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成?”徐幼微心焦起来,“你派人给我取回来吧?娘亲一定给我好好儿地存放着。”
“不准。”孟观潮又干脆地来了一句让她失望的话。
“……”徐幼微抿了抿唇,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真郁闷了。
“徐家病的病、残的残,今日又是过节,我们不回去,却派人去拿个斗方,像话么?”孟观潮揉了揉她面颊,“也不怕人揶揄你太心宽?”
“这不是随着你么?”对,她是显得太心宽了些,可是,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徐家眼下病着残着的几个,可没管过她死活。
“随着我,就适可而止。”他说,“以后给你更好的。”
“不要。”她皱了皱鼻子,“也只是传句话的事儿,过几日,我就回趟娘家。”
孟观潮蹙眉,一想原由,又觉得斗方相关的事,很值得琢磨,甚而触动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那根弦。瞧了她片刻,叹气,“行吧。过节呢,纵着你一回。”
她立时笑了。
孟观潮隔着车窗唤心腹,交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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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马车进到宁府。
临近垂花门,孟观潮伸了个懒腰,晃一晃颈子,对幼微说:“你猜怎么着?”
“嗯?”徐幼微不明所以。
“好了。”他逸出愉悦的笑容,“舒坦许多。”
她绽出欢喜的笑靥。
下车后,夫妻两个转到内宅正房,见到了宁博堂和宁夫人,恭恭敬敬行礼。
宁博堂、宁夫人掩饰不住由衷的喜悦,俱是端详着徐幼微,笑得慈爱。
他们膝下两子一女,志向皆是教书育人。前些年,三人在京城开办了一个不大的书院。宁博堂却是横竖瞧不上,总没好话。兄妹三个着实被数落得上火了,索性偕同眷侣儿女去江南开办学府。由此,每年只在年节时回家。
两位老人家倒也不寂寞,成器的学生、学徒颇多,又不乏尊师重道的,得空就过来请安。
落座后,闲谈期间,宁博堂叮嘱小徒弟:“再好一些,便将笔墨捡起来,每日习练。”
徐幼微笑着称是。
宁博堂喝了一口茶,瞧着孟观潮,“要说你不是天赋异禀之人,昧良心。只是,琴棋书画,你怎么只有棋、字两样拿得出手?”
孟观潮笑答:“会的越多麻烦事就越多,何苦来的。”
宁博堂没好气,“听听,这可是帝师说的话。”
孟观潮笑笑的,不争辩。
徐幼微在想的则是,才不是,他作画的功底,可是连师父师母都不及的。转念就好奇:谁指点的?
巳时左右,孟观潮先一步告知宁夫人:“家母吩咐下去了,到午间,送一桌席面和粽子过来。您二老赏脸尝尝。”
宁夫人意外,“太夫人委实周到。”又叮嘱幼微,“留心学着。”
徐幼微称是。
宁博堂却说:“还不是怕小五吃不惯这儿的粗茶淡饭。”
宁夫人瞪了他一眼,“数你刻薄。”
宁博堂一笑置之,看住幼微,温声叮嘱:“要惜福啊。”
徐幼微郑重地称是。
午间,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四人俱是食指大动,宁博堂与孟观潮更是推杯换盏。
用过午膳,宁夫人和徐幼微在房前屋后转了转,转到东厢房,说了许久体己话。
没过多久,一场大雨降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停了,却起了风。
夫妻二人道辞回府。进了垂花门,得知太夫人被原老夫人请去府中商量事情,便径自回了卿云斋。
孟观潮在院门外交代两名小厮一些事情,徐幼微先一步回正屋洗漱更衣,之后,李嬷嬷笑眯眯地把斗方送到她面前。
她连忙检查,见没有破损,就噙着微笑,坐在此间临窗的大炕上,细细看着。
月下花鸟,是寻常可见的画作,也正因此,遇到一见便喜欢且能长久喜欢的,弥足珍贵。
画中意境,有着他似乎不该有的平和、闲适甚至单纯。
岁月安稳,时光静好——画给她的是这感觉。
用色方面,分毫差错也无,俱是恰到好处,而那笔法,没运用任何技巧。看得出,是闲闲落笔一挥而就。便更难得。
孟观潮进门时,她在看画;更衣后折回此间,她还在看。
他坐到大炕另一侧,摆手示意丫鬟不用上茶,转头看幼微。她除了头上的首饰,长发在脑后绾了圆髻,换了一袭浅绿色夏衫、裙子。到了衣料格外轻而薄的夏日,她给人弱不胜衣不之感。
出门的时候,她和侍书、怡墨忙了一阵,挑选衣服首饰,又在脸上施了淡淡的妆。
此刻,已然洗净妆容,面色稍稍有些苍白,肌肤格外细腻。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一下。
他对着她出神,她对着画出神。意识到这一点,他轻咳一声,“要不然,你去跟那幅画儿过吧。”
李嬷嬷几个听了,忍着笑,悄然退下。
徐幼微回过神来,转头对他盈盈一笑,“以后不会了。”以后背着他看。说话间,她下地,小心翼翼地把斗方收起来。
孟观潮歪在大炕,用大迎枕当枕头,闭目养神。
徐幼微走过去,站在他跟前,“生气了?”
