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妻子去超市上班了,关母一直歇在家里,帮他们带孩子。
  
  才进门就有股子雪里红咸菜的味道。关母其实很不会归置,东一锹西一铲的,孩子也跟着带地邋里邋遢。
  看见儿子带了夜饭回来,拨开塑料袋翻出块带骨头的鹅肉就给孙子吃。进门奶孙俩都不作兴去洗洗手的。
  
  章先生的习惯,车子定期精洗,也不准许司机带任何个人气味进车里。
  关望亭替章开车都是能细致再细致,这几个月才规训出的一点习惯,眼下怕是要土崩瓦解了。
  他去卫生间洗手,淋浴处的水龙头悄悄旋开了那么一点点寸劲,好叫它能一滴滴落水下来。这里家家户户都这么偷水,过日子。
  联建房类比拆迁安置,没什么物业管理。人也住得杂,群租的、二房东的,作息时间也各自营生,水泥楼道里,成天上上下下,没得消停。
  
  关母再问儿子,怎么没车子开了?
  关望亭关了水龙头,找纸巾擦手,出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叠今天晒干的衣服,那双手不谈把屎把尿,刚才给孩子将将拿过油东西的,又去摸干净衣裳,连同老婆的内衣内裤。
  一切望在眼里,心里有牢骚,嘴上没发作。
  
  他告诉母亲,明面上被老板提升了,实则哩,车子什么的全没收了回去,无期限地等待通知,
  也就是他拿饷但可以不干活。工资还涨了。
  
  关母一听立时来了精神,这是在做什么呀,不干活还白拿钱,撞大运还是你求到什么门路了。
  
  关望亭二十岁就替人开车了,托了多少人情,才在平旭找了这个差事。
  不谈薪酬有多优渥罢,他难得活得这么体面,沾着东家的光,进进出出的,人家都知道是章先生的车子,连同他这个司机也多得些颜面。
  且那百来万的车子,关望亭可以开回来,泊在这样的日晒夜露的野小区里。
  
  平白他气焰都长高了些。每日过得足够地奔头。
  才和老婆商量,再余点钱,争取单独买个小二居,得为孩子上学焦焦心思。
  
  这一切才有些盼头,他的试用期也才过去。今朝章先生的秘书找他谈话,明面上委婉地恭喜他,章先生另外赏识,拨到章董那里给其开车子。
  关望亭没有立即响应,对于老板这个幅度的涨薪,也心思闭牢在嘴巴里。
  
  他在章先生行政楼下等后者,想问清楚。这一等,直到中午,章郁云才下来了。
  关望亭殷勤地跑上去,颔首哈腰,问章先生是不是哪处不满意他。
  
  章郁云左手扶着车窗,右手悠闲地抄在西裤口袋里,迎风而立,关望亭能闻到有钱人身上的那股清净又闹心的香气,再听这老板开腔,“很抱歉,上次我那司机出了纰漏,我甚至遣散费都没付他,他也没到我跟前来问。”话不耐烦还很赶人。
  
  “章先生,死也得死地明白罢?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也自问守规矩,没蹙您什么眉头。”关望亭跟新老板这许长时间,都没今天这么挺腰子。
  
  “是的呢。也只是人事调动,我并没断任何人生计,不是嘛?”章郁云诘问。
  
  “是因为我问了梁小姐几句?”有人偏要往命门上闯。
  
  章郁云休声望着来人。
  
  再听关望亭的口吻,就急转直下了,有几分豁出去的穷狠,“章先生瞧不起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怕沾上手,甩不掉,就急急打发了我。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什么事?你同你失散多年姐姐的事?”没成想章郁云眼都没眨地就应了下来,
  “那是你们的家务事。不关我章某人一个字。”
  
  “梁小姐是……”
  
  “你说到节点上了。”章郁云点拨他,“这也是我不愿意用你的缘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别想着得谁的济,我每个月多给你三成工资,于你也发不了财,于我也算不上折本。”
  
  “大家相安无事就罢,这是我最乐意看到的。以后山高水长的再分说;
  不肯罢休,或者想要舞,我章郁云也没带怕的。”
  
