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原大小姐了。
若是她在, 他豁出去, 脸皮不要也要缠着对方给他上药。
听闻北面最近有些洋人高手出没,不少人因为畏惧洋人威风,所以方才南下, 想要在广城开宗建派, 争夺武馆生意。
顾铮行过往对广城, 也只是在黎晟的口中听闻过一些, 并不算太了解。
眼下他走在广城,感觉到的却是同港城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里人流稠密,可是他瞧着满街行人, 满心满脑都是原温初,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港城见她。
码头上头人来人往, 广城到了年关分外热闹, 顾铮行想着应当买什么礼物给原大小姐当做礼物才好。
他过年还是打算回去一趟。
没有事先告诉原温初, 就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少年在码头走路带风, 过往许多人都看向他的脸颊,远处有船夫争执,他天生爱热闹,走过去,两边在争执不休,瞧着居然像是快要械斗。
旁人唯恐祸及自身,避之不及。顾铮行倒是恨不得凑得越近越好,却听见旁边说道。
“你们那个特意请来的宗师李宗波,非要打抱不平,这下好了,被伤得只剩这一口气,逃去了港城,说不定早就死在半路。你们还能有什么高手能打?”
“这广城四海,都知道岚帮是那帮赤佬的天下。你们能请来红花双棍助阵么?请不来的话,我看你们还是乖乖把这个港口让出。日后同港城对接,都由我们来,这桩生意,我看你们碰都别想碰一下。”
“都知道在海面上头掘金,港城那四张赌牌,早已经分出去,澳城那边有人做东,我们也只能在这广城讨点生机了。毕竟鱼游浅海,眼下北面局势大乱,那些牛鬼蛇神通通都来了广城,这里头的门道可不少。”
“都想在这里大浪淘金,只凭着嘴上功夫可不成。迟早还是手底下见真章。你们如果能找到能压得住场子的高手,强手,没得说,我给你们让三分利益。”
“但是你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出头呀。”
顾铮行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这少年倒是没有什么架子,在那边一边瞧热闹,一边煞有其事地半蹲着。
这些广城里头的牛鬼蛇神,他还当真是不清楚。
他看着对面的那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一脸悲愤难忍的表情,想了想,翻身跳过去,然后说道。
“你们要什么高手,怎么打?”
这少年本来蹲在那里,就已经存在感突出。眼下他突然开口,更是让人吓了一跳,有些忍无可忍。
“干你何事?”
这少年笑眯眯地抬起头来。
“我就喜欢看热闹,不成么?”
这少年说得煞有其事一本正经,他一点也不怕生也不犯怵,自来熟地凑过去,笑眯眯地问道。
“你们说说看。”
“划出条道来。”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就连那个之前面露难色的青年人,瞧见顾铮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有些错愕,忍不住说道。
“这跟你没关系……”
顾铮行笑眯眯的,浑然不在意。
“打一场不就有关系了么?”
而那个青年人则是凝望他的脸颊,似是欲言又止。
顾铮行跳出来搅局,却有人盯着他的脸,突然反应过来。
“你是顾家那个二少爷顾铮行?”
“就是那天在武行,打得那几个北面名家人仰马翻的顾家二少爷?”
这些人好像当初也有在武行围观的,一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也有人窃窃私语讨论他的身份以及来路,顾铮行却根本不理会那么多,而那个高瘦的青年,听见他是顾家二少,却大惊失色,神色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向顾铮行,表情有了变化,然后顾铮行听见这青年说道。
“原来你就是顾家二少爷。那你还是走吧——我们可不敢招惹顾家。否则沦落得同谷家,赵家一样的下场——顾家大少爷那么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我们可不敢招惹。你是他的弟弟,多半同他类似,这等凶恶无比的人物,怎么可能发善心帮人做好事,我看你是不是想要让我们,也沦落到无间地狱去呀。”
顾铮行有点发愣。
他是他,他大哥是他大哥,怎么好端端的又同他大哥牵扯上了关系?
