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傅安安而言,这个小贱人就是仗着章郁云的宠,在恶心她!
她坐在车里看梁京身影慢慢拐过街角。
再听男伴问她,认识的?
“这小妞是不是有金主,衣着平平,她选中的那块表比她的肉都贵了。啧啧……”
“哦,对了,我听店长与她说话时,她背后的金主,姓Zhang,哪个Zhang?”
“该不会是安姐家的章吧……”男伴瞧着傅安安认识,不免疑惑。
傅安安听后霍然转脸过来,面上俱是恶寒,一不痛快即刻赶男伴下车,说她有正经事。
男伴冲她腻歪,她肚里正窝着火呢,“叫你下车就下车,问什么问!”
这就是金主的嘴脸,
男伴幽幽从副驾下来,阖上车门那一下,重重的。
车里的女人也冲他甩脸子,一脚油门就走了。
男人冲一嘴尾气啐一口,“更年期怕是十来年都没走吧,个老货!”
*
疗养院停车场四周栽着高耸茂密的樟树。月下能看到枝丫随夜风摆动的痕迹,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凉秋光影里,寂静的,四下无声的,像鬼爪子在动,倒有点渗人。
秦晋今日在老爷子这边。眼下,章郁云才泊好车,下来关门的动静,秦见章点了根烟,玩趣后者,“今日是个破日。章先生抽根烟定定神,也是好的。”
某人不理会他的嘲讽,烟蒂狠吸一口,燃透的烟草化为灰烬,随风抖落开几点火星子,“不是说好七点半嘛?”
“你父亲提前到了。”秦晋点拨章郁云,来前的阵仗。
“你吃了没?”某人一手夹烟、一手抄袋,没事人地迈步往前,邀请的口吻朝身后人,“没吃的话,待会一起吃宵夜罢。圆圆说想请你吃顿饭,算答谢你给她介绍私活的佣金,吃火锅。”
章郁云同秦晋同僚这些年,都没聚首一起吃过火锅,他回首来问秦,“吃嘛?秦特助。”
没等到答语。二人一道进了楼里,章郁云就着廊道闸口的灭烟处,结束了手里的吞云吐雾。
一路电梯上楼,直到进爷爷疗养的行政套房,章秦二人都没说话。
老爷子一段时间休养,早已能下地踱几步了。眼下坐在为首的会客沙发处,章熹年一脸羸弱地陪着。
后者精气神还没自己的老父亲强济,整个人像是靠什么吊着一口气,续命罢了。
章熹年从查出心脏有毛病后,身体江河日下地走,十年了。爷爷宣布行政常务换人的那天起,章熹年就同章郁云不睦了,父子俩当面锣对面鼓,章熹年甚至把名下的资本表决权七成转让给了小儿子。
昏聩不说,十足地打他章郁云的脸。
他隐而不发到今日,是疖子总是要出头的。
看到主张会议的人最后一个到,章熹年拿帕子捂着嘴角,捎过来的余光很淡漠,顺带着经年累月病着人的戾气,或者说不祥和。
茶几上泡的是普洱,眼下,范律师说去加水,第二道出色会更好些。
毕竟天凉了,章仲英膝盖往上盖着薄毯,见老大来了,不等大家坐稳,径直搁盏查问,“徐起屾这头,怎么如今这番模样了?”
老爷子明知顾问地发难,症结在哪里?
以至于老大要釜底抽薪。
章仲英由着范律师往他茶盏里添新出色的茶,色同味一道逼出了新的层次感,老爷子有眼睛瞧着,“你但凡听我的……”
“章董,您比我知道这话纯没意义。”章郁云冷冷截住老爷子的话。
既然有人愿意提前做预备课,倒也省了他不少口舌。
“地皮的事,我赞同你的两手准备,那十个亿的补给,我也会挪出来给你备着。但是同圆圆的事,到此为止。”
“呵,”孙儿无端冷诮且不受用的面色,兀自反问章仲英,“那倘若圆圆反过来能同生母冰释前嫌,您又作如何说?”
