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池的王八少女——七宝酥
时间:2020-04-03 09:56:17

  “是谁自当心知肚明,”有人起身,望向姜氏,脆声道:“姑姑,今日刚巧大家都在,我看得好好给她立立规矩,不然总这么见不得人,将来定会给我们方家蒙羞。”
  “就是!”
  “这种女人根本不配待在方家,有辱门楣!”
  “我看就该将她逐出门去!”
  “平日不过仗着表弟护她,才敢如此刁蛮放肆!”
  “我头一回见人如此生厌,恶心到欲吐!”
  此言一出,一众女眷起立附和,狠狠瞪她。
  她们一口一个“方”字,玄龟将唇咬得惨白,终是长呼一口气,静默片刻,她揪住李语风交领,一下将她拎起。
  四下哗然。
  玄龟一字一顿威胁:“把他信还我,我便不与你们计较。”
  姜氏也惊得起身,急切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来人来人呐——”李语风身边侍女吓到直叫。
  家丁鱼贯涌入,将宴席围住。
  为人所钳,李语风惊魂难定。她无暇再次审视这个她曾认为娇弱无比的侧房,惶惑中只能从又紧又痛的喉中挤出一声喝令:
  “将、将她拿下!”
  “拿我?”少女手中姿势未变,仅勾了下唇,而后慢慢仰起脸。她昂着下巴,睨视全场,面容半明半昧,叫人看不真切。
  她哂笑一声,桌上杯盏突地急剧抖动起来,清酒四溅。
  众人不明何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有云过月,洁白的庭院逐渐暗了下来,如黑幕罩临,所有人都被覆进这片网里,无处可藏,难寻生路。
 
 
第49章 第四十九枚铜币
  仲秋佳节, 宫中觥筹交错, 笙歌鼎沸。
  几位文臣象征性地喝了些酒, 吃了几样点心便回到翰林院内奋笔疾书, 秉灯夜战。
  周遭只有草木窸动, 花影散碎, 流云静悄悄为满月披上纱衣。
  一位小内臣跌跌撞撞跑进厅内,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方行简搁笔, 起身要去扶他。
  小内臣拍着膝盖起身,一抬眼见着是谁,惊慌失措道:“方大人!方大人, 你府上出事了!”
  方行简面色一凛, 未告假便跟他去了宫门。
  方行简策马回府,一路飞驰, 衣袂翻涌。
  一拐进巷口, 便见正门前立了一圈人,对着家里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方行简眉头紧蹙,拉拽缰绳, 众人听见马嘶, 回头看到来人,匆匆劈开一条道,直道, “方大人回来了!”
  有女人闻声, 霎时嚎哭出来。
  方行简翻身下马, 走近人群,就见那声泪俱下的女人手边还搀着一人,是他的娘亲,眼帘半垂,唇色惨白,似是丢了魂。
  方行简忙上前一步扶住:“娘,娘!你怎么了。”
  女人发疯般捶他:“你养了个什么妖孽在家里啊,要把我们全家害死啊,你知道你养了个什么东西在家里吗!”
  方行简胸口骤紧,一动未动,只能反复问娘亲是否安好。
  几位女眷一瞬齐哭,如丧考妣。
  少刻,姜氏注视了会儿子,面色才稍有好转。她站起身子,用枯瘦的手揪住他衣袖:“儿啊……李、你夫人还在里面,生死不明啊……你得去看看……”
  方行简望着母亲:“她呢。”
  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姜氏热泪滚滚:“你还问谁——?”
  方行简不置一词,转身迈入府内。
  身后又是痛哭悲泣。
  刚到院内,方行简便被眼前一幕震怵,再难拔足。
  砖地上横尸无数,鲜血淋漓,有男有女,皆为家奴。他们均是穿喉创口,一命呜呼,却不见一枚锐器。
  不远处传来女子惊怖的低泣。
  一瞬的绝望如狂风巨浪,几乎能将他掀倒。方行简握紧双拳,好不容易才能稳住身形。
  他闭了闭眼,绕过那些尸首,大声唤道:
  “涴涴!”
  他往里走,足畔都是血水染红的花叶,他不停叫她名字,一声高过一声,悲怆哀戚:
  “涴涴!”
  “涴涴!”
  “涴涴啊!”
  唤到最后,几近哽咽。
  女人哭声渐止。
  方行简也停了步子,他眼前,是支零破碎的家宴,杯盘狼藉,月光泛着冷色,满园凄神寒骨。
  少女立于席后,将李语风背身狠按在桌面,女人发丝凌乱,掩了一脸,她面目模糊,完全失了往日体面。她呃呃抽噎,如绞刑架上濒死之人。
  一见来人,她眼底登时有了光,满是哀求。
  “涴涴!”他再叫她。
  女孩粉衣如瓣,不沾一丝血污,只是半垂着脸,面色阴戾,对他视而不见。
  方行简动怒:“松手!”