什么谷家赵家,他更是闻所未闻。
但是这少年福至心灵,觉得这件事情或许说不定很重要。
其实顾铮行并不太清楚。
他大哥在内地都做了什么,毕竟他大哥大概五六年前到了内地之后,很少回去。
这期间,顾铮行也觉得他大哥似乎是变了很多——不过想一想,人似乎都会变,何况他大哥当年前往内地,他也不过是十四五岁,也不会太上心。
顾铮行蹙紧眉头,对面的人的语气仍然是恶狠狠的,他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臂,然后开口问道。
“谷家赵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大哥在广城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对方的语气愈发不忿起来。
“岂止是做了什么?”
“你大哥是什么模样,他自己最清楚。你作为他弟弟,为虎作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去问问看,谁不知道顾铮洲何其阴狠毒辣,不死不休的恶犬……谁若是得罪了他,当真是祖坟都要被刨出来鞭尸的,顾铮洲的弟弟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人?”
顾铮行的脸色有点难看。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指名道姓骂得这么难听,而且这种辱骂,还是因为他哥哥而来。
他不明情况,想要分辩都无从分辩。
他深吸一口气,少年胸口像是有明晃晃的一团火焰在烧灼,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然后终归还是没有忍住,开口说道。
“你说说看。我大哥到底在广城做了什么事情,才能惹得这么天怒人怨?”
“如果真是他的错,我讲公平道义,必定不帮他。”
对面的人听见顾铮行的话,却只重重地呸了一口。
“呸,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你同你哥难道不是亲兄弟?还不是一路货色。反正我话也说开了,我骨头硬,我也不怕什么报复不报复的,你要报复尽管来。头掉碗大疤,只要你别像是你大哥那样,把人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就好。”
顾铮行听得又气愤又纳闷,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家大哥的名声怎么能恶劣到这等地步。
但是少年从来不忍气吞声。若是让他忍气吞声,他便不是顾铮行了。
既然对方那样说。
他非得刨根问底,打探出一个究竟不可。
所以顾铮行扭过头,认认真真地说道。
“话得说明。理得辩清。”
“你说我大哥劣迹斑斑,各种不堪,得拿出证据。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诽谤我大哥吧?”
“我大哥在内地不是好好做生意,而且还做了不少慈善么,怎么在你口中如此不堪?”
“当年听闻港城同广城两地都给他颁发了十大杰出青年的奖章,那奖章应当不会有假。”
“何况当年我同我哥一同在港城成长,我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品,他也极关心我这个弟弟。”
对方则是冷笑。
“诽谤?顾铮洲还用得着我诽谤?”
他伸出手指向前方。
“你问问他们,顾铮洲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从他五年前到内地来,他做的事情……呵呵,我说他名字,我都嫌弃污了我自己的嘴巴。他怎么可能当真是什么善心好人?”
“顾铮洲害的人家破人亡不是假的。好人?十大杰出青年?这是最大的谎言,荒唐得让人发笑呀,你不如回去亲自问问你这个兄长,你去问问看,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好事。”
“荒诞笑话,他就是一个骗子,一个疯子……”
顾铮行被这些话吵得脑子嗡嗡作响,但是这少年倔劲涌上心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攥着对方手腕,他说道。
“他都做了什么好事。你带我去看看。”
“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谷家,赵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面的人显然也被顾铮行的追问给激发出了三分火气,他冷哼一声,然后对着顾铮行说道。
“谷家同赵家,被你大哥害的家破人亡。好啊,既然你要去看,那么我就带你去看看,你大哥到底把人祸害成什么样子!”
这里头的械斗多半是斗不成了。
顾铮行跟着这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往前走去,这高瘦青年穿过眼前一片低低矮矮的篱笆,远处的楼破破烂烂,瞧着同港城的那些屋村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加破败一些。这里的人,面有菜色,穿着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的衣服。
顾铮行是自小在港城混世霸王鲜衣怒马的小少爷,港城里头虽然也有村屋,但是他的出身,好像没有见过这种瞧着连饭都吃不上的穷人。
眼前的人却冷声说道。
“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哼哼,当初谷家同赵家何尝不是在广城响当当的大户人家,你大哥跟人家商斗,把人家逼得变卖家产,家里头的儿子跳楼,留了一家孤寡老小……”
“这种恶事,当真是做的丧尽天良。”
顾铮行跟着他跨步往前走,他低声说道。
“你既然同情人家,为何不伸出援手?”
