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婧英心中疑云骤起:“之前在竹邑拿回的刀在哪?”
大孟愣了愣:“从竹邑回来就收在大理寺了。”
“没有人拿出来过吗?”
大孟摇摇头:“除了掌管证物的大理寺司直和我,没人能拿出来。除了验尸,就没人用过了。”
何婧英还准备追问。侍卫已经将尸体全部装上了板车走了过来。
侍卫:“孟大人,还是去崇安陵吗?”
大孟挥挥手:“去吧,下葬的时候做得体面一点。”
侍卫推着板车晃晃悠悠地往云龙门外走去。
何婧英一把扯住大孟的衣袖:“你说王爷们会被葬在哪?”
大孟愣了愣:“崇安陵啊。”
何婧英有些惊慌道:“为什么不是乱葬岗?”
小华佗那么憎恨这些亲王,甚至将萧鸾放在王座之上,任他尸体腐烂,为什么会愿意将这些王爷葬入崇安陵?
大孟丝毫也没发觉何婧英话语里不对劲地地方:“是言大人以死相求的。”
“言执礼?”
大孟点点头:“现在他也在崇安陵。”
何婧英心头狂跳,她与飞索卫说在乱葬岗等消息。如果这些亲王全都葬在乱葬岗的话,那么消息根本到不了周奉叔手中。
“王妃,我先走了,您要保重。”
大孟见何婧英不答他话,只是脸色发白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板车,以为她只是心中悲痛,又劝慰了一句就朝着远去的板车追了过去。
何婧英脑海里一阵阵的发懵。她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太监。
要去乱葬岗,必须要死一个人。宗室葬入崇安陵的话,下人却会被扔进乱葬岗。何婧英再看向那名太监时,神色变得阴鸷。
那名太监丝毫未察觉何婧英神色的变化,走近了一步,低着头小声对何婧英说道:”王妃,我们赶紧回去吧,那些侍卫站了一晚上了,要是待会儿动起手来,不好看。”
何婧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侍卫,方才狠戾的神色温软下来。
何婧英摇了摇头,算了,再想别的办法吧。
宫里的这些侍卫、宫人,虽然认小华佗为主,但他们哪里又有选择呢?如果要让何婧英去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她做不到。
何婧英冷冷问道:“去哪?”
“未央宫。”
何婧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往未央宫走去。
那些侍卫见何婧英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为难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未央宫里小华佗正在用早膳。人皮面具被割了一道口子,小华佗用膳的时候极为小心。一个宫女站在他身旁,将糕点分成数小块。小华佗用勺子舀着粥,一小口一小口喂进自己嘴里。他喝一小口粥,又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糕点放进嘴里。一顿早膳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小华佗放下碗筷,看了看一桌子的剩菜,回头看着何婧英笑着问道:“你饿吗?”
小华佗一笑,人皮面具上那道口子便卷起一些像破絮般的皮。原本就难看的笑,在这个伤口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恶心,令人不寒而栗。
何婧英冷冷地看了小华佗一眼。
小华佗看着何婧英那张仿佛落了冰渣子的脸,笑道:“你看你这样,怎么当新娘子啊?”
何婧英眉心一拧,一丝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看着小华佗的脸越发觉得恶心。
小华佗看见何婧英的表情,顿时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感觉他眼角都挂了眼泪似的:“你放心,我对你可没什么兴趣。”
小华佗懒洋洋地敲了敲桌子:“不过可不能让你这么随随便便就嫁了,总还得挑个良辰吉日,在这之前你可不能饿死了。”小华佗瞥了一眼面前的残羹冷炙:“你要是不吃的话,那灌也得灌进去。”
小华佗对着何婧英身旁的侍卫勾了勾手指。
还不等侍卫动手,何婧英已经自己走到了桌旁。她从容不迫地坐下拿起筷子从面前盘子里夹起一块桂花糖藕放在嘴里。
小华佗对侍卫挥了挥手,让侍卫退了下去。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一瞬不瞬地看着何婧英。只见何婧英吃了桂花糖藕,又夹起一块火腿丝放进嘴里。明明是残羹冷炙,何婧英愣是吃得优雅。
即便何婧英幼年的生活与真正的大家闺秀有很大的区别,但她一举一动中的优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那些生长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小华佗永远也学不来的。
小华佗看着何婧英的眼神,看着看着就带了些冷意。
小华佗冷冷地笑道:“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喜欢你?明明是那么不同的人。”
何婧英夹着菜的手顿了一顿,她想不出小华佗口中的“他”究竟是谁。
说完这句话,小华佗似乎头疼似的,那撑着额角的手微微颤抖。忽然之间,他蓦地站起,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在何婧英的面前:“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吧。对了郁林王之前就死在这里,你还没有好好跟他道别过吧?”小华佗冷冷地笑着:“你可得好好地跟郁林王道个别,你可要再嫁了。”
说罢小华佗走出未央宫,把门关了起来。未央宫瞬间陷入一片黑暗,阳光被悉数关在了门外。
何婧英默默地将筷子放下,冷冷地打量着未央宫。
先是萧昭业,后是萧昭文,曾经在未央宫住过的人现在都变成了崇安陵的一缕孤魂。曾经未央宫里奢华的金银玉器,也在萧鸾带兵进宫那日被带走了不少。
何婧英站起来走了两步,走道未央宫熟悉的屏风前,伸手抚过屏风的边缘。何婧英看着自己沾了灰的手指蹙了蹙眉。
宫中的宫人做事不会这么粗糙,何况他们在小华佗面前都战战兢兢地,怎么会连屏风都没擦拭干净?