  少女终于看向他来。
  顷刻间,她面庞柔化,重回过往纯净之态,她放了李语风,冲男人飞奔过去。
  裙摆被风鼓起,有如含苞待放的花,她一下撞进他怀里。
  方行简旷如原野的胸口,瞬时被盈满。
  他两手绷在身侧,身形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在他怀里愤愤嘟囔:“你是不是给我写了信,她们把你信扣着不给我,还给我吃猪食,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的……”
  一滴清泪自左眼滑落,方行简下颚颤栗,不声不响。
  良久,他终是抬起双臂,将她紧紧拥住,密不可分,牢不可破。
  ——
  翌日,方门惨案传遍京城。
  朝中奏疏弹劾方侍讲者无数,有言他藏妖欺世,假以时日,会叫天下民不聊生,当初江怒一事兴许就是这妖孽所为,并非神佑;也有惜才同党为他说情,只道他是被妖女迷了心智,以为美人在怀,当日才知真相,在儿女私情上虽有过错,但才学是真,不能因此错失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挨个料理好亡故家仆后事,方行简告病家中,多日未去上朝。
  他谎称自己到场时,那妖怪已不知去向,奄奄一息的李家小姐就在眼下,他无暇顾及其他。
  流光易逝,家中亲眷逐步好转,那夜阴霾也渐次淡去。
  只是,花团锦簇的汀兰苑成了一片荒草园,无人再敢踏足半步。
  立冬当日,皇帝龙体好转,重回龙椅,把持朝政。
  闭关修养时,他对方家事也有耳闻,可时日良多,一扫阶下却不见人,下朝前多提了一句:
  “方学士何在?怎么不来上朝?”
  听他还记挂着自家女婿,吏部尚书受宠若惊,匆匆回道:“臣叩谢圣恩——当时朝中争执颇多,互不相让,太子殿下就未将此事定案,一直拖至今日。唉,微臣这不成器的女婿啊,仍在家中静养,羞见圣颜。”
  皇上捋捋唇下须,又问:“李尚书家小女可还安好?”
  “虽有惊吓,但目前尚好。近来归家省亲,还算开心。”
  皇帝颔首:“嗯,那便好。”
  翌日,忽有内臣传旨至方府,召方行简面圣。
  他不明何事,细细装整一番,赶去宫内。
  太极殿内,圣上一身绛袍,已摘了通天冠,闲散坐卧在榻上用着小点。
  见方行简来,皇帝瞧他片刻:“许久未见方学士了,是消瘦许多。”
  “微臣有愧。”他伏地跪拜。
  “身体可还安好?”
  “臣已无恙。”
  皇帝勾唇:“那怎么不来上朝?”
  他背脊绷直:“家丑遍布京城,卑臣早已无地自容,愧对圣颜。”
  “怎么办,朕偏就爱听你讲课,才识丰厚,又不乏意趣,”皇帝盯着他俯首帖耳却依旧一股子不卑气态的姿态:“过阵子冬季经筵,你可得回来。”
  方行简沉声拜答:“臣惶恐,多谢陛下厚爱。”
  “你起来吧,”皇上捻去指端碎末,“今日叫你过来,为表惜才之意,还想让你见个人。”
  他示意一旁宦臣,老人立马心领神会,高声唤:“焉太史还请出来——”
  高柱帷幕之后,一明男子款款走出。他一身绯色官服,身形瘦削,相貌俊秀。
  方行简望向他,来人乃司天监太史令。
  他心一沉,已预料到什么,拱手一揖:“焉太史。”
  他也行礼道:“方学士。”
  皇帝撑着脸,左右看看这两位年轻臣子,而后捧起茶杯,看戏道:“焉太史,你同他说。”
  焉太史上前两步,直言:“方学士,劝你莫要再将那龟妖藏于家中。”
  方行简闻言色变,屈膝跪下:“她已不知去向,府中先前住所也已封园,臣怎还会与她相交?”