“怎么会。”孟观潮牵了牵唇。
“那我跟你商量件事情。”徐幼微说,“平时没事的时候,我想给娘和你做几件衣服。可是,嬷嬷和侍书、怡墨不准针线房把你们衣物的尺寸给我。”
这一阵,他给她定了不少规矩,没跟她说,却吩咐了房里的下人:四夫人看书习字,上午下午各半个时辰,不得超过;厨房送到卿云斋的饭菜,不得有太油腻或辛辣的;做针线累眼睛,把针线收起来……林林总总一大堆。
她偶尔想耍性子逆着他,却怕他因此连累无辜的下人,只得样样照办。
“所以——”他等她下文。
徐幼微双手撑着炕沿儿,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当个消磨时间的事由,每天只做一个时辰的针线。嗯,半个时辰也行。等会儿你跟嬷嬷说准了,好不好?”
上午要斗方,直接跟他说,而不是吩咐跟车的仆妇,这会儿又为了小事,一本正经地要他同意。孟观潮思忖片刻,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巴巴的,再看她此刻的模样,便生出满心笑意。
“这一品诰命夫人让你当的。都被欺负成这样儿了,还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他说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幼微抿了抿唇,本想横他一眼,可是见他那么开心,就莫名其妙地随着笑起来,笑了一阵,道:“那不是欺负。行不行啊?”
“行。”孟观潮颔首,“起先是好意,一来二去的,把这事儿忘了。等会儿我吩咐下去,往后在卿云斋,所有下人只是你的心腹,只对你唯命是从。”
“太好了。”她惊喜,大眼睛顾盼生辉,又保证,“我不会胡来的,知道什么事要先与你或娘商量。”
“我知道。”孟观潮起身搂了搂她,“小可怜儿。”
又一通笑。
徐幼微随他去。笑起来那么好看,她乐得多看一阵子。
笑够了,孟观潮拍拍她的背,“去睡会儿吧。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徐幼微说好,转身进了内室。得知日后得力的人手全都听凭自己行事,她有了底气,要好生盘算一番。
孟观潮望着轻晃的门帘,噙着微笑坐了一阵。
其实更多的该是自责心疼,止不住的笑意,只因她当时的样子,太乖巧,太可爱。
除了她,从没人如此迁就他。只有她。
心绪恢复到绝对的冷静之后,他走出房门,吩咐了李嬷嬷几句,去了外书房。
今日府里很清净,三位嫂子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除了孟文晖,傍晚请安之前回来,要坐在一起,吃一餐过节的饭。
在书房落座之后,谨言通禀:“上午,大少爷见了逢舟膝下的三女儿。是逢三小姐求见。”停一停,补一句,“前几日抓进诏狱的那些人里,有逢舟。”
孟观潮微笑,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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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幼微小憩之后,遵照俗例,同李嬷嬷一起准备了一些给孟观潮的侄子侄女的礼物。
李嬷嬷退下之前告诉她:“奴婢刚刚听说,大少爷好了一些,只是腿脚仍不灵便,晚间要与家人一起用膳。”
徐幼微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如此一来,要见到那个憎恶的人了,这让她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她很轻缓地吸进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慌什么?不用慌。她是孟观潮的妻子,见任何人都不用打怵,还要应对得很好。
不能眼不见为净,也好。她是他名正言顺的长辈,不妨寻找机会,雪前世之恨。
打定主意,逐步冷静下来后,自嘲地笑:她这样重获新生的人,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居然到此时才把报复仇人划入计划。
可似乎也不能怪她。首要之事是长久地留意三房,寻找三老爷相关的蹊跷之事。无疑,前世太夫人的劫难,是三老爷促成。无论如何,都要避免母子二人的天人永隔。
谨言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四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回来没多会儿,便见了大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又请四老爷过去提点大少爷一番。”谨言笑得有点儿幸灾乐祸,“四老爷不怎么忙,去看热闹了,让小的告诉您一声,不用等他一道去请安。”
徐幼微笑着颔首,“知道了。”倒是想不出,孟文晖惹恼双亲,是何缘故。
第21章
今日,大夫人带着孟文涛、元娘、二娘回了娘家,大老爷左右无事,也便随着妻儿一同前去。
回来之后,刚进门,孟文晖就派小厮来请。他们去了长子在外院住的海桐书屋。
孟文晖消瘦许多,面色特别苍白,神色与往日有很大不同,黑沉沉的一双眸子,静寂如深潭,意态与往日迥异。
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开门见山:“有个叫逢舟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你们可识得?”
