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微无语得很。
“真的,我记下了。下不为例。”他笑着拍拍她的背,柔声承诺。
“这还差不多。”
孟观潮和她闲聊:“昨晚,我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心里还高兴得不行。”
“什么梦?”
“梦见我们有孩子了,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徐幼微反对:“梦是反的,我要和你一样好看的儿子。”
要儿子?他想要女儿,想得都做梦了好吧?孟观潮不接这话茬,“醒来之前,正在给女儿取乳名,叫宝儿好不好?”
徐幼微不自主地认真地陪他胡扯起来:“要是儿子,就叫宝哥儿?”
他微微蹙眉,“要儿子做什么?怪难管教的,赶上一个我这种性情的,有你哭的时候。”
徐幼微讶然,“这叫什么话?合着你压根儿不想要儿子?那怎么传宗接代啊?”
“要个女儿就行,留在我们跟前,我拐个最出色的女婿到家里来。一样的。”
“……”徐幼微翻身背对着他,“你给我一边儿凉快着去。大半夜的,竟说些疯话。”她也是闲的,搭他话茬做什么?
他笑着追过去,“咱这小身板儿,不是不禁折腾么?”
“不是在调理了么。你少犯浑,等我好了,要多生几个孩子,什么时候被你气得找不着北了,让孩子们替我修理你。”
他哈哈地笑,将她身形板过来,“行啊。那就生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跟林漪加起来,四角齐全了。”
徐幼微啼笑皆非,但是转念想到他算是独自长大的,有表姐妹、胜于手足的朋友,却没有至亲的姐妹,想要女儿也是情理之中。她笑着,与他十指相扣,不介意让他在憧憬之中更愉悦,“但愿能让你如愿。”
.
没几日,新任顺天府尹范从文就任,而权家帆,已经和家眷在流放途中。
强权之下,花飞叶落,只需一场风兼雨。
权静书的事情,苗维、常洛、原冲自是不会告诉任何人,权家那边,又算是第一时间就封锁消息,因此,外人都未听闻。
原四夫人过来与徐幼微闲谈时道:“流放而已,权静书怎么就会寻了短见?”
徐幼微只是道:“我也不明所以。她倒是得空就到卿云斋找我说说话,但也只是说些闲话,是否有难处,我也看不出。”
原四夫人便听出来,二人交情一般,要么就是权静书一头热,上赶着攀交情,还没个眉目,家里就出事了。她释然一笑,岔开话题:“我公公婆婆这一阵,高兴得不得了,原由你也晓得。”
徐幼微笑着颔首,“上次和我婆婆过去串门,听原伯母提了几句。”
“这两日,见到老五就问,什么时候能上门提亲,要不要他们帮忙。”原四夫人笑道,“老五就说,人家看不上我,等到明年正月之后,你们再可着劲儿帮我也不迟,眼下什么都别做。”
让亲人帮衬,怎么还有时间的限定?徐幼微若有所思。
进到十月,身在外地的大老爷办差得力,同时上折子、写信给孟观潮,说可以另外安排人手接替他,不然他只能请一段日子的假——长子成婚,他不可能不露面。
孟观潮让他回京复命,此后以郎中职在户部行走。
大老爷回到帝京几天后,到了孟文晖与逢三小姐的婚期。
孟府西院张灯结彩,在吉日前两日就热闹起来,东院则只是敷衍地做了些表面功夫。
逢氏进门当日,孟文晖酩酊大醉。
认亲时,徐幼微照着府中惯例,赏了逢氏厚重的见面礼。
喜事过后,大老爷每日都会到外书房或卿云斋找孟观潮,原由还不少:孟文晖请封世子的事、孟文晖的差事、还在诏狱的逢舟。
孟观潮只给他一句准话:入冬时,逢舟就能放出来了。至于孟文晖的事,一概不准。
大老爷急得气得晕头转向,一次索性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不如把这国公爵位送给你!”
孟观潮失笑,“好像你能做主似的。”爵位而已,先帝、皇帝先后几次要赏他,他都婉言谢绝了——犯得着抢别人的?
