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画痣干嘛。
  泪痣。女生化妆的小心机。
  
  梁京坦白,顺带着讥讽章郁云,“你从前的乐小姐没画过嘛?”
  某人病中也不会由人占去上风,“大概也许,我没注意过?”
  
  *
  梁京一直陪章郁云待到凌晨两点多,章爷爷的手术这才从观察室里下来了,骨科主任亲自做的手术,目前一切顺利。
  章郁云与对方握手言谢,来主任说,章老到底年纪大了,术后感染期不得大意,愈合过程也是个难关,护理将养尤为重要,不能太乐观。
  章郁云就此早有打算,他想等爷爷闯过术后感染期,转到专业的疗养院去。那里医疗设备、专业护理都很过硬,他问来主任意见,对方也认同章郁云。
  
  即便是寻常的医患程序,梁京也看得出,章郁云打点了许多人情恩惠,他有社会人的处世章程,很世故也很务实。
  送走来主任,他回头看梁京恹恹地,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这世道如何不艰难,人从来三六九等,看病都是。”九龙医院和市立是出了名的看病难,住院难,可是章家老先生入院,章郁云一下征用了两个VIP病房。
  
  章郁云有点好,就是他不给梁京美梦感,从来教她务实踏地,“医院也得活。”资源闲置,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他有他的打算。
  
  秦晋赶来的时候,天已经泛鱼肚白。
  国庆休假正式开始,但章郁云没休息日。他和秦晋商量着行程调换,爷爷这里可能还有变故,章郁云暂时不能出城,他手头上还有几桩事就得托给秦晋去办。
  再者,爷爷住院,公司内部、供应商、合作方、戚友圈里统一封锁消息罢,陆续来探病,徒添工作量。
  
  秦晋质疑最后一点,“家族里的,我怕是拦不住罢。得你自己黑脸来。”
  “那你就说章郁云不肯!”
  秦晋:……
  
  他们商量着,梁京已经去问过护士了,反正病房征用了,就以章郁云的名义办理住院,他还在发烧,得把热度降下来。
  为了解酒气,他一直嚷着要喝茶,梁京也没肯,只肯他喝白开水。
  眼下,章某人放弃喝茶了,借着秦晋在的名义,问梁京,“圆圆,给我们泡两杯咖啡罢?”
  
  几分钟后,梁京给秦先生泡了杯意式浓缩,章郁云没有。
  后者拿冷眼觑她的偏心,梁京油盐不进道,“或许,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叫外卖,但是咖啡和茶不行。”
  
  话音将落,当事人还没反应,秦晋先笑了,笑完没事人地端起那杯咖啡嘬饮一口。
  章郁云揉揉太阳穴,问秦晋,说到哪了?
  
  ……
  
  早上六点,老爷子勉强从麻醉里苏醒过来。章秦二人去床边问候,梁京没有进去,在隔壁房里等,半个小时后,秦晋先出来了。
  他要代章郁云去一一跟章家人报备老爷子的术后情况,以及集团内部封锁消息,暂时老爷子不想见任何人,目前入院期间,由郁云伺候就够了。
  
  秦晋走之前,来这个病房跟梁京道别。后者一夜没睡,到底年轻,形容气色毫不打紧的样子,甚者还热络要送秦先生。
  其实她是有话和秦晋说,
  
  “秦先生,我知道这么开口,很唐突。但章郁云他、他这几天不能再喝酒了。”梁京知道章郁云有他的矜贵架子要端,管着这么多事,在外人面前轻易示弱不得。
  但身体不是机器,不能全由着劳心劳力地转的。
  
  她直觉章郁云信任秦晋,所以,她才想偷偷拜托他几句。
  秦晋面上情绪很淡,听清梁京的话,顿了几秒钟,随即领会的神色,“好,知道。”
  
  “我……是在拜托秦先生。”梁京怕对方误会她的意思。
  秦晋见她局促,不禁好笑,“嗯?你以为我在听什么,章太太的示下?”
  “不是。”梁京脸上即刻烧起来。小猫被踩到尾巴般地炸毛反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秦晋给人感觉清冷,但涵养很好,他甚至轻易不叫人难堪,一秒收敛住脸上的情绪,随即,礼貌与梁京说再会。
  
  *
  快到午饭点,孙姆妈过来探望。
  老爷子那里没进得去,倒是看到郁云靠在病床上打起点滴来,口里当即喊着阿弥陀佛,“你这是把自己也饶进来了啊,作孽的,怎么弄的啊!”
  
