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很难不尴尬,章郁云却始终无妨状,social魔王轻易跌面就不是魔王了。
强行挽尊之下,她只能起身,同章爷爷说,你们先坐一下,我去看看Elaine有什么要帮忙的。
*
梁老太太说知道郁云是喝酒的,就提前备好了白酒,主家这么说,他做客的自然也没打嚓推辞。
倒是沈阅川,推脱开车来的,酒量也浅,还是不在章先生面前出洋相的好。
章郁云在酒桌上从不做那劝酒的嘴脸。陪不陪他都无所谓,独酌也喝得下。
只是多少下老太太些颜面。
偏梁京还护,“Elaine,三哥下午还有正经事的。”
章郁云闻言,风流云散一声蔑笑,正经事是吧,谁还没几桩,这姑娘心长得太歪了,好没意思。
章郁云看破不说破,这个档口还要靠女人解围的,他也不稀得和他喝。
到头来,沈阅川反口了,为什么,旁人可能不清楚,章郁云顶清楚不过,
这位沈先生把他当敌人了。
来时在院子里,男人与生俱来的领地意识感驱使着他们和平不起来。
当然,这是沈先生先入为主了。
章郁云鲜少这样拧巴,他这个人极为好面子,哪怕里子不光彩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今天,他徒然发现,嗯哼,有时面子上窄巴点,也挺有趣,起码真实。
真实的下半场就是,沈阅川在酒桌上兜不住了。
换句话说,他酒量太浅。
几杯下肚,上头不清楚,反正上脸得很。人还特爱逞强,先头端架子说不喝,下场来了,又轻易磨不开颜面上岸去。
从头至尾,章郁云没强人所难,不过是把沈先生敬他的酒还与对方罢了。
偏他还出错了。或者,他这么一杯杯追,太不厚道了。
梁京暗中恨一眼章郁云,后者停箸,事不关己貌。
总之,他们都得自己应得的。
一场宴席,索然无味地到了最后关头。就此,章郁云才正式和梁老太太言明,稍后,他得提前走了,晚上他还有外差,出国几天,容他回去歇几个小时。
哎呀。老太太一听,着实自责。郁云,你晚上要上飞机,为什么不早些说呀,喝多了误了你正经事多不好。
“无妨。我心里有数得很。今日多谢老太太款待了。”
说时,他手机响了,秦晋已经到了,在外面。
章郁云就此要先告辞,爷爷不和他一起走。老太太要他吃点饭再走,喝了那些多的酒,菜也没吃几口,不行喝碗汤也是好的。
“圆圆,去盛碗汤给郁云哥哥。”
煲了好些时长的虫草水鸭汤,喝些也好解解酒。老太太一面说,一面催圆圆去。
*
梁京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厨房,从砂锅里盛汤出来,汤还没调味,她手忙脚乱地给碗里搁盐,本来小心翼翼斟酌分量的。
没留心后面有人进来,“我自己来吧。”
啊……,梁京手一抖,小匙里的盐全冲进了碗里。
章郁云真要走了,回去歇晌是托词,他下午和秦晋要去谈那块竞拍地的事。
这事耽搁不到他从纽约回来。
进来自己盛汤也是托词,他只想问问她,干嘛那么护着那位沈先生,他又不是小孩。
当然,这话明显是酒话,不说也罢。
厨房里开着南窗,这里也没冷气,不大的开间里因着忙完一顿中午饭,料理台上、地上码着好些餐盘、瓜果蔬菜,能落脚的余地并没多少。热风捎着粘稠的懊糟灌进来,围困着二人。梁京不知道是不是热的,脸烧红了一般。
章郁云管她要他的汤。
在她身后的料理台上,他伸手去端。
梁京急急来拦,恰好按住了他的手腕,她没急着撤手,而是老实地告诉他,“这碗不能喝,我盐搁多了。”
“你和你奶奶相处这么西式化嘛,我听你都喊她Elaine?”他驴头不对马嘴地来了这么一句,声音还很轻,像是贴服在她耳畔上说的。
梁京面上一畏缩,随即也移开了她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有风来,她还是热得鼻头冒汗。
章郁云没再言声,端起那碗汤,当着梁京的面,一饮而尽。几块料渣他没吃,冲她抱歉,胃口有限、时间也有限了。
梁京痴痴本能脱口问,“咸嘛?”