大夫人先是茫然,随即想起长子谈及的人的官职,“七品言官罢了,怎么登得了孟府的门?”
大老爷则只是道:“前几日,有些言官文人进了诏狱,逢舟就在其中。”
大夫人立时不安,问儿子:“你提那个人做什么?”
“上午,逢舟的三女儿求见,我见了。”孟文晖静静地望着父母,“她想嫁,我想娶。”
夫妻二人俱是瞪大眼睛看牢他,继而就气炸了。
大老爷霍然起身,疾步走到儿子面前,劈手就是一掌,重重地打在他肩头。
孟文晖生生挨下了这一掌,分明是早有预料。
“你是活腻了不成!?”大老爷切齿道,“谁能将十几人悄无声息地关进诏狱?那些人的亲友四处奔走,询问是何罪名,得到的说法却是犯了忌讳、有辱斯文。……”
“斯文?”孟文晖竟笑了,“他倒是好意思。”
“住口!”大夫人心知夫君摆轻重的话还没说完,厉声斥责儿子。
大老爷继续道:“这些,是他做惯做熟的,看多了,也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一次,这些人到底是如何触怒了他,除了他在庙堂的心腹锦衣卫,没人知晓。
“那些人被抓之前,书籍笔墨全部查抄。
“他这次处置的人,愿意让你看见的,是在诏狱那些,不愿意让你看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此事大抵与徐府有关,事发之前,徐家大公子手筋被挑断,二房不少下人,平白无故消失不见。”
大夫人听完,斟酌片刻,倒吸一口冷气。说他孟观潮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他。转念想到儿子居然要娶触怒过孟观潮的人的女儿,被恐惧抓牢,双腿发软,说不出话。
孟文晖却很平静地问父亲:“说来说去,那些人的罪名,如今、日后,都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对不对?”
“没错。”大老爷压着火气,“那又如何?”
“那就是没有事情发生。”孟文晖语速从容缓慢,“您认为我要拿亲事膈应他?堂堂太傅,怎么可能被这种事膈应到。您多虑了。他真膈应的,始终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做的事。”
“……”大老爷目光微闪,正色审视着儿子。这孩子,已绝不再是受罚之前的心性与做派。沉默良久,他问:“那你到底是何意图?”
“给我自己争取些时间罢了。”孟文晖道,“我也想要锦绣前程,我不想让长房始终被他压制、蹂/躏。您是祖父的长子。可如今我们处于弱势,只能以退为进。”
“那也不行!”大夫人见大老爷态度有所缓和,急切起来,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要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做儿媳妇!不,那逢舟根本是一文不名了,能不能活着走出诏狱都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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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观潮带着慎宇走进海桐书屋的厅堂。
大老爷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大夫人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孟文晖坐在二人近前的座椅上,右腿不能动,僵硬地伸直。
见到孟观潮,孟文晖拱了拱手,“侄儿行动不便,未免礼数不周,请四叔海涵。”
孟观潮从容落座,平静地道:“说事情。”
孟文晖开门见山,“逢舟能否活着走出诏狱?”
孟观潮不假思索,“半死。”
“逢家只处置逢舟一个?”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