逢氏嫁进孟府半个月之后,这日来到卿云斋,正式求见徐幼微。
第47章
小丫鬟进去通传的时候, 逢氏带着捧着锦盒的奶娘罗妈妈等在廊间, 垂眸看着脚尖。
她造访卿云斋,是想通过这样的往来,与四夫人搭上话。凡事都要有个开端。
在西院, 四老爷那人缘儿……除了四娘, 哪一个都是谈及色变, 对于四夫人, 却是交口称赞。
委婉地打听之后, 知道了四夫人给元娘添箱、对年纪小的侄子侄女照顾有加的事。
而自她进门至今日, 四夫人对她的态度都是淡淡的。
至于原由,或许是孟文晖惹了四老爷的嫌弃,连带的让四夫人嫌弃, 在如今, 捎上了她。
这样下去可不成。
门帘一晃,卿云斋的大丫鬟侍书走出门来,笑盈盈地道:“大奶奶,夫人请您进去说话。”
逢氏忙定一定神,牵出温婉客气的笑容,随侍书走进厅堂,转入东次间。
徐幼微坐在临窗的棋桌一侧。
逢氏走上前去, 恭敬行礼。
徐幼微抬一抬手,语气柔和:“坐下说话。”
逢氏称是,在她近前落座。
徐幼微唤丫鬟上茶,随后开门见山:“找我有事?”
“没有, 没事。”逢氏忙道,“只是想私下里给四婶婶请安,再就是,成亲之前,曾经叨扰祖母和四婶婶,那时不知轻重,还望四婶婶勿怪。”
“言重了。”徐幼微语气愈发柔和,“你能体谅我与太夫人就好。毕竟,在那时,我们不免多思多虑,想到了你的难处。可是,你的事情,不论到何时,都是外院才能干涉的事,别说我们无心,便是有心,也没法子帮你。”
得,还没怎么着,就堵住了她开口为父亲求情的可能。要说不沮丧,那是假的,但是,这也在预料之中。
她该指望的,是大老爷、大夫人和孟文晖,他们甩手不管或是有心无力的话,才是想法子求四房的时候。
逢氏笑道:“四婶婶放心,这些我都明白。”
侍书、怡墨奉上茶点。
徐幼微示意逢氏喝茶,继而开始扯闲篇儿:“听说家中姐妹三个?有无兄弟?”
“只有姐妹三个,没有兄弟。”逢氏的意态、语气,始终恭敬有礼,“我大姐夫是秀才,屡试不中;我二姐夫是外地名不见经传的官吏。”父亲还有两个妾室,但在她之后,母亲和两名妾室都不曾再有喜脉。这样的情形,只能认命。
徐幼微颔首一笑,有些明白,为何在关键时刻,出头的是眼前的逢氏。
逢氏这才从随侍在侧的罗妈妈手里接过锦盒,亲手递给侍书,“无意间得的两块墨,应该还不错。我没读多少书,林漪堂妹却正在读书,大抵用得着。”
其实,是因为认亲的时候,徐幼微赏了她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价值不菲,她回赠的却只是一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砚台,想来总是不安。
不说送她,却说送给林漪,徐幼微笑笑地道谢,命侍书送到小书房,妥当地收起来,然后,继续扯闲篇儿:“嫁进来这段日子了,可还习惯?与元娘、二娘相处得怎样?”
“她们和我婆婆一样,待我很好。”逢氏微笑道,“只这段时日而已,一想到元娘明年就要远嫁到江南,很是不舍。”
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着可有可无的闲话。要是换了孟观潮,估摸着只听片刻就不耐烦了,她们却是笑容和煦,都很惬意的样子。
盘桓了大半个时辰,逢氏起身道辞,徐幼微亲自送她出门,回到房里,对着棋盘,接着琢磨一道九宫格的题,做出来之后,转到西梢间,亲自动手做书签。
侍书、怡墨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这一阵,四夫人每日下午都会留出一段时间做书签:细细地将竹片打磨得格外纤薄,又在上面篆刻出梅兰竹菊,今日篆刻的,却是一只鼠的轮廓。
侍书不由猜测:“四夫人,先前做的刻着梅兰竹菊,是不是一套?”
“是啊。”徐幼微笑着看她一眼,“过两日,记得跟外院说一声,给我做个放书签的小匣子,嗯……类似笔筒也好,反正你让他们照着尺寸办就行。”
侍书笑道:“奴婢记下了。”
怡墨则道:“夫人眼下是要做一套十二生肖的书签么?”
“嗯。”
两名丫鬟都觉得这主意好。
“四君子那一套,要送给太夫人。”徐幼微有什么事,并不瞒她们和李嬷嬷,“这套十二生肖的,要是能做成,就送给四老爷。你们可别把我卖了啊。”
侍书怡墨忍俊不禁,齐声称是,让她放心。
.