除非小华佗并没有住在这里。
何婧英转过屏风,眉心不禁一跳。屏风后面,床榻之前摆着一个香案,香案的上放着一块无字的牌位。牌位前供的香还没燃尽。香案两侧的烛光,将未央宫的寝殿映成诡异的红色。床榻上摆着一整套喜服。
看来小华佗要她嫁的就是面前这个牌位供奉的人了。
但这人是谁?何婧英皱眉看着牌位。
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一个人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何婧英隔着屏风看不清来人。她绕过屏风,待看清楚心中一喜:“石太医!”
石斛莩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对何婧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娘娘叫我名字吧。”
那日何婧英与萧练冲出宫去时候将石斛莩留在了皇宫内,她一直在担心着石斛莩,这次进宫也抱着要找到石斛莩的想法。
这会儿见到石斛莩,何婧英心中一松,仿佛是在乌云中找到一丝亮光。
“你怎么在这里?”
石斛莩走到何婧英身旁,伸手搭在何婧英的手腕上,皱眉道:“还是没有大好,你可不要沾冷水,冷的东西也不要吃。”
说完自己又笑了笑,现在这条件,能保命就不错哪里又还能挑三拣四?石斛莩笑了笑:“老毛病又犯了。”
何婧英倒了一杯水给石斛莩:“你受苦了。”
石斛莩叹道:“皇后娘娘的事我听说了。我该去祭拜她的,可惜这宫里出不去。”
“是韶明救了你?”
石斛莩点点头:“我五日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昭阳宫的偏院里了。我也是听皇后娘娘说的。那日你们出了宫去,皇后娘娘就赶紧将我挪到了偏院。后来那个姓颜的把皇上压回了宫,宫里死了很多人。皇后娘娘就赶紧让我去了净宫。”
“净宫是脏污之地,净宫里的人都胆小,也不会有人敢多嘴。姓颜的也只清理了六宫的奴才和反抗的侍卫,净宫里反而安全。”
何婧英见石斛莩虽然受了苦,但至少是安全的心中放心了不少:“虽然苦是苦了点,但净宫里的确安全。”
王韶明这做法与当日石斛莩带着何婧英躲进冷宫时一样,都是灯下黑的道理。若那日带着石斛莩出了宫,可能在那场混乱中,石斛莩早就没了命。也算是他命中合该躲过此劫。
“我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这里收恭桶,如果有要我帮忙的……”石斛莩讪讪地笑笑:“恐怕我什么也帮不上吧,我除了看病我什么也不会。”
何婧英温和道:“你先在净宫里呆着,等到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出去。”
石斛莩眼睛一亮:“娘娘你是说我们都有救了?”
何婧英蹙眉道:“现在只要能拦住北魏用兵,周将军同时攻城,应该能将京城拿下。周将军迟迟不动兵一是不知道京城的情况,二是担心北魏侵犯边境。如果周将军知晓六王已经跟北魏断了联系,一定会立时举兵攻城。”
“那娘娘要怎么传递消息出去,可有什么对策?”
何婧英眉头紧拧:“原本是与人约好在乱葬岗等,通过从城里运出去的尸首传递消息的,但是昨日的尸首都运去了崇安陵。”
石斛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娘娘且耐心等等,总会有办法的。”
石斛莩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娘娘,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待久了会被人看出来的,娘娘可要保重。”
“好。”何婧英将石斛莩送出门去。
石斛莩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叮嘱何婧英道:“少沾冷水啊,否则你身子好不了。”
石斛莩还是改不了这个啰哩啰嗦的老毛病。何婧英笑笑答道:“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婚期
石斛莩走后,未央宫又彻底冷了下来,红烛的红光从屏风后头出来,将未央宫分隔为两个世界。
何婧英将窗户打开,窗外站着几名侍卫,见到何婧英后将目光移了开去。何婧英就这么久久地站在窗前,看夕阳西斜,再到月上眉梢。
直到窗前的侍卫换了班她仍然站在窗前。
月色下,鸦雀发出难听的叫喊,扑棱着翅膀飞到远处。金銮殿前的广场上鲜血仍未洗净,金銮殿内萧鸾的尸身,在夏日的夜晚渐渐腐败。
小华佗、拓跋勰、沈文季,这些人就像一条条毒蛇藏在黑暗里吐着蛇信子。
所有的不堪、虚伪、阴暗,这些狰狞的面孔才是这个世界本来该有的样子。
何婧英想起前朝兵败,想起自己的嫡母与前朝废帝同时死去,风云诡谲,同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重复上演。一身风骨的人在金銮殿前死去,如这些侍卫,宫人,这样的卑微之人挣扎求存。
当那些侍卫在金銮殿前一言不发地站了一夜,等待她将亲王的尸体收拾干净时,何婧英仍然觉得人心是在的。因为他们在挣扎求存的同时,用了另外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
在阴暗的泥泞之中,仍有存有人心,大概是唯一能让何婧英觉得温暖的事情。
何婧英想起萧练,汲取了阳光的力量成长的人,与这个狰狞的世界格格不入。何婧英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唇畔,仿佛那炙热的温度仍未消散一般。
萧练一定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