章郁云把碗搁进水槽里,接水漱口,侧首看她一眼,轻淡回复她汤里的浓重,“打死卖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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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不定期更了,尤其下周,三次元事有点多。
第六章、缘道缘君(3)
打死卖盐的了。
很咸,但他还是喝掉了。
“走了。”
章郁云埋怨完她,真要走了。
梁京跟着他一起出厨房,她还有东西要还他,“你的西装我干洗好了,你……还要嘛?”答应奶奶要和章先生说抱歉的,但她讲不出口,衣服还是要还的。
“洗干净了?”
“当然!”她急言跟上。
章郁云边走边回头笑她半声,她才后知后觉他捉弄她了。
“所以,到底还要不要?”
“你拿过来,我要检查一下。”
说话间,他们已经重回餐厅,章郁云正式告辞,也让梁老太太留步,不用送了,外面太阳大。
梁京麻利上楼取下章郁云的西服外套,老太太顺势让圆圆送一下郁云。
梁老太太不是个迂腐的人,但从头至尾没曾想过圆圆和章郁云有什么男女大嫌可避。一来,她手里养大的圆圆她知道,心思再单纯不过;二来,章家郁云已然算是圆圆半个长辈,他经事的多,眉眼见识也高,老太太也全然想不到他会有眼睛看圆圆,正如不久后,她和章郁云谈话所言:
郁云你信圆圆的话,那么我就把她托付给你;
你不信她的话,那么请不要招惹我的孩子。
她再不济,我想圆圆多活几年命。
眼下,老太太着圆圆送他。这样的关来过节的礼数上,章郁云从没上心过,可此刻他并不想推辞。因为今天见识到她的平和与温顺,却不是朝他,章郁云这个市侩的生意人小心眼极了。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站在绛色的木制台阶上,将将要下楼的脚步,手里提着他的那件外套,罩着干洗店一次性的防尘袋。
嗯,她一周前吐了他一身,章郁云问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鬼知道,大概脑子被她传染了。
梁京没有直接把西服递还给他,而是自顾自地提着,去玄关处换鞋,章郁云这才明白:
她当真依言要送他。
乖乖!梁二小姐这一遭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于是二人沉默在玄关处换鞋,章郁云是用鞋拔提鞋的,而她就那么敷衍地趿着她的那双小白鞋。
他不能忍,“你好好穿上,来不及嘛?”
梁京矮他一头不止,“我这鞋就是可以这么穿的。”她一本正经地颜色朝他反驳。
随即推门而出,顺便替他把着门,一副恭敬送客之道。
*
院子外面,秦晋随章董的司机一块过来的,帮章郁云把车开走,顺带着给他带来正装替换,他们直接去土管局谈事。
见章出来,秦晋从车后座上拿下小老板的西服收纳袋,才想和章郁云说话,发现他后面跟了位姑娘,手里也提着一件西服外套。
姑娘生得清瘦白皙,个头并不多高挑,归在玲珑小巧之列。
看得出来,人也不是热络性子,没有任何寒暄招呼的劲头。投你一眼不会复第二眼。
她将手里的西服外套归还给章郁云,“名片夹、烟和火机在另外一个小袋子里。”
章郁云伸手接过来,他从中翻出烟盒、火机。
目光再去梁京脸上时,她有些不适从,章郁云敏锐觉察到了,“有什么不妥?”