下衙后,孟观潮坐在马车上,阅读苗维极力推荐的一册书。是上次恩科时的状元郎所著。
大致地翻了一遍,他就觉得,不是苗维脑子有病,就是他脑筋有毛病了——苗维向他推荐时,那一通夸啊,可他瞧着,只能算是一部闲书,无聊时用来解闷儿,都不是首选。
文章、书籍这东西,也是要讲缘分的。他想,回头让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的熟人都看看,听听他们怎么说。
要是都说好,那就在私心里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找找根由;
要是都与他心思相同,那就得琢磨一下,状元郎是不是跟苗维有什么猫腻。
有的话,一并敲打。
没有的话,就只让状元郎务正业,别没事儿就著书立论连带地丢人现眼——这状元,可是他代替皇帝点的。
他将书册扔到一旁。
片刻后,有随从在车窗外禀道:“四老爷,长宁侯世子来了,要……护送您回府。”
长宁侯世子林筱风,今年十八岁,在秋围中表现不错,如今在金吾卫行走,任指挥佥事。
孟观潮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到了府门前,孟观潮让车夫停下,下了马车,转头寻到林筱风,勾一勾手,示意他到自己近前。
林筱风的打扮与孟府的护卫无异,看到太傅的手势,立时笑得现出一口白牙,面容更显俊朗。他跳下马,快步赶过去。
孟观潮问:“谁准你监视我的?金吾卫同知还是指挥使?”
监视太傅?那不是找死么?林筱风色变:怎么只是两句话,这位爷就把他和上峰一并定罪了?他连忙道:“不不不,太傅千万别多想,晚辈只是感念知遇之恩,甘效犬马之劳。”
孟观潮凉凉地一笑,“甘效‘犬’马之劳?我倒是真缺个蹲着看门的。”
“……”林筱风冒汗。
“走。”
“是!”林筱风干脆利落地应声,走向坐骑时却又补了一句,“反正属下不会忘了太傅的恩情,总能找到报答的机会。”
孟观潮正负手走上石阶,闻言只一个字:“滚!”
“是!”林筱风挨了训斥,反倒眉飞色舞的,又笑得现出了亮闪闪的白牙。
长宁侯林府,在外人眼中,门第是很高,可也只有门内人知道,林家先是十几年不得先帝待见,皇帝登基之后,也没得着太傅的待见。眼看着就要家道中落,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积蓄都用来做门面功夫。
父亲私下里总是抱怨先帝、太傅,连君臣两个一个德行的话都说过,横竖是笃定林家再无出头之日。
他自小就感受到,爵位,只有深得帝王宠信的门第,只有地位身份与之匹配的时候,才能得到应有的益处,否则,便会沦为高门中的破落户。
他这两年苦练骑射,苦苦研究兵法,到今年秋闱的时候,打通门路,得以参加。
也看得出,太傅、五军大都督对秋围的心态,是在矮子里边拔高个儿,毕竟,比起他们,自己和一干勋贵子弟,太嫩了些。
最终,他凭着箭法和在阵势中的应对之策引得太傅留意到,受封为金吾卫指挥佥事。
区区数日,变着法子和林家攀交情、上赶着做无本儿生意的就比比皆是。当然,双亲也没一得势就忘乎所以,眼下只做稳妥的小本生意,只求逐步缓解捉襟见肘的窘境。
太傅要真是凭喜好行事,哪里有他的出头之日?他想报答恩情,亦想跟随在太傅身边,学处事、用人之道。
孟观潮进到外院,回事处的管事跑过来,交给他一份拜帖:“顺天府尹范大人遣管事送来的,人还在等着。”
范从文原在地方上为官,一方疆吏,如何比得过在藏龙卧虎的朝堂占有一席之地,上任后,自然少不得要递拜帖,感激吏部的举荐、太傅的任用。
孟观潮说:“传话给顺天府尹,抓紧把权家帆压下的几桩冤案办妥。见我别用脸,用才干。”
管事忍着笑,称是而去,边走边把三言两语扩充成一套客气委婉地说辞。这已是回事处一个不成文的惯例。
.
太夫人坐在厅堂,淡然望着满脸戚容的窦夫人。她与窦夫人,相识十来年了,原由是窦二小姐钟情观潮,至今未嫁。
权家帆入狱之后,吏部推荐了窦明城、范从文,两人入仕的年头分别是二十七年、二十一年,最终观潮选了范从文。
明眼人都明白原由:顺天府尹掌握帝京诸多要务,能力出色的话,可以参详一些军国大事,给出自己的建议。相反的话,连手头的案子都处理不完,做不了两年就得被新人顶替。
权家帆的罪名不少,但在断案方面是个人才,处理公务一向爽利。罪行迟早要浮出水面,但若不是陷入妻女变相地帮两广总督坑他的局面,出了昏招,从而惹得观潮彻查,应该只是个辞官致仕的结果。
太夫人每每想到权家的事,好笑之余,总是心生警惕:男子在仕途上行差踏错,有时也只需要一个被亲人影响的契机,一个决定做错了,便会颠覆自己和亲人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