  孙姆妈是看着郁云长大的。也照顾章仲英衣食起居几十年了,家里用惯的老保姆,没人把她当佣人,甚者,孙姆妈反过来说几句郁云,后者是不敢还嘴的。
  “别嚷。”章郁云怪罪姆妈,你是生怕爷爷听不见是不是。
  
  简单的检查做过,有点肠胃感冒,吃药和点滴,他选了后者,见效快点。
  “爷爷还不能吃东西罢?”
  孙姆妈把手里的食盒,一一释放出来,“不能吃。我问过护工小哥了,没通气不让吃的。我给他留着汤,看下午情况。犟老头,还没个好脸子呢。”
  
  昨天晚上,爷爷掼到在地上,是孙姆妈头一个发现的,再叫同在家里帮忙的老头子去给爷爷盖件袍子起来,没敢挪动,即刻叫了救护车。
  “就这样还记仇呢,觉得出了洋相。”孙姆妈给郁云一边布菜,一边去洗手间投热毛巾给他擦手准备吃饭,“八十多的老头子了,谁稀罕看他呀,哼!”
  
  章郁云胃还疼着呢,饶是如此,也是笑惨了,“我跟你说哦,你可别轻易议论他,他如今脾气大着呢,真要把你辞了,我也保不住你!”
  “阿弥陀佛,辞了拉倒。我回乡下种种菜带带孙子,别提多痛快了。”
  “这话你常说。”章郁云噎姆妈。
  
  “嗯呐,我要不是看在你妈妈的份上……”孙姆妈是江小姐相中的住家保姆,女东家在的那几年待她尤为地和善,她也是记着章郁云母亲的恩情,又舍不得郁云幼年就丧母。她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等到你结婚养了小孩就走。
  章郁云紧接着歪派她,“养了小孩你更不能走了啊,谁给我们带?”
  
  “这么说,我还得做死在你们章家了。”
  “别这么讲。”章郁云学姆妈的老派话,不作兴,“我们养你到老。”
  
  我们。孙姆妈这才听出了腻歪来。
  
  进病房这么久了,她不是没瞧见章郁云边上的姑娘,只是到底在章家做事这么多年,没的也跟着主家学了点眉高眼低,郁云迟迟不介绍,孙姆妈就也矜持地不问对方出处。
  
  从老东家那里听了几嘴,无非就是郁云不肯收心思,又找了个并不中他意的女朋友。
  这是章家爷孙的老篇章了,很难翻过去。
  
  孙姆妈细心地端燕窝粥给郁云,后者原封不动地递给身边的姑娘,说眼下还不想吃,你先吃。
  
  再给她们彼此介绍,
  
  “这是孙姆妈,看着我长大的;
  这是圆圆,就是小时候荷花池落水的那个圆圆。”
  
  梁家的孩子。
  孙姆妈着实有点意外,但到底自己是个外人,怎么着也得给郁云些颜面。她也看得出来,这祖宗头子在有意维护自己的人。
  梁小姐不卑不亢地喊了她一声,声音不算大,但足以叫人听清的态度,“孙姆妈。”
  
  再就不肯接章郁云殷勤转赠的粥,他们早上吃得少,没病的人陪着忌口的人吃了点清粥,眼下
  她劝章郁云,不难受就吃点有营养的,身子才盯得住。
  “我待会回家吃。”
  “要回去哦?”章某人挑眉问。
  
  有旁人在,梁京多少矜持点,“嗯,我要回去洗澡换衣服,看看奶奶。她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我能告诉奶奶嘛,章爷爷这样,奶奶知道了,一定要过来探望的。”可是章郁云说过,一概不许探病。
  
  “嗯。说吧,你奶奶要过来看,爷爷不敢拒之门外的。”章郁云当着孙姆妈的面,内涵起长辈。
  他才饮了半碗汤,那头,消息总归有漏风的。
  
  病房特护来传话,章老先生有访客。是章仲英微时一起打拼的老伙计并老股东,章郁云随即要从病床上下来,他叫护士给他拔针。
  消炎止呕的药才滴了一半,看得出来,章郁云其实是强打精神,他胃口足以说明问题。
  
  孙姆妈不肯他这样,“你就叫人打发了呗,就说你爷爷还不能见客。”
  “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脸面大,那几个老骨头都到门口了,他好意思请人家回去。”
  左右累郁云两盏茶的时间罢了。
  
  这也是他今早要秦晋封锁消息的缘故,累不着别人,只会累他,他知道。
  章郁云穿好鞋子,系正领带,来套梁京手上的外套时,梁京声音低低地,“你待会叫护士做个滞留针吧,这样如果有访客,先封针,人走了再继续挂。”
  “你去跟护士说。”章郁云伸手来揽梁京的肩,二人当着孙姆妈的面儿女情长,好不点眼,梁京有意挣脱,某人就越来劲,唇在她耳边,“还回这里吗?”
  