“再明白些,此番如果徐起屾认同了妻子从前的褴褛事,您是不是就反过来高看圆圆几眼,因为她名义上算是徐某人的女儿了。”
世人从来拜高踩低,章郁云冷嘲热讽地摆弄自己老爷子,也夜雨随风地渗透给旁听的人琢磨:别把话说太满、事做太绝,信誓旦旦的人,打脸的也不在少数。
况且,是爷们,就别把罪名动不动往女人头上扣。
“你……”
“爷爷,我来是同您商量,我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规避一切可能产生的风险,并不代表,我在拿私生活同你饶情。”
一码归一码。“我说这其中有保不齐,当然,您也可以不听不信。”
咱们继续往前蹚。
商终究一个口,官有两个。
“这骨气,您比我知道,置不得。”
今日这个局,章郁云主张。他通知的人有爷爷、父亲,晏云。
但老二永远红尘外的觉悟人。他给爷爷来电话,口头允诺,大哥拿什么主意,我也不懂,我所谓的表决权,全权随他行使权利罢。
章家走到这个地步,老的老,病的病,放马的去放马,
仲秋那天老大和章仲英对峙的时候说的再明白不过,爷爷没得选,他还有。
老爷子适时地沉默,叫章熹年心如擂鼓,想着父亲终究被老大降住了,就这样由着后者为所欲为,那才叫气数将尽了。
“郁云,你是一条道走到黑了?为了那个疯丫头。是也要章家也跟着出个疯种嘛?”章熹年一时恼怒,磕茶碗丑陋脸。
为人子的翘着二郎腿,“嗯呐,您如何迎娶您的二太太的,我就怎么着要梁家的人,只会比父亲轻巧些,不会难过您的。”
针尖对麦芒的懊糟,这是历史遗留问题。章仲英想练喝几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徒留章熹年在那来不得来,去不得去。
“至于孩子的事,我今天给你们交个底。”再听章郁云续接道,“我这人寡情,只眷恋我眷恋的,也自认没多少为人父的觉悟,瞧兰舟跟着我便知道了。”
“章家该我得的,我还是要。这里面有我母亲的尊严,我不会退步。
至于圆圆,她必须跟着我。有名有份的那种!”
“孩子的事,范律师也在,我不介意现在就宣布我的子女继承权。也许当初爷爷替我相中兰舟,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从前我同爷爷迂回了,说可以有叫他满意的法子。
走到今时今日这地步,我发现我做不到了,更是怕圆圆受不住。”
所以,我宁愿一辈子不要孩子。倘若不能保证,生下的孩儿是健康无忧的。
章郁云的话说完许久,章仲英徐徐起身,范律师搀着。老爷子饶是不稳重心,还是抄起茶几上的茶壶,咣啷砸在几案上,支离破碎,茶汤四飞,有块瓷片差点擦到章郁云脸上来。
他颤颤巍巍地下逐客令,赶他们父子俩走。
“在我正式闭上眼之前,你们的过结,一个字都不要透给我听了。”
*
章熹年由司机送回来的时候,傅安安听到庭院里有引擎熄火的动静,特地挑开重重的纱帘确认了一眼。
随即就一脸素净,一身睡衣地下楼去接章熹年。
司机把先生送到楼下玄关处,傅安安正好也到了门口,她殷勤地给他脱鞋、换鞋。
章熹年一脸疲色,手来撑傅安安的掌心时,也满是冷汗。
“都说了,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这身体,如今出趟门,像打仗一样呀。”
“行了,有这个唠叨的工夫,不如去给我放洗澡水,泡杯茶。”
傅安安被噎了一下,一时也没敢还嘴,规训地扶章熹年上楼,她先是服侍他洗澡,从头到脚,给他收拾停当,
直到后者安静疲惫地靠在床头,整个人憩息地毫无生气,傅安安好几回躺在他身边,都试探地拿手指到他鼻息下感受。
感受他还活着。
她认识章熹年的时候才十八.九岁。那时候的他,圈子里有名的公子哥,太太也是千金闺秀,可他该玩还是玩。
哄着傅安安坐他膝上,还嫌她没肉,膈得慌。
傅安安被他招惹得昏头转向了,头一次不管不顾地要去吻他,章熹年不肯,要她先拿酒漱漱口,“你身上有野男人的味道,我不喜欢。”
从一开始他就作践她,那又如何,她依旧还是姓了他的姓,做了这名副其实的章太太。
把过去的嬉笑怒骂踩在脚下了,什么叫不值得。要她依旧在浮浮沉沉的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就值得了?
