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怎会有这样一个专克他的鹿元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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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褚最后还是命人将这两日堆压的奏折搬进了建章宫内殿。屏风之外,灯火通明,男人蹙眉,执笔在纸上游走,跟往常相比,格外不同的便是,他每凝神批阅一会,便要抬眸朝左侧望一眼,见那张罗汉小榻上的人安安静静地歪着,没有到处走动,这才略略放心一些。
就这样,不过小半个时辰,严褚便揉了揉额心,颇有些疲惫地搁了手里的笔。
他算是明白了,只要有她在,他就别想安心办事。
其实在元欢身边伺候的,比在他身边伺候的人还要多,她说一声饿,各样精致的小点心便如流水一般的摆到了小几上,压根就不需他来操心。
糕点香甜,元欢手里头捻了块桂花杏酥,才放到唇边咬了一口,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便陡然泛出光亮,她欣喜抬眸,软软地笑:“你批完奏折啦?”
严褚瞧着她,眸色晦暗,有些烦躁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以做应答。
其实他很想抱抱她,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现在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他一伸手,便可以将人揽进怀里。
可人从来都是贪心的,严褚更是从来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东西,现在的鹿元欢做不了主给不了他,恢复记忆后的鹿元欢一辈子都不可能理睬他。
月色映照下,男人的影子被拖拽得很长,他心底冷冷嗤笑一声,想,难道他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摇曳的灯烛光蓦地有些刺眼,严褚负手而立,温淡开口:“折腾了一日,时辰也不早了,快些睡吧。”
这回元欢十分听话,她放下咬了一半的桂花酥,由清茶和桃夏扶着更衣卸饰,最后床幔幽幽荡下,她便十分安心地闭上了眼。
严褚躺在外间的罗汉雕花榻上,合衣坐起,气得直发笑。
他堂堂一国之君,军中战神,竟也沦落到为哄女人心安而睡外间小床的地步了。
许是两宿未曾歇息,他睡得比平时沉一些,就连梦,也变得格外难捱起来。
梦中,芙蓉帐里,女人纱衣浅褪,玉兰香弥散,低眸含羞一笑,朝他勾了勾小指,他便不受控制地朝前,为她眉宇间的千种风情,连命给她都心甘情愿。
等到了上早朝的点,严褚便睁开了眼,这一睁眼,便觉出不对来。
在他的身侧,元欢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面对着他侧躺,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腰际,露出大片雪白若凝脂的肌肤,严褚很快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替她盖好了被子,而后反应过来,伸手抚了抚额。
他算是知道,为何自个会做那样荒诞的梦了。
她眼睛瞧不见,又是如何在半夜三更摸索到他的床上来的?
元盛此时也轻手轻脚地进了来,见此情形,不由得傻眼,却听严褚刻意压低了声朝他道:“出去外边侯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加班,太累了,泪奔T﹏T感谢在2019-12-17 05:59:37~2019-12-18 05:2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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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到了第四日,鹿元欢伤了脑袋住进建章宫的事就已在朝堂后宫传得沸沸扬扬,许多版本都流传出来,关于她的伤,再关于这事的始作俑者苏家嫡次女。
到底闹得两边不愉快。
严褚就莫说了,每日上朝时那个脸色,苏俞一看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他膝下就这么一个身体康健的嫡女,出落得端庄大方,这几年更是按皇后的规格来培养教习,未至及笄,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他无一人看得上。
苏家和苏太后一心,都想着苏槿入主后宫。
谁知他这个引以为傲的嫡女入了一回宫,回来时就有随行的嬷嬷告知,成武帝下令禁足半年思过。
苏俞大惊失色,捉着随行伺候的人细细问过,又暗自探了苏槿的口风,那惊就全转变成了气。
他胞妹亲下口谕,苏槿不过前去琼玉楼传下旨意,那前朝的孽种目中无人在先,苏槿若听之任之,落的可是太后的脸面。谁曾想不过那么轻轻一拉,便出了这样的事,那鹿元欢是豆腐做的不成?
更何况,那鹿元欢是个什么身份?摔了就摔了,怎么还能牵扯到他女儿的头上来?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前朝余孽,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罢了,怎可连累苏槿禁足?
这尚在闺中的女儿,还未入宫就给皇帝留下如此不好的印象,甚至丝毫不顾及苏家和苏太后的情面,直截了当地下了禁足令,可见其愤怒程度。
他第二天就联络了下属,意欲第二日在朝堂上提出此事,但碍于金銮殿上帝王神情实在阴鸷,他稍一迟疑就失了机会。
再后来,就是因着太后宫里迟迟没有消息传出,后有探子悄悄传信,说是太后与皇帝为此闹了个不欢而散。
他于是就明白了,这是暂时别跟皇帝硬碰硬的意思。
理智回笼,心里却越发的意难平。
为官为将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更别提龙椅上坐着的,还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外甥,见了面也得叫他一声舅舅,怎么如今反倒偏帮着外人?
