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她没事了。“我失眠了。”章郁云一路抱梁京上楼,二人在木制楼梯上起争执,章郁云吓唬她,“别乱动,栽下去,我废了,你也完了!”
他再告诉梁京,“你要知道,正因为你说那床是你奶奶的家私,我才没扔出去;也正因为你说你小时候睡过,我才愿意躺在这上面。”
说着来到二楼,章郁云拿脚踢门,他抱着梁京、梁京抱着玩偶,二人跌到大床上,章郁云欺身在上,他拿手来探她的身子,声音仿佛瞬间分崩瓦解,“圆圆,可别骗我,骗我的话,我现在就吃了你。”
话音起初,梁京还以为章郁云说的不骗是这张架子床的出处,直到厮闹出汗,她才后知后觉,他所谓的不骗,是指她的例假。
梁京气恼,恶狠狠地数落他,真是个生意人,凡事存疑凡事只信自己的耳目。
不。章郁云说,关键时候,自己的耳目都可以弃了,他只信自己的心,随心的本能行事,所以他才愿意这么由着圆圆。
“圆圆,你自己来回答我?是我的女朋友嘛?”
“嗯。”
梁京几乎本能地给他答案。因为否定的话,身上的吻不会放过她。他俨然调动出她所有的羞耻心,然后一点点吃掉她们,用他的唇舌,
尽数毁灭。
恐惧在忘我面前,毫无立足之地。
梁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厮闹地一身汗,她求章郁云停下来,喊不停,索性去扳他的脸,求人总要有个求人的样子,她喊他,“云哥哥。”
再问他,我小时候真得这么喊过你嘛?
当然。
章郁云捉她的手,牵引她去安抚自己。
梁京着实被他臊到了,她得和他说点什么,来岔开眼前的一切窘迫,
“章先生,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吗?”他十五岁就出去读书了,梁京初遇他时才是个奶娃娃,他们真得悬殊太多了。
章郁云低低喘着气,轻易看穿姑娘的逃脱心,索性由着她,初恋?他反问出题者,初恋的准则是什么?
心动然则行动过。梁京答。
“十五岁。遇到圆圆的那年。”他撑手躺在梁京边上,二人各自平复着气息,不尴不尬地对视着。
梁京穿着浅色的长睡裙,眼下归整好了,可就这样躺在章郁云深灰色的床单上,也足够地引人遐思。
章郁云的初恋是他的同班同学,后来各自出国读书而分开了,他去了英国,对方去了法国,后者也嫁给了一个法国人,如今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早几年对方回国探亲的时候碰到过一回,还打趣章郁云,依旧少年时候的臭脾气,傲娇到天上去,不把这臭架子收敛收敛,怕是五十岁也找不到伴。
“你怎么回你的初恋的?”梁京不信他没话噎人家。
“我跟她说,后悔和她分开了:倘若我一直看着你,你绝不会这么自暴自弃地由着自己的腰triple 了。”
三倍都不止。简直就是火柴到法棍的质变。
初恋女士回去当晚就把章郁云的微信拉黑了。
梁京躺在他的里侧,笑得咯咯地,“所以,单身总是有理由的。”
“听我的初恋,不生气嘛?”
梁京摇摇头,“我觉得这样无疾无终,但也潇洒无挂的行事及结果很符合章先生的路数。”她为什么要气,法律还设定追溯期,更何况感情,章先生从前的事,与我何干。
“嗯。我算听出来了,有人在给我下套,高帽子给我一戴,回头她的什么沈三哥,沈四哥的,我都不可以追究,从前的事呢!”
“本来就是!”梁京顶嘴。
章郁云以梁京自己的论证来挟持她,心动然行动过,就算初恋。那么他倒要问问,圆圆对她三哥,初恋过嘛?
天一点点在朦朦地亮,细听已经能听到住户人家开门的动静,以及巷弄里有人走动的脚步与喁喁声。
梁京躺在这张熟悉的架子床上,她不去回答章郁云那幼稚的发问,而是告诉他,小时候的记忆又回来了,她仿佛能闻到陈妈做的豆瓣酱的味道,以及,那时候总有人走街卖樟脑丸,圆圆总问奶奶,卖什么呀,是卖麦芽糖的嘛?