她这些年的光鲜亮丽,并不是虚伪泡影。
如今自己也快五十的人了,
她早就过了问值不值得的年纪了。
“老爷子那里进展如何?”傅安安坐在床边,给丈夫吹凉手里的热茶。
“能如何,我趁早死了干净。
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
章熹年再阴晴不定,睡在枕边的人,他还是没有戒备心的。再者,晏云一直甚得他心,这些年,单凭母凭子贵,傅安安在他这里也是稳稳当当的妻室。
他在外面怎么玩,那是外面的事。
傅安安听到了章熹年口中,梁京的身世,郁云不要孩子的说辞,惶惶愣在那里:
“那将来他打算如何?真培养兰舟那小子啊!”
章熹年阴鸷不语,也不接傅安安手里的茶。
傅暗自深省:晏云还没成家,而老大名下的毛头小子已经十六了,等章熹年再不中用,他们母子这头,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这辈子她还有什么指望。
她斗了一辈子,最后由个精神不正常的小丫头爬到她头上来,这还了得!
且那丫头还撞见了不该她见的事情。
虽说没严格意义上抓到什么,但是单凭章郁云那性子,他掘地恐怕也能抖落出点什么!
手里的茶兀自一偏,因为她听到章熹年要拿那个姑娘到跟前问问,
傅安安正好顺水推舟,先下手为强了,心里急,生的计也就快。况且,她向来知道如何作践女人的心。
“你别再和你那宝贝儿子杠了,这些年,咱们说的还少嘛?
心不在一处,再糟白口舌也是瞎。”
“我来会会那姑娘。你养身体要紧。”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儿子那头说不通,就找女方说说。我去说,郁云这次太浑了,这一大家私的事等着他料理,到头来,他撕破脸非得要娶个连孩子都不敢生的主。”
“梁家人也好意思这么攀姻亲!他家老太太活打了嘴了!”
这不是好端端的日子活出妖来了嘛!
第二十二章、其实离离(2)
梁京一早接到淮安的电话,说要大家晚上一起有空去趟老太太那里。
圆圆问:做什么?
淮安也是听差办事的口吻,很规办,“老太太请了梁家的本家做见证人,要……分遗产。”
良久,电话这头的人愣在那里,淮安在那头喊圆圆。
动静吵醒了章郁云,他懒懒接过梁京的手机,替她开腔,梁淮安一听是某人的声音,不无玩笑的口吻,“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说事。”
淮安那头再重复了遍,事已至此,老太太只不过想方方面面、熨熨帖帖罢了。
章郁云撂了梁淮安的电话,宽慰梁京,家家都有这么一天,倘若哪天我走在你前面,也得有这一天。
梁京侧睡在他身旁,足足滞了有分把钟,直到章郁云来晃她的视线。
昨晚他晚归后,一言不发,整个人一身黑色西服站在庭院里的黑暗里,只有苍白的脸在昭示着他,以及寥寥的烟雾形状。
她陪他站着,问他,出了什么事?
章郁云掐了手里的烟,不无落寞地神色看他叫人嫁接过来的藤本月季,终究它没能在暖和天里候来一个花期。
梁京看出他心事重重,解语般地安慰他,“会开的,来年一定会开。”
“圆圆,我父亲不大好,我见过他的医生。说是熬得今年冬天,都熬不过明天春天。”
梁京徒然喉咙间像滚下去一截岩石,咕咚坠到心里最深处去了。
她下意识眼里有了些雾气。倒不是章郁云这般多仁义孝悌,而是惶惶间,章先生有血有肉极了,他也有气短的时候,也有难以由衷的时候。
在外人面前剑拔弩张,四下无人时,他也会舔.舐伤口。
可惜,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们父子俩早无恩情了,章郁云记忆涯头,他同他父亲就没情缘可言了。
但就是这么个人岌岌可危了,他终究难无动于衷。
大抵,人是对生死恐惧,敬畏罢了。
章郁云冷静口吻,“他走在爷爷前面,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梁京下意识抱住他,抱住他的身体和话语。想叫他不要说,转念作罢,也许与他积压在心里的苦楚相比,今日出口的不过是深山的一块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