  焉太史淡声道:“我乃天师一门,百年来降妖除魔,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休想逃过我法眼。”
  方行简喉间紧绷,唇色苍白。
  焉太史发出最后通牒:“方学士,欺君之罪足以叫你死千次万次,殿下惜才,遂再予一条生路。我知你对那妖有情有义,但她为非作歹,祸乱人间,罪实难恕。明日我会去你府上,你且将那龟妖交出,如若不然,满门抄斩。”
  寒刺脊骨,方行简自知无法再隐瞒下去。他眉心堆叠,而后伏下身躯,气息平稳道:“——微臣听命。”
  是夜,园中万木凋敝,廖无人烟。
  方行简换了身暗色简衫,快步赶往汀兰苑,他如往昔那般蹲到湖边,气声唤了两下。
  一只赤光敛眼的脑袋探出水来,兴奋拱他掌心。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许久,又从袖中取出一包酥点,一块一块喂她。
  玄龟笑眼弯弯,又来蹭他脑门。
  一人一兽额头相抵,一会,方行简轻道:“我带你出府。”
  玄龟缩回脑袋:“为何?”
  “我们去滦江,”他面色温和:“我今日下朝,听闻有得道高人进京,要与皇上研习玄学易理,怕你被发现,受到牵连,先送你去滦江避几天风头可好?”
  玄龟摇头晃脑:“我才不惧那帮迂腐之徒。”
  方行简淡笑,揉揉她头顶绒毛:“听话,滦江是你故乡,你待在那我会放心些,几日后我就接你回来,你要信我。”
  “好……吧。”她不情不愿答应。
  他直起身:“你快变回来,我们走后门出去。”
  “嗯!”少女裙摆飞旋,一下跃到岸上。
  方行简褪下外袍,将她裹好,一如他们初见。他凝视她小脸片刻,握紧她手,快步向外走。
  月影斑驳,两人步履轻而快,行至一处紧闭厢房时,方行简忽的驻足。
  他喉头一动,松开她手,而后跪到地上,冲着那扇门阖目深叩一首。里面睡着他的娘亲。
  玄龟好奇:“你在拜甚么?”
  她跟着跪下:“我也要拜!”话毕做了与他一模一样的姿势、动作,看上去虔诚无比。
  方行简瞥她,眼中烁动。须臾,再望向她时,他眼底泪光全无,只掀唇道:“拜天地,拜高堂。”
  他重新起身,拉着她朝后门走。
  玄龟不解,但觉他方才面色欣喜,又不乏庄重,便问:“拜了会如何?”
  “会,”方行简顿了顿:“永世结为夫妻。”
  玄龟一时心花怒放,抹了蜜一般黏着他臂弯不放。
  方行简一早便备了匹骏马在后院,他抱少女上马,一路驰骋。
  越往西行,越见水域绵长,浩渺奔流,缎带般扎裹着人间。
  方行简一早便在地图上寻好最为偏僻少人的江岸,就在清河县内。
  风如刀割,他下巴贴紧怀间姑娘。
  忽然,她从衣袍中探出脑袋,指着一处,兴奋喊:“天要亮了诶——”
  方行简眯眼望去,东方既白,云海弥漫,边缘微透着些金芒。
  他心中怦然,一夹马肚,一面加快速度,一面附应着她声音:“是啊,天要亮了。”
 
 
第50章 第五十枚铜币
  方行简将马草草拴在附近渔村, 抱下玄龟, 拉着她快步行至江边。
  江水奔流, 云烟无垠, 混为一体, 已分不清哪里是天, 哪里是地。
  他箍紧玄龟的肩,吩咐道:“涴涴, 待会你直接下水,往江里游,别冒头, 别被人看见,日后我定来找你。”
  玄龟鼻酸, 转头一下环住他腰, 瓮声瓮气撒娇:“好, 你可要快点来, 我会好想你的。”
  “好, 一定。”方行简微微眼烫。
  这热量很快化在风里。
  江沫拍岸, 将二人鞋头打湿。
  方行简敛目, 在女孩头顶印下一吻, 轻如鸿羽,却又重如山峦。
  刚要送她下水,侧方忽的传来一声, “方大人——”
  方行简瞳孔骤紧, 循声望去。
  焉锦正负手高立于一块礁石之上, 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有些远,瞧不出具体神情,只知面色异常冷峻。
  玄龟起疑,一句“他是何人”还没问出口,已被方行简护到身后。
  焉锦身姿如雁,轻飘飘从石端一跃而下,勾起个笑容:“有劳方大人了,连夜奔袭,特意将它骗来此处,待我瓮中捉鳖。”
  他语气感激:“若不是你,我恐怕都见不到这玄龟本尊。”
  紧攥方行简衣料的一双小手,缓缓松开了几分。
  一时间,石林后涌出数名素袍道人,手中法器各异。
  银甲军队紧随其后,疾行列兵,一下将这单薄空阔的江岸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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