  不久前,章郁云要方秘书查过昨晚关望亭开车的行车记录仪,送圆圆到笼沙公馆时间点之后,关又回过花都酒店。
  寻不寻亲另说,这已然犯了章郁云用人的大忌。
  
  “今日,就到这。再会。”他交代完后,冷酷貌侧身上车,
  留关望亭一人在后视镜里愈来愈远。
  
  车里的某人拿手托腮,薄薄的鄙夷意味,他这遭嘴脸要是给圆圆知道了,也许会怪他太凉薄,
  但他有句话,他想要嘱咐圆圆:
  升米恩斗米仇的例子,比比皆是。
  
  —
  关望亭这头也不问孩子,径直去阳台上抽烟,半截烟烧完,他兀自阴森森一张脸,捎进声音来告诉母亲:“你那个死掉的女儿回来了。”
  哪个女儿?关母浑然像是听件从未得知过的事。
  
  “你有几个女儿?人家现在发财了,不认人了。”
  
  *
  上次拍卖会上,梁京对那春.宫三问表很感兴趣的样子。
  章郁云玩笑,也不能当真送你块春.宫.表。
  
  梁京第一次参加平旭外勤产品研讨,穿一身衬衫裙,一半柔美一半英气,后者要浓重些。
  那时边上听会的章郁云就觉得差点意思,差什么呢,差点扮头。
  
  她的工作偏理科,心态虽说也有女儿家的娇柔,但章郁云也是将其归纳在理智派范畴内。
  即便哭,也有三本账的道理,越哭越清醒。
  越哭他越拿她没办法。
  
  章郁云说,陀飞轮的作用比钻石、耳夹更衬她。
  前者可以校正地心引力造成的误差,而章郁云也希望自己的姑娘变得愈发的理智精准,不偏离不偏颇。
  既是他送的礼物,他希望圆圆能天天带在身边。用得着的,起码对她有用的。
  没有比时间再贵重的东西了。
  
  三日后,他们约好先去取预定好的这份腕表礼物再一起吃饭。
  同日晚上,章郁云还约了父亲那头,去会爷爷。他的说辞,有点家务事要会在一起讨论下。
  原本梁京说那不要迁就我了,更不要吃饭了,你忙正经事重要。
  
  永远四平八稳地章先生亲自做梁小姐的车夫,“吃饭同你也是正经事。”他这话不是第一次说。
  梁京还是实实在在槽了他一回。
  
  她在手机上缴崇德巷那处产生的水电煤费用。因为是老公房租赁协议,业主所有滋生的费用更有个人征信记录。梁京的个性,她是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逾期的。
  章郁云反过来槽她,唔,车轱辘girl总算派上用场了。
  
  车子一路往市中心去,临了,章郁云还是鸽了梁京。
  爷爷那头急寻他,是范律师打的电话。
  
  梁京半点个人情绪没有,她让他不用管他,他那边事比较重要。
  章郁云思量片刻,说已经约了钟表门店那边的店长。圆圆愿意的话,就自己过去一趟,或者他再和对方改约时间罢。
  
  “我自己过去拿吧,不必再改时间了。”
  梁京是觉得,也许,下一回他还是会没时间。她也无需他刻意为她腾出时间。
  
  *
  临时起变卦,也就临时应对。章郁云靠边放梁京下来,要她自己打车去到那家店。
  只管挑,账单回头他签就可以了。
  
  梁京嫌他噜苏,自己先骄矜地转身走了,她搭地铁过去更便利点。
  
  半个小时后,她来到这家店。报了章郁云的名字后,她被那位店长客气地接待,并转达她,小姐的腕表,章先生已经替您选好了两块,具体大明火珐琅面还是镀银镌刻面,听小姐喜欢了。
  店长尤为专业地给梁京念经了一通,她唯一直观地明白的就是,表盘侧身的钱币纹。
  
  她一面听着,一面还顾着手机,因为惦记着章郁云那边,怕章爷爷会有什么不好。
  
  就在她一遍遍侧首看手机的时候,不经意发现,隔着两把椅子距离的右手边,有位油头粉面的男士在悄眯眯地打量着她。
  好像十分钟之前,她耳边是有位男士,与柜台小姐表示,来取维修的手表。
  
  那男人三十开外的样子,长得秀气太过,显得有些脂粉味。阴柔有余,再一双桃花眼,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扮着,戏子一般的派头。
  梁京回到手上的选择,末了,她选定了珐琅面的那块,和章郁云腕上那块日常款的很配。
  