对面人兀自摇摇头,她不能承认点了他一根烟。那天送去干洗,店员清点衣袋物件时翻出这些,梁京代为保管。
他抽得七星,这是梁京头一次碰烟草,看着那一缕缕孤烟直直燃到空气里去,最后消失在天花板上。
那烟光凭己力地烧,很慢,还有奄奄一息的势头。
半截后,梁京送到唇边吸了两口助燃它。
呛得她直咳嗽,半夜开窗散味。太冲太烈,那股味道在她口腔里,几日的甜饮去覆盖,都还新鲜滞留一般。
*
下午一点多,日照最毒的时候。
她始终还是恹恹的姿态,章郁云也不再勉强。临走前,和她正式再会,他们也许有些日子见不着了,和煦逗她,“要和我说点什么嘛?”比如,再见;或者你晚上几点的飞机,再干脆,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京:“……您一路顺风。”
“……”
章郁云脸上一垮,一边的秦晋直接没忍住,笑出了声。
“晦气。”这是章郁云临走前,最后一句话。
梁京后来才知道,不能和要坐飞机的人说这样的“祝福语”。
章的车子挪出去,掉过头来,梁京发现,先前她追尾碰到他车子的地方,他没有修补还原。
*
章爷爷这日待到下午不到三点,告辞了。
沈阅川却因喝多,被奶奶留下,歇晌再回去。
梁京并不知道三哥的酒量有多少,又或者今天他本来开车就有点累,碰上章郁云个练家子,就急急不担酒了。
三哥在楼下客房一直睡到夜幕降临,起身出来时,整个人的脸色还是极为苍白。陈妈煮了点醒酒茶给他喝,他没喝几口,就说要回去了。
他这个状态还是不能开车的,梁京说送他。
“不用了,帮我叫代驾吧,免得你还要打车回头。”
“今天对不起了,你喝那么多,该吐出来的,吐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圆圆,你是在替谁抱歉?”二人一道往他泊车处去,等代驾师傅来。沈阅川唇角间浮着些冷冷的笑意,听清她的话,径直发问。
饶是几个小时过去,他站在风头里,还是烈烈的酒气荡漾开。
梁京面上一滞,替谁?她为什么要替谁,她只是单纯觉得今天难为三哥了。
是,诚然来讲,沈阅川吃这顿饭着实不快。
他看出圆圆和那章先生的互动了,早在圆圆第一次见对方时,沈阅川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好了。
只是圆圆一直避而不谈。
找他“非正式治疗”的谈心也少了。
沈阅川一直极力于让圆圆在她的精神灾难国度与她面临的物质现实国度二者间,解开那层龃龉。
或者,怎样才能叫圆圆活得自在些?
就是承认她与现实一般人的异样化,慢慢将这层异样去羽翼掉。
这是他作为医者、兄长一直冷静客观的态度。
可是今天的沈阅川失水准极了,仅仅因为他们的来往中闯入了局外人。
圆圆一直半边缘化地活到二十二岁,她经遭的事少,阅历也浅薄。而那章郁云,风花雪月里打滚的人,他但凡是个正派人,就不该招猫逗狗的嘴脸同圆圆。
这是男人间的觉悟,沈阅川从上午进门那一瞬间,就明白对方并非善类。
至于圆圆,今天这场宴请下来,他着实不懂她了。从她告诉沈阅川,她如今这份工作是章郁云给她安排起。
沈阅川眼看着长大的圆圆不该如此没有根地的。
她也不是那种眷顾虚荣的女孩子。
“圆圆,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嘛?”
“……”
他过于清笃的眼神轻易看穿圆圆的心事,或者,她原本也没想瞒三哥多久,是的,她要和三哥聊一聊的。
聊关于章郁云,他和她梦中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像。
梁京轻飘飘一句话,沈阅川良久未言,末了,他两手从西裤口袋里摘出来,来拉圆圆的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你又开始反复那些梦了?”
他只认为圆圆的病情反复了。
“三哥,我很好。请你信我,我能从梦里清醒无痛地醒过来了。”
“圆圆,你喜欢他嘛?”
夜风里,沈阅川拽梁京的手紧了紧。
他鲜少这样,堂而皇之地握着她的手更是头一遭,梁京想挣脱,他手心的力更紧促了些。
“圆圆,如果依你说的,他和梦中人很像,那你喜欢他嘛?”他再问一遍。
梁京被他拽地手骨都疼,她没有确切答案,只略微吃痛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