看了尚安一眼,暂时搁下刚才的话题不说,上前两步迈上台阶站在锦云面前,一脸悲恸,“怎么能不来呢。”
说话间尚母眼里有泪光闪烁,“虽说我俩闹了些不愉快,可这么多年的情意到底是搁在这儿呢,我就是心里头难受,气自己不该跟林妹子赌气,这才迟迟没有脸面来林府看看。”
“怪我啊。”尚母仰头喘息一口气,眨掉眼里的泪水看向跟在锦云身后的林绵绵,换上一副关爱后辈的慈祥面孔,柔声道:“倒是可怜绵绵了,他一个孩子,怎么承受得了这些。”
林绵绵木着脸跟在锦云身后,除了刚开始礼貌性的福了一礼后,全程没再出过声。若不是两家婚约还未作废,他不出来迎接不合礼数,林绵绵当真是不想出这个门。
“绵绵。”尚安站在林绵绵身旁,从他出来起,尚安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林绵绵比上次见他时看起来瘦了不少,眼尾发红眼底青黑,肯定是伤心过度没能好好休息。
尚安手垂在身侧,心疼的攥起拳头,柔声说,“绵绵,有何事你尽管来找我。”
林绵绵低头看着自己鞋尖,语气平静如水,音调像是块滚了层雪霜的冰糖,又凉又硬,“我没有事要找你。”
尚安微怔,抿了抿唇,目露愧疚的看着他。林府出事时尚安就要过来看看,府里就绵绵一人,他该多难受多害怕。可尚母不许,每日派人守着她。
在尚府时不许她出门,尚安躲到书院去尚母就让人守在书院门口,总之不许她去林家。
锦云扯起嘴角往身后看了一眼,手搭在林绵绵的手腕上,意有所指,“我家孩子坚强,无需靠外人也能站住脚,也能活的很好。”
尚母嘴角抽动一下,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像是没听懂锦云话里的意思一样,点头附和,“自然,绵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是知道他心性坚韧。”
两人对视一眼,锦云牵着林绵绵邀请尚家母女进府吊唁。
路长歌站在巷子口目送几人进屋,觉得心头不是滋味。尚安能以未婚妻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去关心林绵绵,她以什么身份进去?
之前还能以府中厨子的身份守在林绵绵身旁,如今她连厨子都不是了。路长歌攥着掌心里的手炉,目光幽幽的看着尚安的背影,咬了咬牙。
她看尚安不顺眼,得找个机会收拾收拾她。
作者:小剧场
路长歌:锄头呢?锄头呢?我锄头呢?(`⌒?メ)
尚安:……总觉得我墙角有点松,错觉吗?0_0
林绵绵:0v0
大家有人说八点有人说九点,所以我决定取个中间数,晚上八点半吧(*^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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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对上了
临近傍晚,天色阴沉,空中落起雪来。没一会儿地上积了层白色,盖住原本的地皮。
林府大门敞开,吹打班子从里头提着唢呐出来,分列两边站在台阶下,抬手仰头吹起哀乐。前来吊唁的众人身着白色丧服,头披丧帽,神色悲悲戚戚的从府里出来。
路长歌站在巷子口往林府影壁处看,心提到嗓子眼,林绵绵满脸泪痕,脚步缓慢的从后面走出来,豆子扶着他的手臂作为支撑。
下人们抬着那口双人棺随后出府,锦云扶着常老爷子跟在棺材身后。父母去世,应有子女在前执绋。
哀乐声起,林绵绵一人走在棺材前,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只知道前方一片苍白,整个世界像是刹那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了这抹白。