  店长微笑着替她试戴,最后爽快成交:
  章先生关照过,账单会送到他秘书手里。梁小姐确认没有别的问题,签个字就可以给您包起来了。
  
  两把椅子的距离之外的那男人用耳机听电话,说了几句,皆是些轻佻的情话。
  梁京纯当没听见。
  随即,男人那头没声音了,她却始终觉得肩头这边有目光压着。
  这让她很不舒坦。
  
  最后不快地发作了,她侧过脸去,幽幽发难对方,“先生是有话要说?”
  男人不无尴尬地耸耸肩,摇头不语。
  一双眼睛却好像另有主张。
  
  没有的话,请收回你这毫无礼数的目光。梁京忍了又忍,才吞回了半截话,她纯粹怕遇上贼喊捉贼的人,这男的回一句,哎?你不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盯着你看的?
  梁京还真一时找不到话来堵他。
  这年头,哪怕流氓也有三分道理。
  
  拿到她的手表,她一秒没多留,一步起离软椅。
  那男人与她,前后脚地出来。
  
  门店外,周遭灯火通明,走在前面的人丝毫不忌惮这种放肆轻佻的男人,她停着脚步,示意对方先走。
  
  哪知对方两手闲抄口袋,好笑不笑地开口,“送小姐这块表的,是你的什么人?听柜姐口气,总不是家人。”
  “看小姐穿扮,不像是动辄能拿下一块近七位数表的人。”
  “别起疑心啊,我这人就好打听,让我猜猜呢,是小姐的金主?一个无论金钱、年龄都能让小姐叫爸爸的男人?”
  
  梁京被这人噎得几次都开口不得,但她有几分好笑,这人还真是个戏子。
  还有,他身上的香水,实在浓得叫她头昏。
  
  男人临了还忠告梁京,“青春饭不好吃的哦,我见过太多女的折在老男人手里,千疮百孔的那种。”
  他以为梁京是那种被人包养的女生,尤其她看上去还要再减龄些。
  
  有人半个字未出口,她还不至于要对一个陌生人从头至尾纠正自己的人生。
  
  梁京始终站在玻璃幕墙边上,像是在等车,又像是装聋作哑地不理会那男人。
  好在对方也没多少心思朝她了,他突然冲不远处泊停的一辆白色宝马招手,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那辆宝马的车主是个女人。
  
  男人不知是不是有意嘲笑梁京误以为他对她有意,甫进车里,就一副与车里女人相谈甚欢的笑意。
  投契之余,还凑近那女人,抄手扶脸,二人在车里拥吻。
  
  再分开,女人拨弄拨弄领口和额发,恢复正襟的颜色,漫不经心看车前方时,目光与呆在不远处的梁京徒然相汇。
  
  —
  梁京与傅安安上次照面,还是淮安儿子百日宴上。
  彼此全无交集,前者只言片语的认知,也都是章郁云口中来的。
  
  章郁云与这继母不睦多年,因为后者占了他母亲的位置。
  还诋毁江家小姐。
  处处撺掇着章熹年对老大的敌意。
  
  章郁云说过,他母亲就是困在家里枯萎掉的。所以,要梁京处处活在阳光之下。
  只可惜,现下夜色浓重,泼墨而下的天色里,萧薄薄的氧气与尘埃痕迹。
  
  *
  车里的男人还要与傅安安狎.昵时,后者一把格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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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这一章写出来,
下一章容我想想。
(最近又高密度熬夜了,歇一两天回回神啊。)
 
 
第二十二章、其实离离(1)
  
  傅安安平白怔在那里,
  不言不语,车子也不急急走。
  
  仿佛丝毫的动都是千丝万缕的破绽,她料对方一时半刻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傅安安眼里的梁京,不过是个讨生活的主。
  
  在梁家是,在章郁云跟前更是。以色侍人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更别提这丫头有那么重的毛病,她倒要瞧瞧,他们家这老大还能热情多久。
  
  梁京这头,确实不能把这章太太怎么样,她也没想过。此情此境里,倘若对方安之若素的话,那么该走开的是她。
  且Elaine教诲过,回应别人的狼狈与不堪的第一态度,从来不该是急切切去探究过问,而是给予对方足够的回弹体面。无论对错。
  
  此刻,于梁京而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她微微颔首,报以晚辈的礼数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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