再有就是老师傅沿街吆喝地那句:磨剪子嘞戗菜刀。
崇德巷巷弄北尽头原先有爿商店。是卖玩具的,一对老夫妻经营的,梁京十二岁去了江北,如今那店早不在了,就连店铺的市口都改了方向。
梁京告诉章郁云,所以隔壁的李先生来这里和我们打招呼,我那一阵好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奶奶,Elaine居然为了我,整整搬离这里十年。
Elaine是热爱这片老地段的。这里藏着爷爷留下来的最后寄托,可她为了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
世道变得更艰难世故。Elaine早已没有能力再买下这里了。
是因为圆圆,崇德巷被迫荒废了十年。
“所以,我才叫淮安署你的名。无论如何,还是你们的。”章郁云听不得梁京如此沉静、念旧的声音,太超脱她年纪的稳妥了,尤其在这老房子里,总给他错觉,仿佛她在这里面,不老不死,青春少艾地活了几个世纪,甚至更长。
他把她揽到怀里,唇摩挲着她的脸,心却久久难平静,想起什么,问她,“圆圆,如今字帖还临吗?”
这桩事还是听梁老太太说的,后者说圆圆写得一手好看的书法。
临大家的到底有多像?章郁云好奇极了,他说他最近在接触的银行家就是个中高手也是个收藏家。章郁云在找字帖,也找爷爷参谋过。
他相中怀素的《自叙帖》,手笔是如今圈内盛名的青年书法家馥孙背临之作。
但那徐先生未必相得中,如果梁京真得临文征明的那么出神的话,章郁云倒想剑走偏锋一次,
毕竟英雄总是惜英雄的。
真正爱文爱字的,才不计较出处高低。
“我信你奶奶的话,临幅给我看看?”章郁云求人也沾沾自喜的口吻,他说,话又说回来,兰舟说我们俩的字迹很像。
为什么呢?真的一家人进一家门难道。
可惜圆圆会写一手好看的小楷和瘦金,我并不会呀。
梁京的思绪一时间放逐到十年前,一时间又被章郁云拉扯到眉眼之前,他说了许多,梁京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说到他们俩的字迹很像?
情绪漩涡里,梁京几乎本能地告诉他,“因为椅桐一直有模仿二叔的笔迹。”
深咖的窗帘之下,晨晓的光,穿透不进来。
室内只开了台灯,一束有限的光源还被章郁云侧躺的身型遮掩到许多,梁京其实细究不到他脸上有多少情绪变化。
可他良久的沉默足以说明问题,说明,她的因果吓到他了。
起码,他不愿意听是这样的因为。
不偏不倚,她躺在这张床上才有这番话,章郁云不思量都难。
“你……”
才出口一个字,章郁云伸手蒙她的眼睛,声音在她耳边,安抚的口吻,“好了,睡会儿,好嘛?”
梁京暗涌到浪尖上的心,终究颓唐败退,他在避讳她提及别人。
*
这日,终究事与愿违。
梁京不知道章郁云是不是因为她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唐突骇到他了,以至于他们约好的晚场电影,他也失约了。
是夜,她重买到十一点的票。
可是等他到十一点过一刻,章先生也没有出现。
她没有一个人看电影的习惯,那太孤独了。可也没有即刻就走,怕她等的人来了,再扑空。
就这样一个人坐在电影院售票对面的等候座位区,
影院里陆续有散场,正值建国70周年庆,上座率很高,观影的人一批接一批的进进出出。
热闹与她无关,她只想等一个人守约。
其实她大可以去通电话或者编辑条短信问一下对方,来不了或者不想来,她都可以提前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等待。
可她没有。一来怕打扰他正事,二来,她不敢,不敢提前知道一个不如愿的结果。
期间有邻桌的人问她借纸巾,是两个男生,梁京没想多少,从包里找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们。
人家用了一张,把剩下的归还时,梁京说,不要了。
其中挨她近一点的男生,年纪约摸与梁京相仿,“哎,你是候场还是看完了?”