十一月初二,天起大雾,甫一下早朝,苏俞就径直回了苏府。
镇国将军府何等荣耀光景,府邸自然也是气派恢宏,上头更有成武帝赐牌匾亲提镇国二字,这苏俞生在漠北,常年东征西讨,膝下仅有子嗣四人,两个嫡女出自正房,其余一子一女都出自妾室禾氏。
偌大的将军府,除了这一妻一妾,竟再没有旁人了,因此时间久了,这一家子倒也过得格外和谐。
知道内情的都是些同在漠北征战的老将军,这姨娘禾氏是早早就跟在苏俞身侧伺候的,然有孕前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女,生下儿子后被抬为了姨娘,是个老实不争性格宽厚的。
漠北人粗犷,不如中原讲究,苏家又是世代武将,倒也不在乎妻未进门前不得有妾这样的规矩,但说来好笑,这如今的镇国将军夫人,身世竟比妾室更不如些。
那时苏俞尚年轻,生在漠北功勋贵族之家,又习得一身的好武功好谋略,正当少年,意气风发,上战场时是人人敬畏的小将军,下了战场,那便有些一言难尽了。
活脱脱的就是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都沾。
直到有一回,他奉漠北王的命令,暗访平州办事,带回了一丧父丧母的平民女。最让人觉得难以置信的是,自打这平民女入了将军府,这苏小将军酒也不喝,戏也不看了,整日就在府上为美人排忧解困,乐得自在。
一日,从前一起厮混的好友到他府上,见了那美人一面,顿时惊为天人,外头再有人问起,便笑曰苏小将军有了温柔乡,再看不上人间俗物。
再过不久,乌塔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苏小将军即将成婚的消息,即将入主将军府后宅的,正是那毫无背景的农家女。
这婚后日子平平淡淡,一过,就是近三十年。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早已实现了心中抱负,成为帝王的左膀右臂,也成为了漠北人心中的定海神针。他早年丧父,为了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一力扛起整片天空,如今苏家风头正盛,制衡与顾虑却也越来越多。
他这个最是不在乎身份地位的,也起了将嫡女送进皇宫的心思。
管家随着他一路往芳宁阁去,声音凝重:“得亏将军回来得早,属下们实在是不敢对大少爷动手。”
苏俞一路沉着脸,这会实在气极,握拳重重咳了两声,呵斥道:“平素都是被你们惯坏了,那个孽障今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对柔儿动起手来?”
“听伺候的小厮说,大少爷近些日外出,不知从哪结识了个朋友,自那之后,每日都要上珍宝阁一趟,出来后倒是一切如常,伺候的人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夫人陪着二小姐上香回来,顺道去珍宝阁看新进的首饰,好巧不巧的,正见到了大少爷和他身边那蒙着面的好友,只觉得青天白日的,一个男子带着面纱实在稀罕,夫人和二小姐随口一问,大少爷不知怎的,突然就发起火来,护着那人离开时,手肘狠狠撞上了二小姐。”
“依属下看,大少爷未必是有意为之,二小姐身子本就柔弱,为出去求一趟佛都将养了数十日,猝不及防之下,这才崴了脚,太医已来瞧过,说是伤了筋骨。”
那管家是早年随着苏俞一起上战场的老兵,后伤了脊椎无法劳作,苏俞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便留了他在府上做管家,这么多年,算是看着苏府四个小辈长大的。
又因将军府中只有苏诚仄这么一个男丁,莫说是他们这些为苏俞着想的下属了,就是将军夫人,也多对苏诚仄包容有加,衣食用度,皆与嫡出一般无二。
苏俞人才到芳宁阁,那妇人的嘤嘤哭声便传到了耳朵里,他凝眉一听,心底火气更盛三分。
伤人的是苏诚仄,禾氏哭这么大声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苏俞大步走过去,看到人高马大的苏诚仄,气不打一出来,二话没说就沉了脸,怒声道:“跪下!”
那苏诚仄仗着自己是家中独子,苏俞和嫡母的年龄都大了,生不出个男孩来,因此一向是不服天不服地的,但见今日势头不对,倒也干脆,噔的一声就跪在了苏俞的跟前。
梧氏掩面低低哭泣,数十年的夫妻,苏俞自然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当下也不理苏诚仄,只捉了她冰凉的手暖着,问:“柔儿怎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了这么多章,该走点剧情了。
画画排着胸脯表示,绝对不虐,记忆回不回来还两说,回来了也只能给我甜!