风雪袭面,寒风刀削似的将林绵绵单薄的身形勾勒出来,风吹的丧帽衣裙往后飘扯,像是拽着林绵绵的腿。他才不过十三岁,尚未及笄一少年,如今由他顶着寒风前行,地面白雪上印下脚印,着实让人心生怜惜。
豆子担忧的看着林绵绵,低声喊他,“少爷。”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林绵绵这幅样子心疼罢了。
“没事。”林绵绵抬眸往前看,脸上泪痕被风吹的又涩又疼,他哽咽着说,“爹娘没有女儿,就我一个儿子,我要送他们最后一程。”
风将林绵绵的声音吹散在满天的哀乐中,雪无情飘落,路长歌跟在众人身后前行,目光里只有最前方的那个清瘦的身影。
行走一路终于到了墓地,众人身上依旧是层白,一时分不清是雪的颜色还是布料的颜色。下人们提着铲子下去挖土,林绵绵站在棺材旁用手扯着袖筒拂去上面的那层薄雪。
常老爷子走了一路,身心疲惫,苍老起皱的手颤颤悠悠的搭在棺材上,闭了闭眼睛,什么话都没说,唯有两行清泪落下。
墓穴挖好了,众人看向站在棺材旁的林绵绵,低声劝他,“少爷,该让家主跟主君入土了。”
主持丧事的是现任知县沈沉醉,她携夫郎陆小渔前来给夫妇两人送行。劝慰的话沈沉醉一个女人不太好说,扭头看了眼夫郎,陆小渔会意的上前跟林绵绵说,“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跟他们慢慢说,不急。”
由他开口,便再也没人敢因为时辰原因上前催促。
林绵绵绷了一路的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他缓慢的趴在棺材板上,脸贴着冰凉湿润的棺木咬唇抽噎。
父母生前最是疼爱他,古人多重女轻男,家里没有产业的都想着生个女儿来给自己养老送终,何况家里还有些积蓄的。可母亲不同,她一生钟爱父亲一个,了解父亲生产的艰辛后,便下定决心只要林绵绵自己。
从小到大,无论林绵绵要做什么,林家夫妇皆是双手支持,哪怕他做的事情不合规矩也无妨,总归有他们护着呢。
母亲说,绵绵是我的掌心宝,将来不管是嫁出去还是招个妻主进门都不要害怕,你是我们的宝贝,我同你爹爹永远是你的后盾,无论我们在哪里,心终究在你身上。
她说,孩啊,大胆往前走,不要害怕,爹娘永远都在你身后看着你。
林绵绵哭的泣不成声,险些跌坐在地上,他手抚摸着棺材板,手指僵硬蜷缩抓着棺木,泪眼模糊哽咽着问道:“说好……永远都在呢?……骗子,你俩都是骗子。”
常老爷子眼泪落下来,他抬手抱住林绵绵,嘴唇蠕动,“乖……乖孩子,外祖父还在呢。”
林绵绵抬头看他,眼里蓄满泪水,转身将脸靠在他怀里,声音委屈极了,“外祖父,爹娘骗我……”
祖孙两人抱头痛哭,雪纷纷落下,很多人低头别开脸偷偷攥着袖筒擦眼泪。
林绵绵哭够了,慢慢松开常老爷子,双手张开抱着棺材,低头在林家夫妇仰面躺着的地方轻轻亲了一下,眼泪掉落砸在棺木上,溅成水花。
吻落下的那一刻,漫天风雪似乎都静了下来。
林绵绵慢吞吞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身形有些摇晃,豆子慌忙上前扶着他的手臂。
陆小渔朝沈沉醉点头,那边才开始将棺木下葬。
林绵绵咬着唇往前追了两步,有些想跟着迈入墓穴坑里,被锦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伸手将他半揽进怀里,摇头说道:“绵绵,不可。”
棺材下葬,原本干净的棺木上铺盖着一铲又一铲的黑色的土,林绵绵看不见棺材的颜色了,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目光怔怔的看着前方。
尚安想去扶他,却被尚母一把攥住手腕,低声训斥,“有你什么事?”