走在顾铮行前头的那个高瘦青年,被顾铮行说得一怔。
他一时语塞,哼了一声,想要为自己的辩解。
“那被你大哥害得凄惨的人家那么多,我也救不过来。而且他用的,都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法子……”
顾铮行却还有心为自己的大哥辩解两句。
“既然商场如战场。”
“输家自然要愿赌服输。我大哥纵然手段狠厉——但是若是他没有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只是正常商业争斗的话,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天大错处,顶多是出手太狠,没有给人留余地。”
“但是商场就是如此。若是对方得势,说不定更狠,未必会放我们顾家一马。”
这少年虽然热心,却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烂好人。
他心里头也有一杆秤。
若是公平商斗,愿赌服输。
前头那青年却只冷哼,显然是觉得顾铮行在为他大哥狡辩。而顾铮行的眸光则是看向那幽深窄巷,从里头正好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他拄着拐棍,走路都颤颤巍巍。
而前头那个青年则是同他打招呼。
“泰叔?”
这老人的浑浊目光许久方才能够定焦在人身上,嘴唇颤动得厉害,隔了好一会,这老人方才说道。
“是阿钟啊。”
而这叫做阿钟的青年则是看向顾铮行,他的语气愤愤不平。
“泰叔也是被你大哥害成这样的,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快看不见,在这里过得好辛苦。当年你大哥刚来广城,泰叔帮过你大哥不止一次两次,他以前给你们家生意做账,做的很好的,算盘打得整个广城都闻名。”
“他手把手教你大哥啊,是你们顾家的老人。结果你大哥翻脸不认人,等你父母出去办事,直接把泰叔找了一个借口开除。”
“不单单如此,泰叔本来住在广城西面,结果三天两头有地痞流氓找他闹事,泰叔没有办法,他答应了离开广城才消停。结果半路遇到军阀乱斗,兵荒马乱受了重伤,钱也被抢走了,只能回到广城缩在这里,讨一口饭吃。”
“如果不是泰叔教我算账,我找不到活做的。泰叔自己有这个下场,都怪你大哥。你大哥真的狼心狗肺,对自己有恩,当年手把手教他看账本的泰叔,不论如何也算他半个领路人啊,他都能这么心狠。”
这个青年还要叨叨不休。
而顾铮行则是突然反应过来。他凝望泰叔,突然问道。
“你是李广泰?”
“你弟弟是不是李广财?”
“财叔啊。他现在还在港城……他一直以为泰叔你死了啊。”
李广财也是顾家的老人。
同李广泰乃是兄弟。李广财,顾铮行印象很深,因为他的确是顾家的账房先生,听闻他有个哥哥,打算盘的本事还在他之上,当年去内地,结果客死他乡,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干瘦老者。
他已经快要瞎了么?这倒是可惜了这老者一手算盘绝技。
顾铮行向前走了半步,然后他握紧这老者的手指,认认真真地说道。
“泰叔,是我。我是顾铮行。”
这老者的眼神的确很不对劲。他的眼神四处漂移,隔了好一会儿方才挪移到顾铮行的脸颊上。
其实顾铮行同自己的哥哥顾铮洲,长相并不相似。
但是大概是因为这个老者的眼睛的确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导致他根本看不清楚,他只是听见一个顾字,神色立刻就惊慌起来。
“大少?”
“大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大少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不打算回港城,那个秘密我会带到棺材里头去……”
“大少,求求你饶了我,我只是想要苟且偷生……”
他慌张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幸亏被顾铮行及时扶住,但是他却活似瞧见什么恶魔一般,来不及地甩开顾铮行的手掌,然后扭头就要向后跑去。
他的这种行为举止,太过反常。
顾铮行完全不明白,他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有必要这么害怕自己的哥哥顾铮洲么?
什么秘密不秘密的?
……
顾铮行感觉到困惑。
其实原大小姐也同样觉得有点疑惑。顾铮行那边,还没有开始怀疑顾铮洲不对劲,但是她已经觉得,顾铮洲身上必定有古怪之处。
弹幕叽叽喳喳热闹沸腾,原温初脑海之中浮现出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能够感觉到那张脸颊透出的几分阴冷。