第18章 第 18 章
能让苏俞一门心思栽在她身上,恩恩爱爱二十多年再未纳妾,这梧氏的容貌可见一斑。
哪怕现在年近四十,乍一看去,哪怕此刻是暗暗垂泪的,都是别一般的温柔宽和,她眼见着苏诚仄跪下,又侧首朝芳宁院里头瞧了一眼,眼泪簌簌而下,道:“柔儿服了药,这会已经睡下了。宫里来了太医,说她受了惊,身子情况是越发差了,这些日子得静心调理修养,故而听不得吵闹之音,怕又引发心悸之症。”
苏俞这才明白为何这乌泱泱一大帮人都聚在廊外。
他的神情太过骇人,禾氏也是一路跟着他到老的,自然知道他的禁忌在哪,苏诚仄再是独苗,那也是庶出,哪家的庶出敢这般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对嫡母嫡妹出口不逊,甚至还撞伤了病秧子嫡女,且不说苏俞内心如何作想,这只怕明日成武帝的案头就会摆上参奏的折子。
思及此处,禾氏身子软得和面条一样,她神情悲戚,拍了拍苏夙的手背,跪在苏俞面前,也不为苏诚仄求情,哀哀道:“都是妾身管教不严,妾身该死。”
哪怕是多年陪伴感情,苏俞这一刻也拉下了脸,半分颜面也没给禾氏留,他沉声怒道:“你确实该罚,当初苏诚仄生下来,就该养在嫡母名下,当初若不是夫人求情,他又怎会放在你身边长大,养出如今这样的性子出来?”
横行跋扈,不学无术,还没头脑,文不成武不就,整日跟着一帮狐朋狗友乱来,殊不知那些自命清高的世家嫡子,哪个真正看得上他一个庶子?
自古嫡庶之分,宛若天堑般不可逾越。
这样的话不可谓不重,禾氏脊背都弯了下去,苏诚仄瞧着互相扶持站着冷眼旁观的苏俞和梧氏,手慢慢地握紧几分,耳畔又回响了那人诛心般的话语。
字字都戳在他的心坎上。
想要变强,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想要成为高高在上令苏俞侧目的存在。
他只有铤而走险,剑走偏锋。
今日若他有功勋权势在身,这些人又如何敢半句不听他解释就问罪姨娘?
苏柔也是他的妹妹,他当时若不是心急如焚,一时失了方寸,怎可能会磕碰到她?
不得不说,将军府里到底不如别的世家,这兄妹四人一起长大,加之梧氏并未强调嫡庶之分,虽不说如一母同胞般亲密,也断不存在刻意的龌龊算计。
苏柔与苏槿都未曾排挤过他,一日日兄长兄长叫着长大的。
苏诚仄目光隐晦地落在苏俞那张威严不减的脸庞上,内心里简直如百爪挠心般的痛苦不堪。父亲为何就那样不相信他,因为没有嫡子,竟要从宗室里选一个过继另养。
将来继承爵位,接管将军府的一切。
这一切,竟要留给一个外姓的人。
苏诚仄不是圣人,他不明白,自然也不能释怀,心中愤懑不平,为自己寻条出路是人之常情。
事情的结局就是苏诚仄人生头一回跪了祠堂,而苏俞和梧氏相挟去里头看了苏柔后,又去静合院瞧了苏槿。
待苏俞回到正厅的时候,就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听心腹手下说完,想起苏诚仄那副窝囊的样子,仍是心气难消,问:“查清楚今日珍宝阁里那男子的底细没有?”
“去查了,是罗侍郎家的庶子。”那下属想着自己亲自去查的东西,皱眉接着道:“说来也是奇怪,这罗侍郎平时不显山露水的,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风流债,这庶子竟是近日才认回来的,又闻脸上生有恶疮,故而走到哪都是掩面见人。”
“珍宝阁是少爷历来爱去的地,闲时就爱买些古董名画摆在屋里,今日恰巧在西街遇上了罗家公子,便顺道一路而行,游到了珍宝阁。”
“只是不知少爷是何时与此人认识的。”
“罗侍郎那边方才也传来了消息,说明日亲自上门来带着那庶子赔罪。”
苏俞眼底精光一现,他挥袖将管家递来的热茶拂开,大步朝书房走去,边走边道:“此子不简单,继续追查,有何动静,第一时间告知。往后多派人跟着苏诚仄,他那种榆木脑袋,最容易被人拿着当枪使。”
管家才要张嘴为苏诚仄求情,就被这句榆木脑袋堵了回去,到底还是没能开口。
作为苏家的独子,苏诚仄确实差了气候。
这样的一幕,同样也上演在了皇宫里。
夜幕降临在树梢瓦头,宫灯烁熠,秋风瑟瑟。
京都气候分明,夏季热得不像话,冬季又冷得出离,这一入了十一月,温度骤降,许多人都开始往里加衣裳抵御即将来临的隆冬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