  他晚上可能不能回崇德巷那里了,他问梁京,你晚上住哪?“你奶奶那儿?”
  “圆圆,还是跟着我罢,你不在,我可能会睡不着。”
  
  梁京狠狠在他外裳之下的腰上掐了把,你住嘴罢!
  某人忍着不吃痛,面上淡淡地,恢复寻常说话的声调,“回去睡会儿再来,我还等着你的字帖的。”
  语毕,他松开了梁京,扣妥西服的第一粒纽扣,关照孙姆妈,吃食撤了罢,他不吃了,“回头,圆圆再带东西给我。晚上只用给爷爷准备点流食,我们……可能回老宅吃。”
  
  章郁云交待完,就去爷爷病房会客了。
  留孙姆妈与梁京不尴不尬地相望着,圆圆,又是一个圆圆。
  世事都从一个巧字里来的?
  
  *
  梁京回到奶奶住处,告知了章爷爷的情况。
  到底是老相识,奶奶恳切地问,掼得严不严重呀,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你放假了,也没个回来的动静呢?”
  
  “就章郁云自己见了,我没见,怕惹章爷爷不快。”梁京老实交待。
  奶奶说教圆圆多思多虑,十足地小家子气,“你人都在那了,不露面,让郁云怎么想?让章家人怎么想?哦,到底自己没底气,连见人家家长都不敢。”
  “可是章爷爷本来就不满意我,我贸然出现,气他出个什么好歹来……”梁京实在如奶奶所言,多思多虑了。
  
  “我教出来的姑娘不允许这么掣肘感。生老病死面前,就该有敬畏心。你大大方方提出,想看看章爷爷,如果他章仲英不肯那是他活回头了,我们得做到没理叫人家挑。”
  “是。”梁京乖乖受教,“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
  
  “那,Elaine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奶奶顿了顿神思,“缓几天吧。你因着郁云的缘故,去而不露面会叫人说闲话的。我和你章爷爷是老相识,他这人有他的顽固。我等他缓上几天,恢复点精神体面,我再去看他。你就这么和郁云说。”
  “嗯。”
  
  梁京再拜托陈妈,问家里有什么可以吃的,“章郁云接连几天应酬,事赶事,他没得休息,熬坏了胃。我答应带点东西给他吃的。”
  陈妈说家里有现成的南瓜小米粥,奶奶不肯,说南瓜本来就寡胃。
  
  她叫陈妈现在就用砂锅熬点米粥,稀稀点,剁点山药泥里面。
  其余就贴几张葱油饼,肠胃感冒的人,不能吃重油,稍微咸口些,也提胃口。
  
  *
  梁京快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等陈妈的山药粥的空档,她帮奶奶干起家务来。Elaine每次晒被单、床单,都要抻得一个痕迹看不出来那种。
  院子晾绳处,风和秋阳,烘得鼻息间全是洗衣液荡涤完后的余香。
  
  虽然梁京天天打电话给奶奶,眼下祖孙俩皆在眼前了,梁京还是认真问奶奶,“Elaine,你这几天过得习惯嘛?”
  圆圆不在她身边。
  
  章郁云说奶奶是穆桂英,没错了。“想也知道不习惯,总觉得圆圆还没回来,不能睡。”
  “可是,人总有这一步的。即便我活到一百岁,我也是要遵循圆圆总要有自己的日子的。”
  
  正如沈韵之当年飞离父辈的庇护,一个道理。
  
  “圆圆,看来,你回那里,进展地还不算糟糕?”
  “嗯。”
  “看得出来,”奶奶迅速地接上了圆圆的话,“预料中的事。”
  
  奶奶说,叫人放心也是一种社会能力。郁云就有这种能力,有这样的结果,其余是什么走向,已经不重要了。
  “章仲英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没把这长孙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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