“他是我未过门的夫郎。”尚安甩开尚母的手,快步跑到林绵绵身旁,半蹲着看他,“绵绵。”
林绵绵什么都听不到,他眼里是黑白两色交叠,耳边嗡鸣声不绝,好像所有人都在喊他。
——绵绵,绵绵,林绵绵。
尚安伸手将险些晕倒在地上的林绵绵接住抱在怀里,询问似的抬头看向旁边的常老爷子跟锦云。
两人默许的点点头,锦云目光心疼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林绵绵,轻声跟尚安说,“辛苦你了。”
尚安转身将林绵绵一路抱回去,跟站在队伍后面的路长歌擦肩而过。路长歌手垂在身旁,拳头攥的死紧。
锦云留下来料理其他的事情,常老爷子被下人扶着一同回去休息,至于前来吊唁的众人则由豆子代替自家主子送她们离开。
林绵绵很轻,尚安将他抱在怀里都没有什么重量感,轻的像是只有身上的这层衣服了。
“绵绵?”路上尚安唤过他几次,林绵绵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没有清醒的迹象。
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尚安由林府里头的下人带路,将怀里的林绵绵一路抱着送进他的屋子里,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小侍上前将林绵绵的鞋子给他脱掉放在一侧,尚安见林绵绵唇色冷的发白,扭头跟小侍说,“去端盆热水过来。”
路长歌一路跟着来到林绵绵房间门口,见尚安坐在床边握着林绵绵的手,桃花眼危险的眯成一条缝。
小侍动作很快,端着盆往这边来。路长歌敛下神色换上一副笑脸,慌忙上前接过水盆,“慢些慢些,水别撒了一身,这种粗活让我来就行。”
她生就一双带笑的桃花眼,饶是没有刻意微笑,眼里也有波光流动。被这双眼睛看着,关心着,只会觉得被人深情对视似的。
那年轻的小侍脸一红,低头将水盆递给了路长歌。他认得她的,前几日来府里帮忙做过饭。
路长歌笑着端起水盆往屋里走,低头弯腰将水盆放在床边矮凳上。
“我来吧。”尚安眼睛在林绵绵身上,没注意到进来个女人。
路长歌掐着嗓子细声细语的笑着说,“不劳尚娘子费心,这事我来就行。”说着路长歌用屁股将坐在床沿上的尚安顶下去,自己盘踞着整个床边,用毛巾浸了温热的水,拧干后给林绵绵擦手。
被尚安握过的那只手,路长歌咬牙将它擦了不下于五遍,仿佛他刚才碰了屎一样,要把上头的气味都擦的一干二净!
尚安觉得自己像是被林绵绵的下人针对了。她生就儒雅温和,一时间也不能强硬的推开那下人自己再挤到床边。
尚安突然觉得母亲有句话说的很对,她吃亏就吃亏在太要脸上。
床上躺着的人是她从小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夫,怎么如今她连拿着毛巾给他擦个脸的权力都没有?
尚安皱着眉头站在一旁,忍了半响儿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路长歌眼里只有林绵绵,若不是尚安突然出声,她都要以为这人已经走了呢。
已经给林绵绵擦完脸了,路长歌拿着毛巾终于舍得直起腰,正面对着尚安,冲她微微一笑,毫不避讳的提起自己的大名,“路长歌。”
“!”尚安抽了口凉气,目光在她脸上凝聚了片刻,一甩袖筒手往腰后一背,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儒雅温和,“你为什么在这儿!”
路长歌这个人尚安还真没见过,可这人的名声整个易峰书院里怕是没有一个学子是不知道的。毕竟每次测试结束后,她的卷子总是贴在名誉榜的榜首位置供人摘抄欣赏。
路长歌今年十八,尚安虚岁十六,路长歌比她长上一届,两人分在不同的学堂,可两人共同的老师都是严夫子。
关于路长歌这个人,严夫子夸赞过无数次,说她们若是有路长歌一半的才气,寿眉县里明年能考出无数秀才举人。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路长歌笑着反问,低头用毛巾擦擦手指,对于尚安知道自己并不意外。
见路长歌不避讳的给林绵绵擦脸,现在又不讲究的用林绵绵的毛巾给自己擦手,尚安眼里微不可察的藏着火气,“林绵绵是我未婚夫,路师姐是不是该避讳着些。”
路师姐三个字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哦。”路长歌眨了下眼睛,“这是我少爷,我伺候他天经地义。”她动作一顿,声音放轻笑着说,“再说你俩还没过门呢,将来如何还真说不准。所以尚师妹刚才偷偷拉我家少爷手这事做的不太厚道,这若是我家少爷醒来知道了,指定要生气的。”
提起拉手这事,路长歌扭身浸湿毛巾,当着尚安的面又给林绵绵擦了一遍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