梁京没答他的话。
对方再出口的话,就直白显著了,“等男朋友?”
美女依旧无话。
那人好脾气地笑,“那我要是跟你要微信,也是没可能了?”
“没可能还问!”徒然,有话斜进来,是个少年音。
梁京抬眸看,只见走近的少年径直踢踢梁京边上人的椅子,“麻烦你起开点,你挡着我和我婶婶说话了!”
婶婶!
邻桌两男生当即没话、撤了。
因为章兰舟看上去绝对矜贵难惹的少年郎,衣着光鲜恣意,两手往裤口袋一插,眉眼里全写着,不怕事。
“你不要告诉我,你约了我二叔看电影哦?”章兰舟赶走了两个苍蝇,傲娇龟毛地俯身来与梁京对视,
“因为我会笑死的。”
第十五章、山水相逢(2)
章兰舟戴着副经典六角行框的金色眼镜,说话间,慢慢直起身,右手食指推推眼镜,言语蔑完形容蔑,小爷狠狠瞥一眼梁京:
“二叔很少看电影的,他之前那个女朋友专门拍戏的,他也不会捧场的。”
梁京穿一身烟波蓝的无袖连衣裙,外面罩了件薄纱衬衫,衣摆处打着细致的结扣。妆容也很用心,章兰舟知道二叔暂时搬出去住了,为了这个女人。
他看不透,只觉得眼前这女的无非就是更年轻些,不至于优秀到天上有,地上无。
怎就二叔如此上心,只能叹一句,男人的短板。
“姑姑这是被二叔放鸽子了?”兰舟看见电影票还完整地捏在梁京手指头上。
“其实也不要紧,他成天那么忙,忘记一两件很寻常的,我想该是看电影的行程他没和他秘书讲,所以没人提醒他!”说话人很没所谓地耸耸肩。
那傲慢轻狂的样子,与章郁云如出一辙。
梁京没多少情绪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两张票揉成团,当着章郁云这个儿子的面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里,随即,没半句话回应对面的人,转身就走。
章兰舟落后喊,“喂,生气啦?”
“我二叔惹你了,冲我甩什么脸子呀。”
那头,章兰舟还有同学在等他,他们今天是四人date,其中包括陈丞。
章兰舟两头难顾:
看梁京气鼓鼓地。说实在的,他怕万一惹恼这梁家小姑姑,二叔那里不好交代,况且刚才嘴贱还说了二叔前女友,是非出一顿情侣架是小事;三更半夜的,这小姑姑脑子不好使,再出点岔子,章兰舟可能就活不到天亮了。
再者,他也放心不下陈丞。
权宜之下,他还是选择小心为上。
他回到他们先前的队伍,给同行的男生陆鸣微信转账,交待后者,送两个女生回去,他没好意思点名,尤其陈丞。
再和陈丞解释,“刚那个,她是我二叔的女朋友,这里有点……”章兰舟委婉地在脑袋边点了点,“你知道我二叔的脾气的,真出点事,我跑不了……”
“章兰舟,她好漂亮,也好年轻。”
“什么?”
“没什么。”陈丞是个内秀腼腆的性子。
“你和陆鸣他们打车回去,到了给我发信息。”章兰舟到底还是孩子,鸿蒙心意的喜欢还抵不上生死纰漏的恐惧,换句话说,他明白他所有的衣食无忧、少年意气寄托在谁身上。
他敬二叔也好,畏二叔也罢,不能允许二叔看中的人,出一点岔子。
就这样章兰舟狠心撇下陈丞她们,在观景电梯处追上了梁京,好在等候的时间足够长。
他再次试图开口,“你打电话问过了嘛?没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梁京这回没冷落兰舟,“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爽约了。”
“还有,”她说着猛回头,上下打量兰舟一眼,“你干嘛,你这是在跟着我嘛?”
天地良心。章兰舟没和她藏着掖着,“我是!姑姑你上回说哭就哭的样子我还没忘呢。”
梁京被他打趣地一时红了脸,“我没事。你回去继续你的约会罢。”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少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梁京不懂他在说什么。
电梯来了,她往厢里走,落后的少年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